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在争执。
“找她出来！”
罗宾少有的，不容质疑地说。
搭档李洛约却有些退缩，眼神迟疑：“……不如算了吧。”
“不行的。如果放过一次，她就会干第二次，会继续骗其他人！K君你不想把自己的钱追回来吗。”
“只是这种诈骗只要结束后很难再找到诈骗者，董姨都说过不太可能……”
罗宾还是第一次看见搭档这么逃避的时候。想必他一定被伤得很厉害。
“那可是你准备资助困难高中生的，你也没什么钱。况且真正的犯人不一定就是那个女生啊，说不定是一个抠脚的大汉，你要认清楚啊K君，不能从脸来判断！”
最后一句话刺激到了李洛约。
他脸色一变，愣了下，然后大彻大悟一样：“你说得对，我要找他出来，用这么阴险的办法，肯定是个卑鄙的抠脚大汉！”
罗宾总算松了口气。看来那位女高中生一定给搭档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所以他才不愿意再去打破美好形象。
将心结解开后，李洛约一下子就不再纠结，整个人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他终于主动说起了关于被骗的事件。
然而俩人全神贯注，一个说，一个听，却丝毫没有发现旁边有人盯着他们已经很久了。
听到俩人的说话，那人轻轻笑了声，混入M大的人群之中。
去年七月，李洛约根据论坛上某网友的请求，前往调查疑似出现“龙”型生物。那是一个叫冬镇的水乡小镇，有一个奇特现象，冬天时每天都能够听到奇怪的叫声，有的人说是风声，更多的老人认为是龙的吼声，相传四十年前冬镇里曾经天降巨龙骨架。后来龙骨被政府秘密带走，却怎么也找不到龙头，当时滞留了很长时间，挨家挨户询问。前来调查的工作人员一波又一波，都以为是当地人偷偷给藏了起来。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什么都没找到，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
至于龙骨转移到哪儿了？谁也不知道。
后来又来了波人，也自称政府考古和生物工作者，还拿出了证明和证件，急急忙忙询问龙骨在哪。镇长说不是你们都带走了吗？
那波人失望而归。看起来事情变得错综复杂，到底这前后两伙谁真谁假，还是说他们寻找龙骨有不同目的，这都不得而知了。
不过，冬镇上好几个老人聊天时都曾说，龙头是自己跑掉的。就在他们眼皮下，龙头自己飞速移动起来，逃入水里，龙遇水则生，现在估计在很深很深的地底下。
李洛约正是冲着龙骨传说而去的。
只是那里的复杂和多变是李洛约至今为止遇到最棘手的，镇上的口述各不一致，而去晚上的确会有呜呜的仿佛狼嚎的声音。入夜后，街道上还有奇怪道士装扮模样的人手持木剑在巡逻，水边小船上有女人唱着凄厉的歌……因为个人原因必须立即折返，李洛约只得暂时放弃。
就在他顺路回到旅社的途中，他看到了一个女孩。
头发有些湿漉漉，她有着鹿一样的清澈眼睛，正吃力地扶着一个妇女，从姿态看来那妇女是她母亲。夏日炎热，入夜后不少人都在水边乘凉吃夜宵，反而陆地上空无一人。看了看周围，李洛约发现只有自己一人能够帮帮她们。于是他走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中暑了？
女孩说了声谢谢，请他帮忙把她母亲移到街道边沿，让母亲可以靠一靠。
李洛约少有和陌生人聊天的习惯，可看到这一对母女坚强沉默的样子，忍不住又询问起来。
女孩只是模糊说，母亲身体不好，加上天热有些头晕。基本上语焉不详。
不过这根本瞒不过李洛约。
他注意到女孩外套是蓝白两色，似乎是校服，从她规规矩矩的中长发、简单清新的服饰和素颜看来，对方年纪不会多大，还没到习惯利用女性天然优势的年纪，应该是一个高中生。再看女孩母亲。脸色有些发白，脸型和女孩很像，她身穿黑色斑点衬衫，老气而年代久远。值得一提的是，母亲的手背上还有青色针孔，看起来没过多久。母女都穿同款的象牙色露趾凉鞋，旁边还有个可笑的NIKI标志。
即使对流行并无研究，李洛约依旧从她们行头上估算，加起来不到三百块。
他于是下意识说：“你们是不是被医院赶出来了？”
刚说完他立马觉得不妥。
果然女孩和她母亲脸色都是一变。尤其是女孩，她咬着下唇，倔强又抗拒，想要扶起母亲离开避免再次受到陌生人的侮辱。
李洛约赶紧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太直接了一点吗？”
女孩认真看了看他，突然奇怪道：“你不是镇上的人，你是谁？”
“我叫李洛约，基本上是一个大学生，过来旅游的。”
说着，李洛约赶紧帮忙搀扶妇女。某种程度上也是内心罪恶感使然，让他想要找个办法弥补。
女孩没有拒绝，她一个人实在难以搀扶体重不轻的母亲。
她家住在镇上一个破败的小胡同里，周围都是大门紧闭。只有她们家屋檐下没有蛛网。那是一间小小的房子，屋子里有一股潮湿温热的气息，让人感到腻腻的，好像有块柔软炎热的肥皂不断在你皮肤上滑来滑去。李洛约整个人都有些呼吸难受。
女孩赶紧将大门和唯一的窗户打开，不好意思地说：“通风不好……只是怕被偷东西，所以我们一般都是关上门窗的。”
李洛约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粗粗瞄了下屋内陈设，该有的都有，床，板凳，桌子，发黄的冰箱，老电视，还有一个彩虹牌大块头金属电扇。屋子里还有一条晾衣绳，上头有女士内衣，一件白色，一件黑色……女孩发现他似乎瞄到了这里，赶紧将衣服收下来塞入柜子里。
她脸色有些发红，轻声说：“谢谢你了。”
李洛约摆摆手：“不用的。”
他不由为这一对贫困母女而担忧，摇摇头，李洛约说了声再见。
女孩突然叫住他：“那个。”
“我叫沈倩倩，我们沈家知恩图报的。如果，如果你下次还来冬镇做客，请记得找我们，我，我可以当你的向导，免费的！”
为了说出这句话，女孩花费了极大勇气，整个人都在急促喘气。
李洛约有些心酸，又有点佩服。真是要强啊。
于是他留给了对方电话，沈倩倩也将家里座机写给了他——她是没有手机的。沈倩倩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由于家里电话费已经没有了，电信公司天天催话费，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打进来。
看了看手机，差不多也到了晚上八点钟。
李洛约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于是问：“你应该还是学生吧，这时候不去上学吗？”
沈倩倩笑着摇摇头：“我准备不上学了。我要去工作，养家。”
李洛约想说服她继续读书，他心里有一百种读书的好处，可是那些好处都放在比较遥远的地方，没法解决沈倩倩家的燃眉之急。他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只是说了一些鼓励的话，让她加油。
离开冬镇那天，李洛约不舍之余自然还有不服。
这是他少有的铩羽而归的案件。
可事实就是如此。不是每个秘密都能够找到钥匙，有的时候你必须越过，继续前进。
沈倩倩竟然跑到车站来送行来了。
除了送给李洛约一小瓶她们家自己做的葡萄汁，还有一个小玩具。是一个手工编织的五角星护身符，材质是电线，有三个颜色混合，红蓝黄，可爱又轻灵。看着渐渐消失在后方的女孩，李洛约有些感动，真的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回到舅舅家，李洛约好些天都为没解决龙骨事件而陷入抑郁。鬼使神差，有天他打电话过去，竟然通了。沈倩倩说她准备去大一点的城市工作，不过还没想好是哪个，末了她说马上月底了，电话应该用不上了。于是要去了李洛约的电邮，她说这样以后也可以联系。
后来的节日里李洛约都能够收到沈倩倩的节日祝贺。不同于大多数人的模板和花哨，沈倩倩每次都写得简单而真诚，绝不诉苦抱怨，不过正是这份执着让李洛约很感动。他问过沈倩倩现在她在哪，不过对方始终语焉不详，似乎不太想提起。工作对她的影响也很大，整个人有了些成熟的消沉。
今年的七月份，李洛约忍不住再次去了冬镇。
去之前他已经想好，要资助这位女孩，至少到考大学。
自己也没什么钱……实在不行就只能找舅舅救急了。在此之前，他从未求过舅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