小学校墙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绘上了长幅壁画,蓝天、白云、蒙古包、羊群、马群和牧民,彰显蒙古族小学的特色,真是眼前一亮的感觉,顺着壁画走到尽头,就到了家门口,没错,我家就是紧挨着小学校。
我小时候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我听到学校上课铃响再出家门口也来的及,虽然这么多年了,可现在想想还是很得意。
家门口的两棵垂柳瑟瑟的抖动,没了叶子作陪衬,这垂柳恁地难看,我记得这是小时候我爸爸让我和我姐两个人栽的,每个人动手栽一棵……
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家门工作后,在过年的时候回家,看到这两个柳树,突然之间我联想到当年父亲让我和姐姐栽下这两棵树的用意,也许,在那个时候父亲就想到儿女长大了以后会离家闯荡,而两位老人想念儿女的时候,就望向门口的两颗柳树,就当儿女就站在门口给他们站岗放哨一样。
工作半年里遇到的所有艰难和委屈在这一刻潮水一般冲入我的大脑,真正在乎自己的人往往是我们忽略的那些人。
我突然之间泪水止不住的涌出,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响起了几声狗叫,一条黄色的老狗慢跑了几步到我跟前,在我腿上嗅来嗅去,它尾巴摇摆的频率明显没有以前快了,高中的时候都是扑到我脸上舔来舔去的……
父亲和母亲从屋里出来迎接我,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被父母看到了实在跌份,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咱们东北的风真是大,在外面半年不迷眼,回家刚下车就被砂子迷了眼……”
母亲赶忙说:“砂子迷眼不能揉,越是揉越流泪,砂子都把眼睛磨坏了咋整?”
这一下子弄得很尴尬,母亲扒开我的眼珠子瞧来瞧去的找砂子,父亲就在一旁问:“火车上挤不挤?”
我说“不挤,我定的卧铺票。”
“那还行……”
“放几天假?几号回去?”
“初八上班,我定了初六晚上的火车……”
“也就在家待十几天呗!”看样子父亲是嫌弃放假放的少。
母亲说:“上班了就没有以前自由了,还能一个多月在家?不过也好,在家时间长了看着碍眼!”
我答应了我父亲一声,又到我爷爷的屋里跟我爷爷唠了会嗑,奶奶在我初中的时候就走了,从那个时候开始,爷爷就一个人住在西屋里,我爷爷过了这一年就是九十二岁,腿脚还算灵便,就是耳朵不好使了,我喊着跟他唠了会嗑,他还是某一句话听不真切。
母亲让我们收拾收拾准备吃饭。
看了看时间已经是11:00了,能赶上小年的午饭,对我来说是一种荣幸,因为它必然是丰盛至极。
小年是腊月二十三的那一天,据母亲讲述,在这一天里土地爷、灶王爷、关老爷等神仙都要去玉皇大帝那里过年,所以,要送一送这些神仙,院子里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面都是点心,火盆里的松木烧的劈啪作响,把家里神仙的画像都在火盆里烧了,就是把这些神仙送走,等大年三十那天,再把买来的新神仙画像贴在墙上,就是把这些神仙再请回来。
这些事儿,在*****的时候都被归为四旧里了,所以停了那么一段时间,因为我爷爷相信这个,后来又供奉起这些神仙来了。
我和我父亲扶着爷爷给各个方位的神仙烧了香,按着顺序磕了头,爷爷嘴里用蒙古话嘟嘟囔囔的说着,估计就是保佑我们家平平安安,孙子飞黄腾达之类的话吧!
小时候不愿磕头,父亲就按着我的头让我磕头,再大一点,就习惯了,长辈们磕头我就跟着在后面磕头,到现在长大了,知道这是老家的习俗,只因为自己是这里走出来的,血液里都有这个印记,已经继承了这些。
突然之间,我明白这就是家的感觉。
一家人围坐在炕上,炕上的饭桌就是炕桌,四四方方的,主位是爷爷,父亲在爷爷的左边,我坐在爷爷右边,妈妈坐在爸爸的左边,定居在大连的姐姐没有回来,如果姐姐在的话,姐姐的位置在我的右边,从小到大,只要是吃饭的时候,我们都是这么坐的。
丰盛的菜肴已经摆满了桌子,丰满圆润的饺子盛在碗里,酒杯里都倒了二两的烧酒,以前读书的时候,父亲是不同意我喝酒的,说酒精会麻痹人的大脑,脑子不好使了就学不进东西了,可我总是在我众多叔叔大爷的怂恿下偷喝一些,基本上都是高中毕业之前就学会了。
爷爷喝酒之前总要用手指沾了些酒在空中上下左右的方位弹几下,敬天敬地的意思,我和老爸就没那么多说道,不过也得等爷爷做完这些,等爷爷拿起杯子,我们这才敢端起酒杯,大家一起喝了一口。
我听母亲在背地里念叨过,说就咱们家喝酒才有这么多说道,可是,我们这么做的时候,母亲就在一旁偷笑。
四旧就四旧吧!融洽就好,和睦就好,可能别人家里都没这些事儿,可有这些事儿的才是我家。
按照蒙古族的习俗,出嫁的姑娘要过了初五才能回家探亲,所以姐姐并没有回家过年。而接下来的几天,我就跟我老家的几个朋友开始疯癫的玩耍,玩游戏、打麻将、到山上追兔子,我家的那条老狗腿脚不行了,以前的它可是功勋卓著的。
三十晚上的鞭炮声响了,站在我家的屋顶上,看着村子各处的烟火,虽然很冷,可就是不愿意下来,果然不出所料,村西头火光冲天,我跟我爸喊着:“看着像六队把柴火垛整着了。”
“六队”是“第六生产队”的简称,以前的土地都是公有的,一个村有一个生产大队,大队分为下面的几个生产队,大家一起干农活,凭借挣的“工分”领粮食等生活品,每一个生产队都有一个居住的区域,“六队”就是六队居住的那一片区域。
大年三十的晚上经常是走水,已经是习以为常,这预示着来年红红火火,父亲也嘿嘿笑了一下,从下面喊了一句:“别光顾着看热闹,注意咱们家柴火垛别着了,我开始点鞭了!”
我赶紧高高举起手腕粗的杨木杆,把一万响的鞭炮吊起,火光一亮,下面密集的鞭炮声响了起来,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站在屋顶上拿着木杆挑着鞭炮,爸爸在下面替我点燃……
小学的时候,鞭炮都是一百响,感觉要响好久,感觉好开心,后来出现了五百响的鞭炮,再后来有两千响的……而我现在手中木杆上挑着的是一万响的,感觉没过多久就燃尽了,火药燃烧后的硝烟把我呛得睁不开眼,硝烟散尽,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红色纸屑。
为什么小时候放个二踢脚都能开心半天,可是长大的我看着身旁近百个二踢脚却提不起兴趣?我拿出一根老爸的烟卷,点了一根,吸了一口,不会抽烟的我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被外面的风一吹,感觉脸上贴了两根冰溜一样,点了几根二踢脚,迎合一下新年的气氛,顺着梯子爬下,因为年夜饭已经在桌上了。
我们像是一条鱼,时间如同水,鱼越长越大,水却随着蒸发慢慢减少,小鱼可以在充裕的水中自由自在的寻找快乐,大鱼却知道水的区域有多大,也知道水在慢慢减少,知道水源会有干涸的那一天,直到自己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大鱼张大口妄图从空气中呼吸到氧气,却只能慢慢窒息。
我擦,我是不是太悲观了,就连安徒生的童话里都有悲观,更何况赤裸裸的现实呢?人总是难免短暂的悲观,这是因为我们还要继续奔向希望。
初六那一天我上了火车,初七到天津分公司,初八开始正常上班。
近半个月没见,大家都略显珠圆玉润了,这个年假大家都过的很安逸,柳松海科长思考了一个年假,该是想通了对我的策略,我竟然开始掌管办公室所有的打杂事务,包括扫地拖地,还有大家桌面的整洁,我想会不会有一天让我帮别人洗内裤呢?
我开始特别注意工作的流程,对于编写一些带有文字的文件,因为这些都需要科长及以上领导签字的,所以,错别字和标点符号都认真的检查,句子的成分力求简单明了,千万不能用过于复杂的句子,因为柳科长会批评我炫技,说我臭显摆。
工程现场的工作我也是每天检查三次,对于易燃物的清理,工人安全帽的佩戴,安全带的使用,都要严格的要求,在我的心里,杜绝工程事故的发生是第一任务,其次才是工程的质量和进度。
天津的正月还是挺冷的,我带着安全帽把两只手交互插入袖子里取暖,我感觉自己的本性里就是个农民,所以这个动作真的驾轻就熟,公司的规章制度里说不让手插兜,我这个取暖的方式巧妙的避开了公司的规章制度,我真是一个天才,我把我的心得分享给高光和卢浩两个人,可是他们宁可搓着通红的手掌也要维持自己端正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