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琉玥很快就松开阮明月回去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他操心,这些儿女情长,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费心。
阮明月凝望着南宫琉玥离去的背影,想了很久,心中如一团乱麻。林明延的告别,南宫琉玥的莫名其妙,接下来,还会有些什么要发生?
她回头,却看见了繁香也在注视着南宫琉玥的背影。那样痴迷,都没有发现阮明月也在看她。
阮明月心中有些了然,她或许应该早就明白的。繁香不是一般的宫女,她是江南红妍绣娘的徒弟,是多少人都可以奉为上宾的对象,可是她却进了宫,甘心做一个小小的宫女。多想想就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的,她肯定是为了南宫琉玥。她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十年如一日地做一个宫女,卑微地侍奉他的身边人,只是为了能够陪在他的身边,甚至只是悄悄地看他一眼,就足够了,哪怕他心中、眼中从来都没有过她。
不动声色地移开眼,阮明月进了内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她有什么立场来说繁香这是不应该的呢,爱情里,永远没有谁对谁错。繁香这样的等候,又何尝不是一种可歌可泣的痴情。
“繁香,你刚才在干嘛呢?主子看了你好久。”锦香神经大条一些,没有看出这些隐藏着的东西来,还大咧咧地提醒繁香,她刚才已经暴露了。
“胡说些什么!”红玉斥了锦香一句,又极其有深意地看了繁香一眼。繁香又不是笨蛋,知道自己的心思肯定都被阮明月和红玉看出来了,她有些心慌,想说些什么,可是红玉却不等她开口,转身进了内殿。
留繁香在那里止不住地懊恼,她怎么可以这么松懈,这么久以来她不是都伪装得很好吗?她不该这样的,她应该心如止水的。自己既然已经选择了在旁观望,就不该再去涉水。可是,她要怎么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让它不要再为那个人跳动,她做不到啊。
锦香疑惑地撇撇嘴,这些人都怎么了,怎么好像有什么事瞒着她似的。
为了锦国贤珺公主的回国之宴,宫里又是一天的忙碌。
到了晚间的时候,南宫琉玥打发了人来请阮明月去出席晚宴,阮明月仍然推掉了。她总隐隐有一种感觉,说不出是好还是不好。自从贤珺来了这么些天,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不能让人无动于衷,而现在贤珺竟什么都不做,要打道回府了,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而且另一方面,阮明月竟也是希望她不要走的,甚至还有些失望。原因无他,贤珺那日对她说的那些话,怎么可能只是随便说说,肯定是有理由的。所以在阮明月没有得到一个真正的答案时,她心中是不希望贤珺离开的。
可是,就算不希望又怎么样呢。贤珺要走,她是没有立场去留的。明天贤珺走后,她的生活应该又会回到那种平静的状态吧,就像这五年来一样,不去想任何不可能的东西。
明月皎皎,夜风阵阵,这样的离别之夜总是有些难免的感伤的,纵使这场离别与她并没有关系。
愁思断人肠,一曲玉无香。
没错,阮明月想跳舞了,在这月下,翩翩起舞,也就当做是对他们,对他,最后的告别吧。
阮明月第一次拿出了那套价值不菲的“凤舞”,南宫琉玥送的衣服和太后送的鞋子。美丽的孔雀翎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绿光,就像青天流下的眼泪,精灵羽化的灵魂。
阮明月穿上“凤舞”出现在红玉几个人面前的时候,她们几乎被惊呆了。红玉虽然疑惑,但是她始终了解阮明月一些,也就没有多问。繁香生性便是不喜说话的,所以也没有多说。但是锦香可不同她俩一样,她围着阮明月绕了一圈,眼里满是惊艳。
也难怪,阮明月本就是一个美人。虽然比不得锦国皇宫里最美的云画扇,但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佳人,此刻站在月下,身着“凤舞”,全身散着荧绿的幽光,乌发只用了一根发带松松挽住,长长地披在肩上,一直垂到脚跟去,简直就像一个落入尘世间的仙灵。
“主子,你穿上这身干什么?你要去哪里?”锦香睁着大大的眼睛,问阮明月。
阮明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想,这个锦香怎么这样不开眼,红玉和繁香都不说话,偏偏她就要问,还问这么多。“我想去梨林跳一会舞,你们都不要来。”说完她就转了身,不打算再理她们。
“娘亲,等等小净。”小净突然冒了出来,紧紧拉着阮明月的手,又有些小心翼翼,怕弄坏了阮明月的衣裳。
“你不是跟你父皇去赴宴了吗?怎么来了?”阮明月没料到小净的突然出现,看着她闪亮亮的眼睛又没办法,心一下子就软下来了,道“算了,我们走吧。”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就朝着梨林走去了,月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深深浅浅的脚印并排,终于给这个静寂的夜添上了一些温情。
“繁香,陛下不是说他一会要来吗?主子又走了,那一会怎么办?”锦香突然想起一事,低了头悄悄地问繁香。
闻言,繁香狠狠地别了锦香一眼,目光中尽是责备,“主子的事别瞎操心。”
锦香忙吐吐舌头,表示再也不说了。红玉看见她们两个的小动作,便问,“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呢?”
锦香刚想答,繁香却已经将话接了过去,“没说什么,红玉姐,你去休息吧,一会主子回来就让我来服侍。”
红玉似信非信地点点头,没有再理她们。红玉走后,锦香才放下心中的那一块石头,“多亏了你,不然我就要让红玉姐骂了。不过,一会你一个人服侍主子能行吗?”
“可以的,不用担心,你也去休息吧。”繁香打发着锦香去休息,夜色黯淡,没有人看得见她眼中万分复杂的情绪,里面似乎包含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玉手轻捏,衣摆轻摇,阮明月到了梨林,便开始舞动起来了。她这次不再是以前那样规规矩矩地跳,每一个动作都按照原定的来,这次她融入更多的是自己的心情。
夜风沾染了哀伤,月色也浸润了别离,阮明月挥出的水袖似乎到了天边,蘸着夜空的颜色,渐变渐青,手上带着的一只红玛瑙手镯也附上了天地的灵魂,似谁的心头血,诉说着心痛。
都已经这么久了啊,他们不见,不知,但是她知道自己无法不念,也无法不想,她的心中始终有着一块地方是留给他的。
就像这《玉无香》,琴师给公主谱的曲子就顺着漫漫长路播撒了他们的爱恋。这世间有一种爱,叫做寻觅。无论山重水复多遥远,无论流年岁月多长久,我都会行尽世间路去找你。哪怕远方的你再不能一眼将我认出,哪怕别人的好已经开遍你的心上。我依然会去找你,找到你,便是这一生的夙愿。
阮明月不知道她一直跳了多久,玉无香的故事一直在她心中回想,没有伤心,没有难过,她一直是一个看客,过了今晚,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舞,她也不会再跳了。
想着想着,天上便飘下来了银白的雪花。不,不是雪花,是羽毛,和那个晚上一模一样的羽毛。她没有停,她不想停,她一直在跳,仿佛要把自己葬身于这些纯洁的羽毛之中。羽毛纷落,她就在其中起舞,美到极致。
“明月,我来了。”是哪里响起这样的一个声音。里面满满的都是沧桑和心疼,这些感情,又是对谁的。
她依然舞着,过了一会,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不是说话的声音,而是琴声,琴声清清冷冷,又像融了万般柔情。
是《玉无香》,这舞虽然她一直在跳,但是这曲子却听得不多。可是即使这样,现在曲子奏起来的时候,她还是立刻就辨认出来了。
静玉无香香自溢,兰心慧质质自清。
听了一会,她不仅认出了这是玉无香,还认出了用来奏这首曲子的琴正是她屋里的那把九霄环佩,是何人在奏琴,何人在与她相和。
她终于停下了舞步,再怎么美丽的《玉无香》也剪断不了她心中的疑惑和震惊,是那个人吗?在她的记忆里,那个人不仅会萧,连琴也是会的。只是,他从来没有为她弹过一曲。如果现在是他,那她是不是该高兴,迟了这么久,他还是来了啊。
月光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变得更明朗了一些,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边的树下有一个盘膝而坐的男子。他膝上放着那把九霄环佩,双手正在沉稳地弹奏着,两鬓旁垂下的几缕碎发遮了他的眼睛,隔得这么远,看不清他的表情,更看不清他的脸。
“楚焱?”阮明月喃喃念道,那是楚焱,那样的身形,还有给人的感觉,怎么能让人相信不是他。可是,又怎么能让人相信是他?
不说锦国离风羽国这么远,他是怎么来的,就算是猜也猜得到啊,他有什么理由会来这里,来这里给跳舞的她伴奏一首曲子。他不会来的,他永远不会来的。
阮明月眉头紧皱,脑袋里只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她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她想去叫小净一起走,耳边的琴声却停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脚步竟也停下再移动不了一步。
眼前白影一闪,她面前就站定了一个人。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是楚焱,居然是楚焱,这样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怎么就发生了呢?
这么久之后再相逢的楚焱,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楚焱了。不管是外貌,还是内在,都有了很大的改变。他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阮明月。
坚挺的眉,深邃的眸,薄薄的唇,相比之下,比以前更多了一份成熟,也多了一份魄力,最纯粹的皇者气息自然释放出来,这样,才是一个最适合国家的帝王。但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楚焱会来?看这样子,还是来找她的?
心里想归想,阮明月还是很明白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离开,当初她走的时候,可是放了狠话的,“从此山水不相逢”,总不能不算数吧。就算楚焱是来求她回去的,她也要宁死不屈。可是话又说回来,她干嘛要想得这么多,她怎么会这么有自信,人家楚焱是来找她的吗?人家也没说吧,他怎么会来找她,他们之间早就没有关系了的。
她给远处的小净使了个眼色,让她一会跟着自己走。处理完小净后,阮明月便开启了自动无视的状态,她装作没有看到前面站着的楚焱,绕开他,准备走人。
可是,老天还是不愿意放过她,她才刚走两步,就被楚焱拉进了怀里。
楚焱狠狠地抱住她,恨不得把她揉入自己的骨血那般用力,似乎要把这几年来受尽的相思苦全部偿还在她身上。她瘦弱的身子抱起来那么不舒服,可是他却想更进一步地拥有她,他的她,他丢了这么多年的她。
楚焱不舒服,阮明月更不舒服。楚焱本就比她高了一个头,此刻被他抱得紧紧的,她的头就被深深按在他的胸口,浓烈的男子气息扑鼻而来,很快就充斥了整个脑海。
她愣了一会,就开始猛烈地挣扎,她不要他这样,这样算个什么!
阮明月这样一来,楚焱就抱得有些辛苦了。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她,把头埋进她的颈间,“不要再动了,明月,我知道我来晚了,可是我只有一句话想对你说,你且听好。”他声音里带了一分又一分无奈的苦楚,“我来接你回家,我们一起离开。”
虽然现在不是白天,可是楚焱的话对于阮明月来说还是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带她回家。家,她的家,楚焱说的是她的家。她再不能硬撑,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都溃不成军,他来晚了,他的确是来晚了。
她伤过那么多次,逃得这么远,可是到最后仍然没有让自己的心完全冰封起来,她还爱他,她忘不了他。她不动了,静静地靠在楚焱的胸膛上,两个受尽磨难的人,在这个月夜下相互抱得紧紧的,泪水浸湿了谁的肩头,又染透了谁的心田。
她真的累了,这么多次说累却还是放不下所有,此刻在楚焱的怀里,她却哭得像个孩子,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他们之间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他们都做错了什么。
或许当初的他们,真的不懂爱。他们只在乎自己付出了多少,自己又得到了多少,从来没有考虑过对方。阮明月是这样,楚焱亦是这样。他们一个想爱,一个又想逃,一个想付出,一个又不想接受,这样的他们,怎么能够不伤心难过。谁都没有刻意去介入过他们的感情,是他们自己不够勇敢,不够坚强,才让后面的那么多事趁虚而入,他们怪不得任何人,是彼此的问题才互相推得越来越远。
如楚焱,他要等到阮明月真正离开了之后,才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有多爱她。如阮明月,她想用时间去忘记他,却也遭到了时间给她的最大的一次打击,她永远都忘不掉他。
但一切都不成问题,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时间也会原谅一切,包括这样年少轻狂的他们。也莫忘了寻觅,永远站在原地就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爱情也一样。
这夜的月,已经变化了太多次,现在它又重新展开了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