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天幕垂，宫墙高耸，楼殿幽深锁人心。
李嫣跟在小公公的身后，进了宫门，穿过长长的宫廊，不时能看到提着灯笼在掌灯的小宫女，擦肩而过几个小太监，均是面目白净，长得讨巧。
李嫣谨记着吴总管的话，“进了宫，看别人如何，你就如何，千万不能特立独行，不能四处张望，不能大声喧哗……”
因此这宫里长什么模样，李嫣还真是一点也没看到，见到的人都低着头，她也只好低着头，时不时走过一两个人，先看到鞋子，才敢抬眼瞧。
况且来的不是时候，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真切。
心里只知道，这宫里真大。
仿佛一条道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还静得吓人，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衣裙上布料摩擦的声音。
李嫣跟着的这个小公公姓张，可张公公从头到尾，只跟她说了一句话，“就是你啊？”
李嫣只点了点头，就跟着他走。
当时心里便想，随意找个什么人跟着他走，他都以为是真的。
张公公会时不时回头看看李嫣，确认她有没有跟上，原本张公公以为，白虎娘子应该是个妇女，再不济，也该像唱戏耍猴的那般。
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小娘子。
而且……
真的太小了，年轻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小丫头，能有驯服灵兽的本事。
因为太年轻，张公公害怕她出错，到了拐角处，特意嘱咐她：“待会儿，皇上问你话，你千万要答应，别怕得没了声儿啊！”
李嫣点头，说：“记住了。”
心里却不以为然，居然还有人见了皇帝说不出话来？
“你可别不当一回事！”张公公认真道：“可是有过这样的事儿！”
李嫣低眉顺眼，再应一声：“记住了。”
“看你也是个机灵人！”张公公颇为满意。
李嫣心想：说了两句一样的话，也成了机灵人了。宫里看人机灵的标准还挺低啊。
再接下来，又是走啊走啊走……
在李嫣感觉脚快走断的时候，终于，停在了一个大殿前面。
不料，有个小公公过来说了一大堆，李嫣侧着耳朵也没太听清，似乎是说皇上不在这儿了，要到什么地方去。
然后李嫣又跟着张公公屁股后面，继续走。
李嫣的头一次进宫面圣，到这里，她只觉得枯燥极了，真不知那些面过圣的人回去有什么可吹的。
不过回头想想，她从今儿起，也算是面过圣了，回去之后也可以对隔壁的王裁缝吹一吹，我当年进宫面圣的时候……
也可以对着自己的儿孙们吹一波，你奶奶我当年进宫面圣的时候，如何如何……
“哎……”
李嫣叹了一口气，又想远了，就凭她这寿元，可是活不到有孙子的那一年！估计连成亲都悬！想起这个，又忍不住咒骂刘萤，想到刘萤有可能被道士抓走了，心里既担心，又难过。
“哎……”
领路的张公公一连听她叹了两声，猛然站住。
李嫣一时没注意，差点撞上去，只凭着轻功好，顿时停住。
“你不要命了！”张公公压低声骂道，“你没事儿你唉声叹气什么呢？”
李嫣：“……”
叹气也能丢了小命，这是个什么地方，阎罗王殿她都去过了，也没带这样的。
阎罗王跟前还有人哭着闹着喊冤呢。
“我知错了，不敢了。”李嫣低下头说。
张公公说：“这就对了，可别再犯傻了啊。”
叹了两声，就犯傻了，这宫里不仅评判机灵的标准低，评判人傻的标准更低。
终于来到一个亮堂的地方了，李嫣跟着小公公穿过御花园，来到一个戏楼前。
抬眼一看，乌泱泱全是人，但却安静得很，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戏台上戏子尖细的嗓音。
原来这就是皇家听戏，皇帝不吭声，其余人等连大气都不敢喘，所有人坐得笔直。
这哪像是听戏，学堂里听先生讲学都没那么认真。
“你在这儿等着。”张公公压低了嗓子说。
李嫣抬头张望，段泓在哪儿呢，记得他今日进宫之前换了一身朝服，没穿他那身丧气的白衣裳，看上去人模人样的，总算也有几分威严的气度。
放眼望去，个个都穿着朝服，都长得差不多。
李嫣心想，皇帝眼神还挺好，否则估计连大臣的名字都喊错。
张公公很快回来了，笑着说：“跟我走吧，皇上传你上前说话。”
李嫣亦步亦趋跟着张公公，一直低着头，只听张公公说：“皇上，人带到了。”
“民女李嫣叩见圣上。”李嫣只按着吴总管教的礼节，恭敬地拜了一个大礼，身子伏地，手触着冰冷的地面，只觉得，皇家的地，比别处更凉，更刺骨些。
李嫣双手快要被冻麻了，只听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说道：“就是你啊？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听着声音，李嫣便心觉不好，气息虚浮，此乃久病之人。
李嫣抬起头，眼前正坐着一个穿明黄色龙袍的人，这就是皇上了。
平日里只听说书的说皇上如何如何，今日可是得见了。
眼前的皇上，一个三四十岁中年男子的样貌，眉眼之中带着威严，让人望而生畏。
长相嘛……
不厚道的说，很一般。
李嫣心想，段泓能长出那个妖孽的样貌，原来跟他爹一点关系也没有，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那个当宫女的娘，肯定是貌若天仙，否则怎能让皇上看了一眼，便立刻临幸了。
在皇帝身侧稍后一些，坐着几位雍容华贵的美人，看来这是个家宴，这些应该是宫里的妃子。
再往后一些，李嫣终于看到段泓的脸了，只不过段泓似乎没看见她，只盯着戏台上。
“你就是那个驯服神兽的白虎娘子？”皇帝问道。
李嫣点头：“回皇上，正是民女。”
她说得字正腔圆，自然之极。
皇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饶有兴趣道：“你不怕我么？”
真古怪，你又不是鬼，怕你做什么？
不过李嫣听着他的笑声，皱起了眉头，觉得更加不好了，笑声中气不足，精气神都被掏空了，看来这皇帝老儿没几天好日子了。
众人见她皱眉，脸色大变，只当她是害怕。
“天子威严，民女自然敬畏仰慕，可天下百姓都说皇上是个好皇帝，民女得见圣颜，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心中喜不自胜，何来害怕之说。”李嫣低下头，不卑不亢地说着。
她心中想，自古以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些好话总是没错。
果不其然，皇帝龙颜大悦，大喝道：“好一张巧嘴，赏！”
“谢主隆恩。”李嫣又拜了一个大礼。
皇帝笑道：“丫头，起来说话！”
李嫣松了一口气，再跪下去，她膝盖就要废了。
只等她站直之后，皇帝才看清她的身条，惊奇道：“年纪这样小？那幽灵战虎，当真是你驯服的？”
李嫣说：“回皇上，是民女。”
“你是如何驯服神兽的？可有巧计？说来听听。”皇帝问道。
李嫣说：“回皇上，并无巧计。”
“你这小丫头，对朕还不肯说？”皇帝沉下脸来。
“民女并非有意隐瞒，驯服灵兽，民女当真没有巧计，唯独用心罢了。”李嫣恭敬道，“世间万物皆有情，神兽也一样，只要用心待它，它自然会用心对人，无需巧计。”
“用心？”皇帝沉思了片刻，所有人都替李嫣捏了一把汗，在她前面的张公公，连腿都在抖。
唯独李嫣像个没事人一样，直视皇上，点头说：“对啊，用心，这世上就没有用心干不成的事。”
皇帝爆发出爽朗的大笑，喊道：“老三！”
“儿臣在！”段泓从容而出，面上并无表情，经过李嫣身边的时候，还瞥了她一眼。
别人看不出，李嫣倒是明白，他是嫌她话多了。
“你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个机灵的丫头？”皇帝笑道：“连那些个参加殿试的读书人，都有见了朕吓得说不出话的，这丫头胆子可真大，好一个用心！妙啊！”
段泓说：“这丫头原是在大皇叔府上的，我见她机灵，特地向皇叔讨要了来。”
“哦？”皇帝盯着李嫣，若有所思道：“锦贤王府啊，果真是能人辈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