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到地址名时罗宾还是不确定对不对。
小绵羊街。
因为这里可是西叶市著名的设计师、艺术家聚集地，类似于美国很多年以前乌斯特街80号。
由于罗宾最近充电正好才学过，对于这地方一直保持浓厚兴趣。（详情以及下述可见于晓丹《说穿？一个纽约设计师眼中的时尚》）
乌斯特街80号是米勒纸公司在1895年建造的一座七层楼仓库。60年代，苏荷（可以称得上全球最火创意街区之一，苏荷酒吧就是利用了其名字）普遍陷入工业萧条期，一个名叫乔治？麦修纳斯的立陶宛艺术家用申请的两万美元艺术基金买下了这栋近2800平方米的废弃仓库，改造成了公寓，专门出售出租给艺术家居住。
任何有兴趣过艺术家生活的艺术家都可以申请来这个社区居住，当时称为艺术家公社。
列侬遗孀大野洋子就曾经租借过那里，办过一场“列侬遗作”销售展出的隔壁画廊。
可惜现在那里出入的人已经更像是华尔街的金融才俊。
艺术家就是这样的，贫困，鲜活，危险。当他们让一个默默无闻的偏僻地方有趣起来之后，资本家们就驱赶他们，拿走这些具有商业价值的地区。所以艺术家永远在迁徙，商人永远在蚕食。
艺术带动商业，这是非常经典的一个例子。
小绵羊街里都是八九十年代的旧房子，出入都是一些脸色疲倦的年轻人。他们有时候会旁若无人地高声探讨什么，幸运的话你还能够看到有人在街上即兴表演，包括乐器演奏、话剧、在墙壁上作画……
罗宾年幼时来过一次，也是匆匆一瞥。
父亲告诉他，这是个有趣的地方，如果不怕危险可以来玩一玩。
现在问题在于，雪碧是一个百分百商人，他到小绵羊街来干什么？和这些自由艺术家们有什么话题吗？
当罗宾看到雪碧时，之前那些疑虑就尽数消散了。
雪碧是个消瘦的年轻人，眼睛大而深，好像带着永远无法消散的倦意一般。他正坐在地上，看着一个姑娘敲打架子鼓。
姑娘节奏感非常好，演奏投入而激情四射，雪碧用力鼓掌，送给对方一罐酸奶。
姑娘腼腆一笑。
“雪碧吗，我是罗宾，不知道可乐有没有和你说过？”
“你好。”
雪碧相当有礼貌，从怀里摸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来。
罗宾拿在手中一看。
曼彻斯特公司他还勉强能够认识，一个跨国服装公司。
Merchandiser又是什么职位？
“也就是俗称的买手。”雪碧善解人意地解释说：“其实merchandiser身份比较复杂，在维多利亚的秘密、梅西百货之类自己有零售的公司，重点就是买手的身份，负责到其他服装公司购买产品，以补充自己公司的不足，完善店铺布局。其实包括店铺好坏、产品搭配、顾客招徕都和merchandiser有关……”
他说得很仔细。罗宾发现他是一个很严谨的人，尽可能用精确的单词，停顿，绝不像可乐所说的那么“神经病”。
“我查过一下，你们的论坛很有趣。你的搭档呢？就是那个流鼻血的推理家。”
“他最近比较忙……”
“这样啊，没关系。可乐说你也很可靠。”
罗宾突然来了兴趣：“买手这行有趣吗？”
“有趣啊。”对方一笑：“可乐没少黑我吧？不过我只是暂时在曼彻斯特公司任职……这些我们之后可以慢慢谈，只要先找到雪卉。”
他递过来一张照片。
上面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看起来还有些怯怯的，不过眼睛和雪碧很像，都大大的，深邃，俩人的确有某种天然的联系。
“我手里只有几年前她的照片了，本来一直想要和她每年至少合照一次的，老是因为各种情况没法子完成。”
自嘲般摇摇头，雪碧朝架子鼓姑娘挥手：“先走了啊，加油。”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骤雨暴风般的鼓点。
俩人走在小绵羊街上。
“其实我知道为什么雪卉不见了。她是在躲着我，不想看到我……”
雪碧脸色有些黯然：“本来我给她承诺过，她十岁这年就会带她走，不用再看人脸色。可是我还是没有做到，我本来以为只要赚够钱就能够租一间房子，然后我就可以照顾她。没有十八岁前我是无法成为监护人的，去年前年我都出了点事故，亏了不少钱。今年才稍微好一点，所以我是准备等今年就申请成为雪卉的监护人。”
当然雪卉可不会这么想。
理解宽容人人都会说这两个词，然而当受苦和被欺骗的是你，那还能够心平气和地微笑说，没问题吗？
更何况雪卉还是那么小又敏感的年纪。
“我已经去过小姨家了，她说不知道。”
说这话时雪碧一脸冷漠，对这位亲戚毫无感觉。
思考片刻，罗宾决定：“还是要先去你小姨家里一趟。”
和李洛约一起时往往罗宾会扮演一个猛将先锋官角色，这是俩人之间的一个默契。两个人各有各的着重点，罗宾是明面上的刺探者，李洛约是暗地的观察人，因此配合起来总是无往不利。往往罗宾会选择刻意撩动对方的情绪，因此常常会导致对方暴露一些重要信息，李洛约得以抓住破绽。
然而只有他一个人时他又会非常冷静，说话谨慎。
如果你认为他只是一个逗比，那么你就真的想错了。
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也没有无缘无故的逗比和浮夸。
就像陈奕迅唱的一样。
似木头似石头的话得到注意吗 其实怕被忘记至放大来演吧 很不安怎去优雅 世上还赞颂沉默吗 不够爆炸怎么有话题 让我夸做大娱乐家……
（好了，洗白到此告一段落。罗宾对作者表示很满意。）
雪碧的小姨是一个有些面冷的中年女人，她点燃了一根烟，翘着二郎腿，微微靠在沙发上瞄着罗宾。
“带你朋友来给我介绍？你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
雪碧假笑：“只是一个朋友而已，我是来找雪卉的。她还没回来吗？”
“没回来，估计在哪个朋友那里玩儿吧。”
小姨说话有几分随意。
她轻轻喷出一股烟，看了看墙上的钟，现在是下午两点二十。
“还有事吗？我要去打麻将了。”
“请问一下，雪卉是多久不见的，或者说，她最后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罗宾终于插入话头来。
再次瞥了罗宾一眼，小姨一晒：“小朋友，你是谁啊，警察？还是我这位侄儿的保镖？经纪人？还是说……你是他男朋友啊？”
这话让雪碧捏紧拳头，眼睛一下子瞳孔放大，抿紧嘴唇。
罗宾倒是不以为意，这根本不算什么，比起他小时候遇到的那些事。
如果有人无缘无语晚上敲你家门，堵在学校门口告诉你你爸欠他钱，或者是在你门上泼油漆，一群赤膊汉子坐在你家门口讲粗俗笑话，被同龄人因为这个原因揍和追逐……你还能够健康长大，真的没有太多事情可以让人退缩的了。
“我是西叶青年报记者，罗宾。”
嘴上介绍，罗宾却并没有给对方递过去名片，径直道：“这次我是以雪碧朋友的身份来问的，不过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也会试着以记者身份来查看一下。你是烟草公司的职员，每天都有很多人举报你们私自卖烟的事情，我们有同事正在考虑……”
“不错啊，敢威胁我。”
小姨眯起眼睛。
“严重了，我只是给您说一下你们公司的现状而已……好了，相信你能够明白我们的意思。”
雪碧感激地看了淡定的罗宾一眼。他根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楞的奇怪年轻人竟然可以几句话压制棘手的小姨。
沉默了片刻，小姨将烟头摁灭在玻璃烟灰缸里。
“她是昨天不见的。”
雪卉出门前说她去图书馆看书了。
这个借口她用过无数次。小姨并没有揭穿，相反她觉得雪卉比起她哥懂事多了，总是能够给人台阶下。家里有雪卉这个孩子，她打麻将都得注意一点——自己的孩子才去念大学，本来就该她轻松的时候了。
她一走就再也没有音讯。小姨也有些意外，于是打电话过去，那头雪卉没有关机也没有接听。
小姨知道她应该没事。
从小到大雪卉就和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样，不合群，也不玩大家都喜欢的东西。然而她很聪明，小姨和雪卉之间慢慢有了一个默契，如果雪卉手机并没有关机，也没有接听，那么就说明她没事。不接听只是为了躲开一些事情，比如说，雪碧。
“等一下。”
罗宾忍不住打断：“她毕竟才十一岁，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有事？”
“直觉吧。”
轻飘飘一句话让罗宾有些皱眉。
“总之昨天她就没有回来，直到现在。如果今晚再没有回来我就去报警说失踪吧，说不定就是躲开雪碧，不用担心……”
小姨的语气中总带着一种莫名清淡，好像不过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
离开小姨家后，雪碧这才说：“那个女人其实一直恨不得我和雪卉都出事才好。”
“为什么？”
雪碧一笑：“她并不是我们唯一的亲戚，不过当初在法院那里力争我们的抚养权和监护权。你知道她冲的什么来的？我爸妈的钱。”
雪碧父母去世后给他们兄妹留下了一笔不菲的遗产。
然而雪碧和雪卉没有成年前是无法独立使用这一笔钱的。还小的雪碧和雪卉并没有想到这里来，跟着去了小姨家，渐渐发现两个人越来越被排挤边沿化，那是一种冷暴力。小姨从没有对他们兄妹打骂，一直都是不在乎不关心，雪卉和雪碧穿的衣服都是她从旧货市场买来的二手货，她自己的孩子却打扮得漂漂亮亮。年幼的孩子想要的越是多，就越是离不开大人的帮助。雪卉和雪碧的请求每次都被拒绝。
小姨常说的话是，你们根本不知道挣钱多么幸苦。外面那些小流浪汉看到了吧，每天和狗抢吃的呢，比起他们你们要幸福太多了。
性格刚烈的雪碧终于无法再忍受，他给妹妹说，我会很快回来接你离开，最后期限是在雪卉十岁之前。
“流浪汉并没有我想的那么难，自由真是太好了。”
脸带微笑的雪碧由衷说：“如果我当时没有独立出来，就永远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东西。”
对于流浪时期的困难他闭口不提，罗宾也识趣地没有打听。
“后来每年回来时，雪卉都会问还有多久能带她走……后来她也厌烦了，躲着我，不想见我。”
雪碧语气变得低沉下来。
“现在她已经失踪超过了二十个小时……”
“不用太着急，我们先去和可乐碰头。”
罗宾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