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爷闹了一阵别扭后终于讲到了那个虐猫人。
对方是谁他并不清楚，不过他隐隐感觉有这么个人。因为他乘坐电梯或者走楼梯下楼时偶尔会听到猫叫，顺着声音去又失去了踪迹。
“叫的那么惨，这人也真是有病。”
他脸色有些不好看。
“所以，我说留野猫在这里没有什么好处。”
胡大爷很早就和那位神秘虐猫者有着某种层面上的相识。他之所以不赞同野猫留在小区也有一部分处于这个原因，这些鲜活的野猫说不定会让这人狂性大发，做出什么可怕事情来也不意外。人有的时候比我们想得更好，也更坏。
然而其中奥秘他却不会说出口。
“我一个孤寡老头，说出来惹麻烦吗？我又不傻。”
虽然是一脸冷硬汉子模样，胡大爷却脑子清楚清晰。明哲保身他非常了解。所以他不得不换一个方式和对方博弈，将野猫赶走，这里就会减少一些危险。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些畜生根本不怕我。”
他语气有些无奈。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猫叫。
“又来了！催命鬼，催命鬼！”
一边咒骂着，他一边拄着拐杖走到门口打开门。才拉开一点缝隙，两只猫儿就一前一后溜进来，然后熟练地爬上箱子，和病猫玩耍起来。罗宾认得这两位，小黑，小花，都是院子里的野猫。和病猫打过招呼后，两猫就跳下来，小心翼翼绕开两位陌生访客，轻手轻脚走到老人脚边开始蹭裤腿撒娇。
胡大爷从一个小箱子里摸出一袋子猫粮，放在手心，两位食客就开始欢快地进食起来。
“给它们做了个碗，又不是不喂它们……老是跑屋子里来。”
嘴里不满说着，他却一点也不严厉。
“我说到哪儿了？哦，对。就是那个人，肯定是住在我楼下。应该是十二楼到十楼之间某一个房间，我不太确定。”
胡大爷摇摇头：“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疯子。”
离去前罗宾给他讲了讲猫爬架的构造，胡大爷恍然大悟。
从胡大爷家里离开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两个饥肠辘辘的人到小区对面的小饭馆随便吃了点套饭。
“现在怎么办？”
乔心语拨弄着筷子。
“我好像一直忘记了什么……”罗宾皱眉揉着额头。
他手机突然响起来。
打卡一看是狸猫，罗宾另一只正用筷子挑猪排的手也收回来，飞快浏览起狸猫给的消息来。
“你什么时候找到狸猫了？有发现了吗？”
乔心语凑过来看，被罗宾用后背挡住。
“你还小啊……”
乔心语翻了个白眼。
“劳动成果不容易……哦，差点忘记你也是一份子。”
去熊晓曼家那一次，罗宾就将里头拍了一些照片给狸猫发了过去。结果在狸猫的鉴定和软件分析之下，果然，真相慢慢浮出水面……
熊晓曼回到家时看到两个人守在门口，不由有些讶异。
“心语，还有这位罗宾对吧，还有事吗？”
“有的。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
罗宾笑着说。
“喝茶吗？”
“不用。”
这回是罗宾完全替代了乔心语，她只是坐在一旁安静观看。
熊晓曼有些意外地看了俩人一眼，不晓得想到什么，笑起来。
“你们俩感情真好。”
罗宾点点头：“是啊。”
“熊小姐，你喜欢喝酒吗？”
听到这突兀的问话，熊晓曼微微蹙眉，仅仅片刻就舒展开来：“不怎么喝，不过压力大时喝一点还是挺好的。”
“也是的，”罗宾：“不过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你会在家准备超过一百片的醒酒药，你是对酒精过敏体质还是缺少分解酶吗？或者说，喝酒对于你来说就是每天都做的事？”
熊晓曼站起来，看向乔心语：“心语，你这位朋友是怎么回事？警察吗？来调查我的隐私，搜我家？”
乔心语低声说：“熊姐姐，有的话还是说出口比较好。”
罗宾十指交叉：“熊晓曼，2012年东海大学毕业，专业是生物医学……”
熊晓曼毕业后先后换了几个工作单位，最先是公务员，然后她又到一个IT公司，辗转到一个影视公司当策划，最后到了现在的医药公司当市场营销助理。
那家医药公司叫做“镇江鼎天制药有限公司”，是一家十分正规的公司。
狸猫登陆了他们家官网查询了职员目录，的确发现了熊晓曼的名字。
只是这已经是去年的名单，现在旁边加了小小的“已离职”三个字。
也就是说，熊晓曼所说自己忙碌上班，跑客户，还有即将进入人事部的事情都是她杜撰出来的。
“你查我？凭什么去查我，你到底是谁？”
熊晓曼声音尖锐起来。
罗宾的声音依旧在无情往下念。
熊晓曼大四时并没有直接拿到毕业证书，而是延期了一年补上了挂科项目才拿到的。在东海大学的学院名单上，每年挂科的学生名单都有列出来，从上面可以得出熊晓曼成绩并不好。不过熊晓曼很漂亮，所以在学校BBS里也是一个话题人物。她在毕业这年被交往多年的男友抛弃，理由竟然是他要离开这个城市，男友用一只田园猫替换了熊晓曼。
这件事在当时很出名，不少人戏称她猫美人。
不过熊晓曼家境很好，所以成绩都不是问题，不影响就业。
此时熊晓曼已经恢复了之前的镇定，冷冷对罗宾说：“我会找律师和你单独算这笔账，你在侵犯我的隐私权。”
“我没有公布和传播，所有信息都是从网络上得到。”
这句话让熊晓曼愕然。
罗宾则是心中叹息，现在已经网络时代，每一个人真的没有秘密可言——主要看对方想要对你挖掘多深。
狸猫通过学校网站调取之前的网页快照，混入学校BBS查询关键词，再通过人人网等社交网络一步步梳理，很快就将她的信息整理了出来。就连熊晓曼的那位男朋友，她现在都了如指掌——那人现在成了一个段子手。
沉默了一会儿，熊晓曼说：“猫的事情和我无关，我喝酒，我的职业和这些没有任何联系。”
点点头，罗宾表示赞同。
“你卫生间的醒酒药就是镇江的，所以上面还粘着镇江的标志。”
被绳子打结的猫身上也粘着同样的标签，这毫无疑问是偶然造成。
“你喂野猫，野猫却怕你，因为野兽对危险很敏感。你身上有猫血的味道，血液不是那么容易清洗的东西，只需要用鲁米诺试剂一喷，你手上的斑点就会显露出来。再一个你手臂上被抓伤，不是因为野猫，而是你虐猫时猫挣扎导致的痕迹……你把这个屋子装饰得很漂亮，不过都是些假的东西。”
罗宾将脚下男士拖鞋反过来，指着鞋里头的凸出说：“这东西本来是用作挂商标的，穿上去会很咯脚。不过你并没有意识到，因为这个屋子里根本没有男人来过，更不用说你那位根本和你没有关系的男朋友了。”
这些都是简单的障眼法。
不少单身女性现在会在家里准备男士拖鞋，或者刻意将男士衬衣挂在阳台上，做出有男人居住的样子来震慑宵小。在熊晓曼这里就变成了一个“我有一个男朋友”的伪装。看着她自然地将合影放在茶几上的样子，没有人会怀疑。
问题就出现在那张合影上。
罗宾看到它时就觉得别扭，这是纯粹的第一个感官。后来他将照片拍下了发给狸猫时才明白，那是一种镜头聚焦位置不对的感觉。狸猫得出的结论是，这张照片不完整，只是截取的截图，像素不高，采用了后期处理和锐化，甚至在边沿处发现了其他人的手指痕迹。
简单来讲，这张照片就是熊晓曼剪切后PS得出的。
罗宾看到熊晓曼沉默的样子，心里突然莫名感到可悲。
一个女孩子变成现在这幅欺骗自己的样子，她内心应该是很痛苦的吧。
“也许你说得对，不过猫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我住在三单元，怎么把猫丢到二单元去？”
这句话是熊晓曼持续到现在为止都保持淡定的支柱。
罗宾认真地看了看她。
“很简单，你不是在这里丢的猫。”
有的问题老是会让人想得过于复杂，甚至会忽略掉一些非常简单的结果。
没错，熊晓曼是住在三单元，不过为什么二单元她不能有房子呢？
对于普通人来讲一个小区有一套房子就是足够，不过对于有钱人家，一个小区有两套房子并不足为奇。
狸猫顺着罗宾的这个思路黑入了房产中介网站，在数据库里发现澜景小筑的三套房子都是在熊小姐名下，同一个联系电话。经过核对，这个电话和熊晓曼一模一样。其中熊晓曼正在出租第三套，另外两套一套在三单元的这里，另一套则在二单元十一楼。
“我为什么要丢猫？可笑。”
熊晓曼明显有些不敢正面对决了。
罗宾趁机说：“是惩罚。”
惩罚将男友带走的猫，惩罚这群活得这么开心，根本不用酒精麻醉自己的小动物。从虐待中，人可以得到一种完全的掌控体验，继而从其他动物痛苦中感知自己的强大。这种病态情绪有时候会像毒品一样，慢慢侵蚀人体，让人最后迷恋上这种感觉。
“不过丢猫那天并不是意外。”
罗宾翻出手机上的一张照片，那是熊晓曼大学时候的样子，长头发，充满一种古典美。乔心语则看呆了。
因为大学时期的熊晓曼和她是如此相像。
不，应该说是镜子的两面，两个平行世界的同一个人。不同的是现在乔心语剪成短发，更为活泼让人可以靠近。
嫉妒，痛苦，还有怨恨，让熊晓曼那一瞬间甚至想将这个非常像自己的人，过得那么开心的人给毁掉。
于是她用猫瞄准她丢了下去。
“你可以反驳我，只要你能够带我们去看一眼你的那个房子里面，我就任凭处置。”
熊晓曼闭上眼睛了一会，突然笑起来：“今天天气不错，我单位还有任务，得去拜访客户了。不好意思了，就不能招待你们了。”
看着急急火火出门的熊晓曼，乔心语说：“没想到熊晓曼竟然会是这样……”
“是啊。”
“她为什么要找猫发脾气，失恋了就去找一个更好的情人，工作不好，就去找更合适的，不行吗？”
“是啊。”
罗宾心想，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坦然面对挫折的。乔心语的确有说这话的资格，她是在罗宾和李洛约眼皮下从那么巨大的打击中再次恢复了往日活力——就像涅槃而生的绿色曼陀罗。
藏生能够将自己锁在卫生间，只是为了不伤害他人，为此他可以不下楼，放弃外面，他向往着最远的星空。
老胡，他并没有忘记战友身亡的悲痛。他口口声声不相信生命的平等，却面对这些曾经代表了痛苦的生物，选择再次伸出手。
罗宾再次想起老胡的话。
有的人总是比你想的更好，比你想的更恶。
也许有的真相一生都等不到对的人，但是，这都不是坠落的理由。
罗宾想起了最早的黑客们。
《黑客与画家》这本书中，理查德？斯托尔曼说：出于兴趣而解决某个难题，不管它有没有用，这就黑客。黑客的世界里有好玩、高智商、探索精神，这是他们追求的东西，而非实用性或者金钱。
世界上没用的东西很多，不过总有人愿意为它们奔走。
这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这个世界必须要分成有用和没用的人两部分，成为一个没用的人也不算太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