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509400000001

第1章 非攻

1

病床上的杜峰微眯双眼,迅速判断出此刻面对的局面:两名配枪狱警,一个在病房外守卫,一个在床前寸步不离地监视。他的两只手被手铐铐在床头,一只手上还插着输液针管,针管里流淌的是强效镇静剂,这是医生应那个过度紧张的年轻狱警的要求注射的。

幸好如此。

在针管接触到皮肤的一刹那,杜峰已经调动起全身所有的能量,二十年苦练的功夫显出了威力,让手臂肌群的收缩达到常人不可思议的状态。针头进入了血管,但很快就被弹了出去。针孔里的药液淌在皮肤上,凉凉的。医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和另一名狱警放心地退了出去,留下来的那个叫杨鲁的年轻警察明显也松了一口气,不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而是打起了盹儿。

机会来了。杜峰默默运功一个周天,确定流入血管的少许镇定剂没有造成影响,突然轻叱一声,内息一沉。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立刻由波浪线变成了直线,三秒钟后,连通值班室的警报器将会鸣响。

杨鲁被叱声惊醒,本能地跳了起来,扑到床边,伸手就要按监护仪上的报警键。杜峰早在等着这一刻,身体突然暴起,虽有手铐铐着,但不知他如何发力,竟不可思议地横在了空中,凌空出腿,足尖在杨鲁后颈一点。与此同时,监护仪屏幕上的心电波形也突然恢复了正常。杨鲁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失去了意识,身体跟着栽倒。

杜峰一击得手,手臂也被手铐绞得青筋暴涨,骨头都要断了。他忍住痛,一只手慢慢在杨鲁身上摸索着。运气不错,他很快找到了手铐钥匙,打开手铐,脱下杨鲁身上的警服,轻轻把他放在床上。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打开门,从门缝里可以看到另一名狱警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打盹,走廊上空无一人。他轻烟般掠到那狱警身后,在他脑后轻轻一拂。狱警软软地倒下。他架起狱警回到病房。

一分钟后,杜峰身着警服,快步走到电梯间,按下了负一层的钮。他不知道下面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但无所谓,他身负命案,就算不死也要一辈子窝在牢里。他才不干!

负一层正如他判断的那样,是个地下车库。他掏出衣兜里的车钥匙,按下开锁键,运气真好,某个角落立刻响起了回应声。他循声走过去,一路小心观察、躲避着监控摄像头,很快找到那辆车,果然是一辆警用轿车。

他观察一下警车周围,没有异常。他上了车,娴熟地发动汽车,看样子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警察。他带着几分愉悦的心情,就要踩下油门。

就在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他左侧的车窗忽然静静地滑下。

他浑身一震,转头看去,可是,眼前除了一辆并停着的救护车,什么也没有。

四周一片安静。他疑惑了,伸手按下车窗控钮,想把落下的车窗升起来。车窗纹丝不动。莫非是鬼?他一咬牙,伸手掏出腰间的手枪,这时,那辆救护车的车窗忽然悄无声息地滑下。

“谁!”他把枪口对准救护车。

就在这一瞬间,一件东西从那车窗里飞出,闪电般击中杜峰的手腕。杜峰手枪脱手,但顶尖高手临危不乱,刹那间已看清那是一根软鞭。他冷笑一声,手掌探出,倏地抓住了鞭梢,正要发力,但就在这瞬间,手中的鞭梢突然唰的一声,吐出一段闪着精光的金属索,像一条凶狠灵动的毒蛇,咬住了杜峰的脖子。

不是咬,是整体贴在了他的颈上,死死地缠绕着。杜峰发力急挣,同时伸手去捉。以他的功夫,这一下内力急吐,有十成的把握把它崩开。可是,奇怪,力气冲到一半,忽然没了,像一个发足急奔的人突然一脚踏空,堕入了深渊。

一阵晕眩,携带着死亡的通知从脑后传来,杜峰知道自己已在劫难逃。

他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对面的车窗,他的眼睛忽然瞪得大大的,直到死去也没有合拢。疑惑、惊讶、恐惧……这些人们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神色,就这样永远定格在那张脸上。

2

海门市公安局坐落在老市区一条二级街道上,正值上班时间,25岁的法制处科员陈禹正牵着一只毛色黑亮的大狗走向办公楼大门,边走边向女同事小菲吹嘘他的狗。“没见过吧,这可是阿富汗犬,整个海门市只有5条!阿富汗犬可是世界上智商最高的狗,你看它的眼神,这是什么?是欣赏美女啊!嘿嘿阿古,你还真好色!跟谁学的!哦,它名字就叫阿古。你看你看,它多镇定多从容不迫,这贵族气质可是天生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大门前,小菲突然拉住他,“喂喂!你要带它进去?”

“怎么了?”

小菲一脸惊恐,“你找死啊!”

陈禹一愣,“什么意思?”

“你进局里的时候没上过培训课吗?上班不能带狗的!”

“我就带了怎么样?”

“你犯了别的错可能还有救,把狗带进去那可谁都救不了你。狗是这办公楼里绝对禁止的东西!”

“狗是生命,怎么是东西?”陈禹一撇嘴,“这规矩谁定的!”

“杨局啊!他上任第一天就规定了这件事!”

“这是歧视啊!是伤害动物!”

“别瞎扯了,快把它弄走吧!”

“谁瞎扯!伤害感情也是伤害啊,感情伤害比身体伤害更坏!……”

小菲看看表,“要迟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被逮到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说着匆匆进了大门。

陈禹犯浑可不犯傻,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眼珠一转,牵着阿古走出公安局大院,进了旁边的一家杂货店。

两分钟后,他扛着阿古走了出来,大步流星直奔办公楼大门。此刻的阿古已经被罩在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脖子上还系了一个蝴蝶结。阿富汗犬不愧是世界上服从性最高、智商最高的狗,经过陈禹临场调教,此刻稳坐他肩头竟纹丝不动,看上去就像一只大公仔。门卫愣了一下,刚要上前拦截,陈禹抢先开口,“杨局要的公仔,要送人的!”说着脚步不停,风一般刮了过去。门卫心说杨局怎么会想到拿狗公仔送人,刚嘀咕了一句“怪事”,就听身后一声厉喝,“站住!”

门卫一听这声音,脸都白了。正行走的陈禹也一惊,轻轻把阿古放下,取下塑料袋,缓缓直起身,一副嬉皮笑脸,“杨局早啊。”

喊话者正是这幢办公楼的最高长官——海门市公安局局长杨志得。

局里人私下传说,杨志得最怕两样东西,除了老婆就是狗了,原因是小时候曾被疯狗咬过。所以在这条不准带狗入办公楼的规定上,他有着神经质般的敏感和强硬。只见他横眉怒目,气势汹汹地走到陈禹面前,还没开口,阿古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恶意,警戒起来,喉间发出低沉的吼声。杨志得本能地停步,脸上掠起一丝惊怖。

陈禹忙抚摸他的狗,“没事没事,局长,这狗只是防备,一点攻击性都没有的。”

那门卫已经来到杨志得身边,手抄警棍,做出了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杨志得心中略定,开始发飙,“局里的规定你不懂吗?!”

那狗不理会主人的抚慰,逼视着敌人,又低吼了一声。杨志得本能地后退一步,脸上怒意更盛。

陈禹忍着笑,做出一脸诚恳状,拍打着狗身,“阿古别叫!这是好人!好人!”他朝杨志得竖起大拇指,“报告局长,它叫阿古,是最聪明的阿富汗犬,它听得懂人话的!”

阿古显然不给主人面子,又吼出第三声。

“这种狗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它们打猎都不依靠猎人的指挥,不过您放心……”

“赶快给我弄走!你去法制处,接受调查!”杨志得怒气冲冲地走向大门。忽然,他眼睛一亮,朝门口站着的一个人疾走过去,“徐老师!你这么快啊,我还要去接你呢!”

那位被称作徐老师的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的一人一狗,还未答话,只听陈禹在大声叫屈,“它是因为生病了没地方去啊!我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病着……喂喂,我就是法制处的!”

杨志得一皱眉,又转身走了过去,“你叫陈禹?”

“是啊是啊,”陈禹顺竿就爬,“想不到您还记得我名字,局里这么多人……”

“你是不是觉得当左富民的女婿就可以很牛?”

陈禹脸色一变,“我可没有!”

“你想带你的狗,可以,我成全你。你不用在法制处待了,去刑警队报到!”

“什么?刑警?”

“你们这些纨绔子弟就该尝尝什么才是真警察!现在就去报到!”杨志得断喝一声,转身就走。

“我不当刑警!我又没学过……”

“不当就滚蛋!”

“喂喂!不就是一条狗嘛!我,我把它送走还不行吗?”

杨志得像没听见,大步走到那位徐老师身旁,亲热地一搭肩膀,“走,去我办公室!”

徐老师年过半百,其貌不扬。他摇摇头,“要是命案,一刻也不能耽搁,您就在这儿说吧。”

“好吧,两个小时以前,我们接到第三医院的报案,杜峰死了。”

徐老师吃了一惊,“杜峰?”

“对,就是你抓的那个杜峰。杜峰虽然是个犯人,但是在周边地区影响很大,这案子务必妥当处置,所以还要劳您大驾出马啊。”

“死在哪儿?”

“医院的地下停车库。”

徐老师不再多说,转身就要走,被杨志得一把拉住,“等等,我知道案子急,本来电话里就可以说的,之所以请你来,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

“我知道你办案一向独来独往……”

“是要给我找搭档吗?”老徐已经猜到了后面的话。

杨志得叹口气,“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不想给你添乱,可是没办法啊!”

杨志得的烦恼来自一位上层领导的压力。这位省厅的领导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杜峰案的消息,很快给他打来电话,指名要这位徐老师出马办案,并希望安排某位年轻警察和他搭档办案。杨志得了解这位领导的意图,显然,他要栽培这个年轻人。

这位徐老师名叫徐震,是公安系统的一面旗帜,不只是海门,而是全省乃至全国公安系统的传奇。他叱咤警界三十多年,武艺高强,办案无敌,立功无数,令歹徒闻风丧胆。谁都知道,和他搭档办案意味着能迅速上交一份漂亮的履历,意味着升职。事实上,省公安系统内的不下十位局级干部都曾是徐震的搭档。但这位新上任的省厅领导有所不知的是,徐震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搭档了,据局里的老人说,曾经有前任的局领导强制性地给他安排搭档,都被他毫不客气地挡了回去。杨志得把这情况向领导说明,可领导风格强硬,说了声想办法解决,就挂断了电话。这位领导是杨志得仕途上必须靠拢的人物,他不敢得罪,虽然情知此事难办,也只好硬着头皮对徐震开口了。

徐震听了杨志得的解释,略一思索,“不用说了局长,搭档的事儿其实我不介意。”

杨志得没想到竟如此顺利,心中一喜,“真的?”

“我也快退了,趁还有点精力,多带带年轻人也好。不过有一条……”

“您说。”

“搭档得我自己挑。”

杨志得略有不悦,但马上控制住了情绪。徐震不是别人,凭他的勋功,如果愿意的话,他这面旗帜早就可以插进省城,甚至北京,可他哪儿也不去,至今稳稳地插在海门。如果他愿意的话,市公安局长的位置早就是他的,可他什么官也不做,只在刑警大队安然做一个副处级待遇的主任科员。对这样的人,杨志得当然不会招惹。“当然,我绝对尊重您自己的意见。不过这孩子的资料您可以参考一下,”他说着,拿出一份资料,“这孩子条件真不错,来刑警队一年多了,立过一次二等功……”

“我想挑他。”徐震打断他,用手一指。

杨志得看过去,惊愣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指尖所向正是陈禹。

陈禹突然被“贬”到刑警队,心有不甘,想要再胡搅蛮缠一通,趁着杨志得和人说话,一边逗着狗,一边竖耳偷听,一边在心里盘算。此刻忽见那个和局长在一起的小老头儿指向自己,心中一惊。

徐震已经大步走了过来,杨志得一脸震惊地跟在后面。

“从今天起,你跟我搭档。”徐震来到陈禹面前,开门见山。

陈禹反应过来,惨叫一声,“什么搭档!拜托,我又不认识你!”

杨志得皱眉,“算了吧,徐老师……”

徐震微微一笑,看着杨志得,“你就说我已经自己挑了搭档。”

杨志得心中一动,这倒是个回复领导的理由。可他想不通,为什么徐震不要现成的有经验的干警,宁愿挑这么一个二流子呢?他瞪了一眼陈禹,苦笑摇头,“你要知道这小子是怎么进来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徐震打断他,冲陈禹一挥手,“走吧!”

陈禹看着脚边的阿古,“那,狗怎么办?”

“带上!”

陈禹耸耸肩,牵着狗往外走。杨志得厌恶地看了狗一眼,不再说话,快步走向自己办公室。

陈禹赶上徐震的脚步,“去哪儿啊?”

“办案!”

徐震大步流星地走着,陈禹和阿古几乎要小跑才能赶上他,“我叫陈禹,你,你怎么称呼?”

“徐震。”

陈禹心中一动,他听说过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徐震到底都做过些什么事,但从人们提到他的语气和神情,知道这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那个,咱们办的是什么案啊?”

“杀人。”

“杀……什么人?”

“杜峰。”

“杜峰是谁?”

徐震瞟了陈禹一眼,那眼神让他觉得不知道杜峰似乎是件很可耻的事。陈禹眨眨眼,“他很有名吗?”

徐震不理他,又加快了脚步,让陈禹跟得有点狼狈。

3

二人一狗来到停车场,徐震钻进他的座驾,陈禹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辆上世纪出产的呆头呆脑的桑纳塔轿车发呆。

陈禹是汽车爱好者,对车敏感,此刻的他结结实实地被雷倒了。老天,这是一个警界英雄开的车吗?从座驾的级别而论,如果说詹姆斯·邦德是007,那徐震连7000都排不进。

徐震按了声喇叭。

陈禹走到他窗外,难以置信的样子,“这是你的车?”

“怎么了?”

“还是开我的吧,好歹你也是个名人了……”陈禹的座驾是一辆帕萨特,当然也不是什么好车,但至少比出土文物好点。

“上车!”徐震一点油门,车动了一下。

“上车就上车!脾气别那么大嘛!”陈禹拉开车门,把阿古扔到后座,自己坐上了副驾。徐震踩下油门,老普桑轰鸣着驶了出去。

陈禹侧眼打量徐震,对自己已经成为刑警的事实仍有点回不过神来。眼前这位老兄看上去也和刑警不沾边,身上的粗布外套明显是廉价的地摊货,而且不知已经穿了多少年,洗得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不过倒是洁净挺括,就像他整个人的感觉——他身形瘦削,皮肤粗糙,肤色黝黑,虽然上了年纪染了风霜,却依然硬朗利落。

陈禹心里打起鼓,警界的传奇英雄不应该是鲜衣怒马吗?会不会是我听错了,他不是我以为的那个徐震?他咳了一声,“你真的是那个徐震?”

“海门公安只有一个徐震。”

“哦,这么说我真的和大英雄搭档了。”陈禹玩世不恭地笑笑,“海门公安也只有一个陈禹,你干吗挑我啊?”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和徐震搭档,这就等于立功升官发财,你不想吗?”

“我才不想。”

“就这么混日子?”

“日子不就是拿来混的嘛。”

“警察可不是好混的。”

“鲁迅说得好,世上的路千万条,想混总是能混下去的。”

徐震一笑,“等你混不下去的时候,就知道世上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不担心,我是徐震的搭档,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徐震皱眉,不说话了。

“你肯定在心里骂我脸皮厚吧,这只是我的优点之一。喂,你还没回答我呢,干吗挑我?”

“觉得你是块材料。”

“呵,好眼力!怎么看出来的?”

“能把一条大活狗带进办公楼,整个海门公安没几个人能做到。”

陈禹得意地笑,“我至少有一百种办法把它带进来。”

“脑子这么灵,就该去干刑警啊。”

“当刑警是小菜一碟,问题是我愿不愿意……”正说着,手机响起来,陈禹看了一眼,是女朋友左小悦,他按下接听键。

电话里传出年轻女人的声音,“在哪儿呢?”

陈禹故弄玄虚,“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哪儿?”

“徐震老师的车里。”

“徐震是谁?”

“你可真孤陋寡闻,那是咱们公安系统的男神啊!我们现在是搭档了,正要一起去破案呢,杀人案!”

“什么?破案?”

“是啊,你还不知道吧,你老公被调到刑警队了!”

徐震在一旁听着,莞尔一笑。

“刑警?怎么回事?”

“局长特批的,徐震老师钦点的,就这么回事!”

左小悦显然愣了一会儿,“你现在去哪儿?”

“第三医院,干吗?”

“给你个惊喜!等下见!”左小悦挂断了电话。

“左富民是你岳父?”徐震忽然问。左富民是海门市著名企业家,生意做得很大,前些年经常见诸本地媒体,虽然近年来生意重心转移到外地,但很多海门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差不多吧,不过还没结呢。”

徐震笑笑,“怪不得,左富民的女婿,当然想在哪混都混得下去,不过有意思吗?”

“有没有意思是我自己的事,不用别人告诉我。”

“行,那从现在起,你要想顺利地混下去,咱们约法三章。”

“你说。”

“第一,不许叫我老师。”

“那叫师父吧,好多警匪片里的搭档都这么叫!你喜欢看警匪片吗,师父?”

“不许叫师父!”

“那叫什么,大哥?大侠?”

“就叫徐震。”

“怪胎。好吧,第二呢?”

“第二,遵守刑警队的纪律,被人处分了别来找我。”

“呵,怕我靠你这棵大树是吧,现在就开始推托!第三呢?”

“第三,少说多做!”徐震说着,把一个文件袋递过去,“杜峰的资料,先好好看看。”

陈禹素来叛逆,最讨厌居高临下的训导,但徐震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场,让他乐意顺从。他闭上嘴,翻起了资料。看着看着,一种隐隐的痒在他心里搔了起来。他是美剧迷,尤喜侦破题材,刚才稀里糊涂就当了刑警,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此刻心底的兴奋感渐渐开始抬头。刑警,说不定还真能混出点名堂!

4

徐震驾车来到杜峰命案发生地——第三医院的地下车库,却见车库入口处堵着一辆跑车,车旁围着几个人,正在争吵着什么。陈禹不管人先看车,只见那车身呈炫亮的紫色,流线的外形优雅又充满力量。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自己心仪已久的一款跑车——保时捷Targa。这种型号的车,整个海门市不超过5辆。陈禹忽然心中一动,看向车旁那位正跟人吵架的主儿,正是自己的女友左小悦。他明白了,原来左小悦要给他看的惊喜,就是这辆车。

左小悦打扮时髦,顶着一头大波浪卷,戴着拉风的墨镜,穿一件红色小皮衣,此刻正叉着腰与门口的一个警察和两个保安争吵。徐震踩住刹车,用力按了两下喇叭,陈禹忙说:“我来我来!”便跳下车奔向左小悦。

左小悦见来了救星,胸脯一挺,更来劲了,“陈禹!告诉他们你是谁!是来干什么的!”

陈禹暗骂左小悦猖狂,但由不得他多想,咳嗽一声,来到守门的警察面前,“我是刑警队的。”

“刑警队的?”那警察看着身着警服的陈禹,“我怎么没见过你?”

“特调的,专门来查杜峰案的,那是我搭档。”陈禹一指桑塔纳。

那警察认出车窗里的徐震,立刻神色大变,刚才还横眉怒目,此刻却客气地对左小悦一笑,“您也没早点说,您是……”

“我们请来的鉴定专家!”陈禹抢答。

“放行放行!”那警察立刻吩咐保安,又对陈禹赔笑,“不好意思,误会,快进去吧。”

左小悦哼了一声,一挽陈禹,“走!”款款上了车,看得那警察目瞪口呆。

已被封锁的第三医院2号病房楼地下车库内空荡荡的,只有几辆警车停在案发地点附近,几个警察正在现场勘察记录。保时捷跑车炫浪的发动机吼声打破了现场的沉静,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儿,瞪大眼睛看着这不速之客。

保时捷华丽地急刹,陈禹跳下车,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一条大汉怒气冲冲地冲了过来,吼道:“干什么的!”

陈禹虽不长进,公安局里的几位重要人物倒还认得,他认出此人正是刑侦大队大队长刘炯,便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报告队长,陈禹奉命报到!”

刘炯瞪着他,还未开口,徐震的车也到了。他迎向徐震,“徐老师,你怎么挑这个人搭档?”

“怎么了?”徐震边说边打开后车门,阿古跳了下来。

刘炯吓了一跳,“这是干吗?”只见那狗摇着尾巴奔向陈禹,明白了,骂了一声,“徐老师,这小子是摊烂屎,别踩脏了你的脚!”

“先办正事吧。”徐震不理他,径直走向案发点。

刘炯皱皱眉,大步走向陈禹和他的狗,还没开口,陈禹已经开始讲解,“报告队长,它叫阿古,是阿富汗猎犬。你放心吧,这狗绝对有素质,阿富汗犬是世界上唯一允许进入五星级酒店的狗……”

“赶快牵走!”

“它绝对不会影响咱们办案!你看——阿古,坐下!”

阿古果然服从地坐下。

“你!带着你的臭狗!还有破车!”刘炯瞪向保时捷,却见车的顶篷已经收了起来,左小悦笑嘻嘻地坐在驾驶座上,正在对他挥手。他愣了一下,“出去!立刻!”

“别这么教条嘛,队长,这可不是一般的狗,它是经过训练的警犬!我带它来就是帮助找线索的!……”陈禹还在胡搅蛮缠,一个警察忽然叫了起来,“那边好像有人在拍咱们!”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数十米外的一个角落里停着一辆越野车,一台摄影机从车顶天窗里伸出来,正对着案发现场方向。

“怎么净出这种事!车库不是封了吗?”刘炯没好气地嘟囔着,忽然转向陈禹,“你,去把人轰走!”

陈禹一撇嘴,“我是来办案的……”

“不去就滚!”

陈禹恼了,正要顶撞,左小悦抢先跳出来,“陈禹,走!什么破刑警!不受这鸟气!”

陈禹本来要发飙,左小悦这一声却点醒了他。这刘炯不是省油的灯,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跟他闹别扭非吃亏不可。他工作惫懒,人却油滑,这眼前亏是绝不会吃的,忍住气走到车旁,拍拍左小悦,“你先走吧。”

“你还待得下去?!”

“想想韩信,你老公是干大事的人,这点气都忍不了,能行吗?走吧走吧!”说着,牵着阿古,大步奔向越野车。

左小悦瞪了刘炯一眼,掉转车头,却不出车库,而是去追陈禹。

陈禹已经大步走到越野车前,指着摄影机:“喂,别拍了,别拍了!”

车门开了,一个年轻女人跳下来。陈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只写着“海门观察”四个字的话筒已经举到他面前。“你好,我是海门电视台记者,听说杜峰昨天晚上在这里被杀害,请透露一些具体情况。”

陈禹一下认出了这个女人。这张漂亮而知性的脸经常出现在本市电视台最红的社会纪实类栏目《海门观察》中,她叫张若熙,是该栏目的主力出镜记者,脸庞上的线条和提问的风格一样犀利。陈禹没有和记者打交道的经验,但天生一副浑不凛,咧嘴一笑,“换个话题好不好?你们的节目整天报这些,搞得大家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报点群众喜闻乐见的不好吗?我给你提供个线索吧,今天是我第一天当刑警,而且一上来就和徐震搭档,还史无前例地把我的狗带来了,这算是新闻吧?”

正说着,保时捷跑车已经追了过来,嘎的一声停下。左小悦笑嘻嘻地朝陈禹挥挥手,“要不要帮忙啊?”

张若熙诧异地看了这俩活宝一眼,冷笑一声,“这可真是新闻啊,可惜我没兴趣!”转头招呼车顶的摄像,“不理他!继续拍!”

“拍什么拍!离那么远拍出来都是虚的,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你们还干着过瘾,我最讨厌这种节目了!”陈禹招呼摄像,“来拍我吧!要么拍保时捷?拍狗也行!观众爱看的是这些嘛!”

张若熙皱眉,不再理他,大步走向现场。陈禹急忙拦住,“喂喂!案件侦破中,你这是妨碍公务!”

“不好意思,我的采访正在进行中,你也是妨碍公务!”

“妹子,我现在是好言相劝,你要不懂事,我可不客气了!”

张若熙冷笑,“警察就这点威风吗?来吧,冲我耍吧!小心哦,做得漂亮点,摄影机对着你呢!”

陈禹一撇嘴,忽然做了个手势,“阿古!”

阿古立刻虚张声势,冲张若熙一声低吼。

张若熙吓得一声尖叫,后退两步。

车里的左小悦咯咯笑出声,“好样的,阿古!”

陈禹也大笑,“这是狗耍威风,和警察无关哦!”

张若熙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回到车上。

陈禹笑着摆手,“再见!慢走!”

忽然,油门的轰鸣声响起,那辆越野车并不后退,竟咆哮着冲了过来。陈禹吓得往旁边一跳,车擦着他身体冲了过去。“疯子!”他大骂。

“无赖!”张若熙在车里回击。

陈禹咒骂着,一人一狗追着车跑起来。

“我到外面等你啊!”左小悦喊了一声,驾车驶出车库。

张若熙跨下车,手里的话筒指住了刘炯。刘炯也一下子认出了她。他很清楚,自己的脸出现在这个以曝光揭短为主的栏目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对不起,案件侦破阶段,任何消息都不能透露,请你配合。”

张若熙不为所动。“侦破的过程我肯定不会涉及,但是杜峰是有社会影响的人,案发的状况是怎么样的,公民有权知情!请问他是怎么从病房一路通行无阻地来到车库,甚至进到警车里的?”

陈禹跑了过来,指着张若熙,“你疯了吧你!”

阿古非常卖力地配合主人,气势逼人,吼了一声。

张若熙讥诮地看着刘炯,“警犬原来除了破案,还可以赶记者呀。改天我专门就这个问题采访你好了。”

刘炯不满地瞪了陈禹一眼,“一边去!”

陈禹憋着火,走回徐震身旁,耳听张若熙小声地骂了一句“无赖”。

刘炯毕竟有经验,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对不起,我们的规定是办案阶段不接受采访,你看,市里面跑公安口的记者不是一个也没来吗?如果有进一步的消息,我们会召开正式的新闻通气会,到时候欢迎你来参加。”

张若熙显然是见过硬场面的,对这种套话并不买账。“我们已经拍了不少素材,相信关注社会治安的观众会有很多疑问,如果只有一句‘不接受采访’对付他们,您不觉得有点不作为的感觉吗?”

刘炯笑了笑,“你拍了多少?”

“至少三分钟。”

“别费劲了,你播不出来的。宣传部的领导会支持我们的工作。谢谢你,辛苦了,赶快收工吧。”

张若熙秀目一瞪,忽然又冷笑,“好啊,得到了你这一番话,我今天也算不虚此行!”用手一指陈禹,“那我采访他好了,他真的是第一天当刑警?”

“对不起,我们正在办案,请勿打扰。”

“那算了。”张若熙转身就走。

“你拍的东西请留下来!”

“不给又怎么样?来抢啊!”张若熙回到车里,狠狠关上车门,同时没忘了对陈禹伸出小拇指,吐了吐舌头,扮了个挖苦的鬼脸。

越野车轰鸣着开走了。刘炯咒骂一声,拿出手机给杨志得打电话,汇报《海门观察》偷拍的事。

陈禹牵着狗来到那辆事发的警车旁。现场出乎意料地整洁,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血肉横飞的场面。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尽量像模像样地打量着现场,脑中调动起在美剧和侦破小说中学到的所有知识,试图理出一点头绪。可这时他才发现,他的脑袋里面没有灵感,只有糨糊。那些扮演警察的演员在糨糊里翻来滚去,却没有告诉他一点有用的东西。他偷偷看向徐震,此刻的徐震目光如炬,神态自信,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散出发一种陈禹形容不出的气息,让人本能地去信赖他。

“案发时这里应该有辆车,去查一下,保护好车内现场,收集指纹和毛发。”徐震指着案发警车旁的位置发出指令。那正是昨晚救护车所在的位置。

技术科的年轻警察胡春强答应一声,似有不解,“为什么这里有辆车?”

“杜峰是高手,要想在这种地方不知不觉地解决掉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他进到车里,手脚施展不开的时候出手。”徐震指着杜峰的脖子,“这明显是鞭伤,能做出这么精巧动作的鞭不会很长。在这么短的距离内,以杜峰的警觉和武功,凶手很难突袭得手,除非他有足够好的掩体。”

“明白了,还有什么比一辆车更好的呢?”胡春强兴奋起来,“这就简单了,只要查出是谁的车……”

徐震仔细看着水泥地上的痕迹,摇摇头,“不用查了,这是救护车。这几条胎痕都是一样的,我猜这是救护车经常停的车位,凶手之前一定来踩过点。”

几个警察扑上来,对着地上的胎痕一通研究。胡春强仍有疑问,“可是如果救护车被侵入,应该接到报警的。”

“你要是逃犯,准备开车逃跑的时候会打开车窗吗?”

胡春强摇头。

“杜峰也不会。所以,凶手要想通过车窗杀人,只能从外面打开车窗。”

“您是说……解码器?”

“是,而且不是普通的解码器。你看,杜峰的脚已经踩在油门上,手刹也已经松了,但车一寸也没有往前走,说明凶手已经精确控制了整部车的电子系统,切断了油路。”徐震指着警车门内的车窗按键,吩咐身边的警察,“调一下指纹,开窗和关窗的位置都要,如果杜峰的指纹只出现在关窗的位置上,就证明了我的推测。如果我的推测是对的,那么凶手凭借这样的装备,理论上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任何车辆,包括救护车。”

胡春强一脸心悦诚服,答应一声,开始操作。此时,徐震的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刑侦队的技术人员,个个一脸的崇拜,有两位还在笔记本上不停地记录着。

徐震的一番解说听在陈禹耳中,他感觉像是回到了案发现场,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作案过程。可自己同样在看现场,却啥也没看出来。心中一阵兴奋,又一阵沮丧。

正在发呆,刘炯打完电话,气呼呼地朝他走来。刘炯在电话里被杨志得损了几句,心情不爽,正好拿陈禹出气,一指车库入口,“出去!”

陈禹一怔,“什么?”

“去守门!”

“我是来办案的!”

刘炯一脸的不屑和不耐烦,“守门也是为了办案!不去就走人!”

现场工作人员纷纷看向陈禹,陈禹看向徐震,想要求助,徐震的心思却全在那具尸体上,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边。陈禹脸皮虽厚,却再也挂不住,一转身,牵着狗气呼呼地走开了。

5

陈禹走出车库,左小悦正在车里等他。她已经移到副驾座上,空出了驾驶座。陈禹抱起阿古往车上一扔,跳上车。

“这么快就办完了?”左小悦问。

“这有什么难的。想去哪儿?”陈禹的手搭上方向盘,浑身细胞立刻被兴奋填满,刚才的不快烟消云散。

“随便!”

“坐稳了!”陈禹一点油门,保时捷轰的一声蹿了出去,脚底传来的发动机吼声令他同步大吼——“爽!”

一个身着警服的警察和一位白富美就这样驾着敞篷跑车招摇过市,很快来到了宽阔的环岛路上。陈禹抖擞精神,一边试验着车的各项性能,一边口若悬河地讲解,“超车太轻松了!对得起3.8的排量。是不是很有抓地感?这是因为它有个霸气的20英寸的轮毂!7挡双离合,爽!你有没有感觉到操控比你那辆MINI更灵活?因为它的发动机在后轴后面,是很经典的后置后驱跑车。后驱的车子特性是转向过度,所以跑山地的话肯定也牛逼!……”

左小悦本人对车没兴趣,知道他迷车的德性,也不搭腔,自顾自地玩手机。忽然她大喊一声,“哇!咱们上新闻了!”

“什么什么?”陈禹放慢车速,“什么新闻?”

“你看你看,”左小悦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只见屏幕上一条微信图片,画面上赫然正是这辆保时捷,车上一个警察和一个美女,后面还立着一条阿富汗犬,那不是自己是谁?图片还配了标题:最拉风刑警开跑车办案。

陈禹皱眉,“谁拍的?哪有我本人潇洒,一点也不拉风啊!”

左小悦笑嘻嘻的,“这可是海门最红的公众号哦,嘻嘻,现在全海门的人都知道咱俩了!”

“呸!全海门的人都知道老子是吃软饭的了!”陈禹笑起来。这时手机响了,一接听,原来是胡春强打来的。胡春强是公安大学的高材生,和他同时进公安局,两人参加过同一期培训,是他在刑警队里唯一的熟人。电话里,胡春强声音紧张,“快回来开会!”

“什么会?”

“案情分析会呀!徐老师刚才还问你呢,你刚来第一天,别搞砸了!”

“喂喂,喂喂!什么什么?听不清!没信号!”陈禹挂断电话,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什么事?”左小悦问。

“什么事也没有,试车重要!”陈禹说着,用力踩下油门,保时捷轰鸣着蹿出。

左小悦惊叫:“你慢点儿!”

“我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拉风!坐稳了!”

左小悦无奈地笑笑,不再说话,抓紧了拉手。她和陈禹同岁,心智却似乎成熟得多,在商场上已经独当一面,全面掌管了左家在海门的生意,并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习惯了陈禹的德性,对这个没长大的大男孩,她的态度从来都是“你觉得好就好”。反过来,陈禹的任性胡来往往会带动她,让她抛开在社交场上伪装出来的一面,做回那个最单纯的自己。

此刻,陈禹正嗨到顶点,把油门踩到了底,保时捷跑车强劲的发动机爆出的巨响随风狂飙。“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跑车当轿车!”他哈哈大笑,笑音未落,忽然惊叫一声。

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不停地闪着大灯。

“停停停!”左小悦心惊肉跳,“警察追你呢!”

陈禹骂了一声,松开油门。警笛声和喇叭声远远传了过来。

“靠边停车!”警车很快追了上来,扩音器里传出喊声。

陈禹踩下刹车,握着左小悦冰凉的小手,“没事儿,咱有大树靠。”

“什么大树?”

交警已经来到了车旁,陈禹摇下车窗。

交警看到陈禹身上的警服,愣了一下,“驾驶证、行驶证!”

陈禹的驾驶证在另一部车里,刚要说话,左小悦忽然一抬手,把自己的驾驶证递过去,“刚才是我开的。”

陈禹一愣。警察盯着左小悦,“你?”

“对,我们刚换过来。”

警察点点头,取出酒精探测器,对着陈禹,“吹。”

左小悦一把抓过来,“说了是我开的!”吹了一口气,递给警察。

警察看看显示的数字,仍不放过陈禹,“你也吹一口。”

陈禹吹了一口,显示正常。

“知道你超速多少吗?”

陈禹笑嘻嘻的,“多少?”

“这条路限速80,你超过两百了!你不要命了!”

“是我!”左小悦喊。

陈禹嘟囔,“这车要是开不到两百,有什么意思。”

“扣六分,罚款两千,驾驶证暂时吊销,你来交警队处理吧。”警察把行驶证递还左小悦,又看着陈禹,“你是局里的?”

陈禹一挺胸,“刑警!要不是为了办案,我也不能这么急呀。老兄,就放我这一马……”

“办案也得要命!”交警转身走开。

陈禹叹口气,转头瞪着左小悦,“你干吗?”

“救你啊。车是你的命,我无所谓啊,正好你给我当司机。”

“我才不给你当司机。”陈禹又踩下了油门。

“去哪儿?”

“找棵大树,把你的驾驶证捞出来!”

6

陈禹赶回刑警队,进了案情分析会的会议室。里面光线柔和,黑压压地坐着一屋子人。陈禹行事不羁,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心里毕竟发毛。他缩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座位,在心里预演了种种可能出现的局面和对策,以防范刘炯轰他出去。可事实上他多虑了,刘炯压根儿像没看到他,会议室里除了胡春强,根本没人注意他这只菜鸟。

案情会开得紧张有效,经过对医院的调查以及车内指纹比对,徐震的推测全中:案发时警车旁停着一辆救护车,杜峰的指纹只出现在关窗的按键位置,说明他曾试图关闭车窗但未果。可惜,救护车当晚又执行了两趟任务,车内的现场已经被完全破坏,无法找出和凶手有关的有效线索。

法医介绍了初步尸检的情况,通过对杜峰的消化组织提取物的化验,发现他体内残存着大量的维生素B12。法医认为,这正是导致杜峰当天过敏性休克的原因。而其他结论,还要等进一步的尸检结果出来之后才能下。

“哪来的维生素B12?”刘炯问。由于杜峰是省内影响最大的黑社会头子,他的案子是全社会关注的焦点,如今人还未出庭,就发生了越狱被刺这样的事,当然让很多相关领导的脸面挂不住。在市领导的高度重视下,这位刑警大队长不敢怠慢,亲自挂帅侦办此案。

狱警杨鲁被抽调到了杜峰案的专案组,起身回答,“杜峰当天的饮食和其他犯人一样,没有异常。唯一的不一样,是他晚餐后吃了一颗槟榔。不过饭后吃槟榔是他的习惯,之前也从没出过问题。”

“槟榔是哪里来的?他怎么能吃到槟榔?”

“是一个叫阿洪的马仔定期送进来的。本来这不符合规定,但是杜峰说槟榔是用来缓解他的慢性病的,所以监狱也没有特别禁止。”

“赶快找到剩下的槟榔,拿去化验!”

“明白。”

“不过,以杜峰的功夫,以前也没听说过身体有什么问题,怎么会吃了一颗槟榔就过敏性休克?”一个警察问。

众人看向法医,法医摇摇头,“我不知道,过量B12导致过敏性休克,这只是理论上的。我不确定,我只是说,杜峰发病表现出来的症状,很像是过敏性休克。”

一阵沉默。刘炯看向徐震,“徐老师,你觉得呢?”

徐震一直端坐不语,凝眉看着手里的一张照片,似乎在出神,听见刘炯发问,他抬起头,“杜峰是我抓的,我知道他功夫好到什么程度,我要是监狱的管家,绝对不会只派一个人看守,就算他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杨鲁脑中再次闪现当时的情形,后背又一阵发凉。

“凶手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只需要想办法把杜峰弄到医院,而且不能让他受伤,这样他才有机会逃出,进入凶手布下的网。”徐震侃侃而谈,“所以,我们可以明确三点:第一,凶手对杜峰很了解,至少做过大量的研究;第二,凶手对监狱的情况很熟悉,知道监狱的医疗监护制度,知道对口的医院是第三医院;第三,凶手精通药理,利用简单无毒的B12制造休克,既达到自己的目的又不会引起怀疑。”

“可是就算B12过量服用,导致过敏性休克的几率也不高,大概只有百分之五不到。”法医提出异议。

徐震一笑,“以杜峰的功夫,要让身体表现出过敏性休克的症状,应该不是难事。所以我有个假设,杜峰的确是摄入了超量的B12,也的确有了过敏反应,就算以他的体质不至于休克,但当他感觉到难受,并且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越狱机会的时候,他就故意强化身上的过敏症状。有这种可能吗?”

法医想了想,拿起记录本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记录上说他喝了乐虎之后,不到十分钟就嘴唇发紫、头痛、呕吐,继而呼吸困难,昏厥。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我认为完全有这种可能。”

“我认为,凶手就是算到了这种可能,他知道只要杜峰摄入过量B12,就一定会想方设法让自己进医院。这是个聪明的凶手。”

陈禹的脸上浮现出“怎么我没想到”的表情,他忽然注意到,会议室里的许多年轻刑警脸上都写着同样一句话。他是美剧迷,尤其爱看侦探剧,看戏时天马行空地乱猜,常常自以为和福尔摩斯半斤八两,临到真阵仗,才发现靠看戏得来的那点侦探经验,实在拿不出手。

“我们再归纳一下。”刘炯操作着桌上的电脑,一帧帧地播放着幻灯片,“案发当时,这辆救护车停在警车的左侧。杜峰的死亡时间是9点钟左右,而就在9点零3分,医院接到电话求救,3分钟后,这辆救护车受命出发。可是到了求助现场,才发现根本没有人打过求救电话。根据技术科的分析,发现那个求救的呼叫来自一款网络电话的软件,服务器设在国外,无法追踪。很显然,这是一个有预谋的设计。结合现场环境分析,这辆救护车正是刺客最理想的埋伏点。进一步推测,刺客很有可能是乘坐救护车离开案发现场的。大家有疑问吗?”

“刺客又是怎么离开救护车的呢?”

“救护车的目的地距离医院有11公里,而且是一个僻静的居民区,以这位刺客的身手,他有无数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发问者表示同意,刘炯继续讲下去。“这辆救护车停的位置是它的专用车位,我们可以推测,在杜峰进入警车的时候,杀手已经在救护车里面了。既然他能控制警车的电子系统,进入救护车自然也不费力气。从楼梯间到救护车的车位之间的这段路刚好是一个监控死角。可以推断,刺客为了这次行动准备得很充分,很可能在这之前就来踩过点。综上所述,凶手身手不凡,而且心思缜密,行事谨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这些都是一流杀手的特征。兄弟们,很有可能,咱们碰上了一个厉害的职业杀手。这案子怎么办,大家说说吧。”

众人议论纷纷,但除了关于杜峰社会关系方面的一些外围线索,没有谁说到点子上。陈禹试着在脑中梳理线索,但那坨糨糊仍然堵得满满的,思路完全跟不上。

“陈禹!”刘炯忽然点他的名,“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众人看向陈禹。陈禹明白,这是刘炯有意要出他的洋相了。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堆起笑容,“嗯,这个……不好意思,小弟初来乍到,是来向各位前辈学习的……”

“你不是很有主见吗?”刘炯打断他,“别人在办案,你去兜风,凭什么,凭你开保时捷了不起是吗?”

有人发出冷笑,更多的人脸上写着不屑甚至鄙夷。

陈禹知道刘炯开始发难,硬起头皮招架,“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刘炯不给他喘息机会,“老子来刑警队八年了都没上过头条,你第一天来就给咱们长脸了。够酷啊,最拉风刑警开保时捷办案——你给我到别的地方酷去!”

陈禹火起,一拍桌子,猛地站起。

“干什么,还不服是吧?暂停办案,听候处分!滚吧!”

事已至此,陈禹反而平静下来,惫懒样又挂在脸上,忽然怪笑起来。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他。

“谁说刑警就不能拉风?谁说刑警就不能横?你规定的?”陈禹瞪着刘炯,“你喜欢把刑警当狗,我可不吃你这套。我生平最受不了的就是狗屁规定。”说罢捂着鼻子,一副被熏到的样子,“哇,这味儿,我说你们怎么受得了?我走,我这就走!”

刚刚走出两步,忽听徐震在后面喊:“回来!”

陈禹回头,只见徐震微笑着看向刘炯,“刘队,是我派他去的。”

满屋的人都被陈禹夹枪带棒骂得不爽,恨不得他早点消失,忽见徐震为他开脱,极为愕然。

刘炯一愣,“徐老师——”

“他车快,我让他帮我取个东西。”

刘炯皱眉。

“其实,他今天上头条也是件好事。”

“好事?”

“我刚刚看了那条新闻,文中明确提到了案发地点,也提到了杜峰被杀的消息。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总之,我们不想曝光的消息被曝光了。可是很显然,网友们的兴趣没在案子身上,都在那个拉风的警察身上了。”徐震侃侃而谈,“所以,客观上他还起到了转移视听的效果,请刘队看在这一点上,再给他个机会。”

徐震既然如此护他,刘炯也无奈,“回来吧,别再给我捅娄子了!”

陈禹一笑,挺胸敬礼,“Thankyousir!”

“以后不许带狗!”

“Yessir!”

“更不许放狗屁!”

胡春强等几个年轻人笑了起来,会议室里一下子轻松了。

刘炯站起来。“刚才的几条线索继续往下查!还有,所有人都听着,案情一律保密!被我查出是谁泄露的,就别在这儿混了。散会!”

众人纷纷散去。陈禹走到徐震身边,一拱手,“谢啦!”

徐震不看他,“这是最后一次。”

“知道知道。我请你吃饭吧!”

“少来这套。”

“我又不是行贿!搭档嘛,磨合一下不行啊。”

“没空。”

“你去哪儿?”

“随便走走。”

“我跟你一起。”

“不用。”徐震说着往外走,

陈禹紧紧跟着,“那不行,我是你搭档,你可不能说甩就甩啊!”

7

陈禹赖着徐震,一路来到了停车场,嘴上一刻不闲着。“老徐,我觉得你吹起牛来比我机智冷静多了。”他模仿着徐震的语气,“客观上还起到了转移视听的效果,哈哈……乐死我了……”见徐震径直走向他的老普桑,忙掏出车钥匙,“有保时捷干吗不开?”

徐震不理他,“这车省油。”

“那能省几个!我看了那么多侦探片,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台词,太逗了,你!”

徐震已经掏出钥匙打开车门。

陈禹抢上前,“我给你开车吧,你还可以腾出手来研究案子。我的车技你绝对放心!我参加过两届中国场地越野车赛,最好成绩第八名!”

徐震不和他争,从另一侧上车。陈禹坐进驾驶座,拍拍仪表台,“师父,他们怎么敢让你开这车?这要传出去,咱们海门公安局的脸往哪儿搁呀!咱们不要说跟007比,您这样的级别,至少也得开一部卡宴……”

“别啰唆了,开车!”

陈禹发动了汽车,一踩油门,脚底顿时传来一股舒服的力量,直通心里。这是一种温和而有灵性的回应力,能为驾驶者带来放松和安全感。陈禹一下子不说话了,脸上浮现出钦佩之色,他懂车,知道一部老爷车能有这般表现,是车的主人和它多年磨合、对话的结果。

陈禹开出一段路,由衷地叹服,“真是好车。你改装过吧?”

徐震似乎有点惊讶,“看来你真的懂车。”

“那是,我还在汽修厂打过工,你信不信?”

徐震嗯了一声,不再理他,从文件袋里掏出几张照片,研究起来。

说着话,车来到一个路口,停下来等红灯。

“说到车,你跟交警肯定很熟吧。”

徐震像没听见。

“就算不熟,您的大名他们肯定也听多了。”陈禹开始套近乎。

就在这时,一个手持鸡毛掸子的八九岁的小女孩走过来,不由分说地用掸子去掸车前窗的尘土。陈禹知道这是专门讨钱的伎俩,向她摇摇手。小女孩显然很有经验了,看也不看,掸了几下,走到驾驶室旁,伸出手来。

“这要饭都要成职业了!”陈禹没好气地摇下车窗,“喂,小姑娘,以后别拿你的掸子乱掸好不好,把玻璃弄花了你赔不起的……”

话音未落,却见那小女孩眼睛一亮,跑向车身另一侧。陈禹一扭头,只见徐震已经摇下了车窗,把一张百元大钞递了出去,“拿着吧,买点好吃的。”

车外那个小女孩没想到是一百的大钞,一时惊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陈禹也愣住了。

徐震语声温暖,“小心车,多看红绿灯,快拿着。”

那小女孩点点头,收了钱转身走开,边走边回头看徐震。

“您这么做,是惯坏了这些人!”陈禹又开始发表议论,“这些人都是职业乞讨的,我打赌她要到的钱根本到不了自己手里,都被团伙拿走了!”

徐震若有所思,“至少她今天能吃得好点。”

徐震的语气里有种沉甸甸的东西,让陈禹生出些异样的感觉。他话锋一转,“是啊是啊,您这境界太高了……”

“少捧我。”

“真不是捧您,咱们海门公安不管哪个部门……”

“交警的事我不管。”徐震突然截断他。

陈禹张口结舌,不明白徐震怎么会如此犀利。绿灯亮了,他耸耸肩,继续前行。

8

陈禹按照徐震的指引,驶入一条市区次干道,这是通往市区次高峰狐尾山的专用道,车行无阻,很快来到了山顶。

狐尾山海拔283米,是海门市区的第二高度。海门市气象台坐落在山巅,是一幢柱形尖顶建筑。每到夜晚,布满外墙的LED灯管流光溢彩,高高地闪烁在空中,成为城市一景。不过,真的登临却没什么好瞧的,山顶空间不大,只有建筑前方的一小片空地,几百平方米,立着一面墙,上面是影雕的图文,介绍一些天文气象知识。山上乱木蔓长,遮蔽视线,高度虽高,视野却不好。加上山路迂回,非有车一族难临,所以,平时来这里的游人并不多。

徐震下了车,径直走向那片小广场。陈禹跟了过去,发现他站立的地方正处在小广场的中央,脚下是一个直接镌刻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图案。

陈禹来这里玩过几次,但还是头一次注意到这图案,只见它纹理繁复,颇具西洋风格,中央嵌着几个阿拉伯数字:24271181。“这是什么图案?”他问徐震。

“世界天文气象组织的徽章。”

“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

“自己想。”

陈禹仔细看了一会儿,“难道是经纬度?2427,二十四点二七?”

“没错,猜猜是哪儿?”

“北纬24度,难道是海门?”

“算你蒙对了。”

“切,这可不是蒙的。”陈禹一笑,“气象台……和这案子有关系吗?”

“没关系。”

“那你来这儿干吗?”

“想事情啊。”

“想事情?”

“站得高看得远,不懂吗?”

“这样啊。”陈禹有点小失望,“那你慢慢想吧。”

陈禹踱到一边看起了风景。徐震时而远眺,时而仰首,时而蹲下来,始终一副沉思的表情,不知在想什么。陈禹暗中观察,觉得这位搭档的行为习惯和那些影视剧里的大侦探大不一样,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聊起来,拿出手机玩起了游戏。玩了一会儿,徐震走向停车处,他急忙奔过去,徐震却抢先坐上了驾驶座。

“我女朋友的驾照被吊销了。”陈禹上了车,单刀直入,“我查了交规,上面是说可以并处吊销驾照,也就是说,可以不处对不对?您能不能跟交警说一声,以您的身份,谁都得买账啊。”

徐震一直冷冷地盯着他,把他看得心里发毛,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下去,后面准备的一大套说辞也说不出来了。“以后这种话别让我听见。”

陈禹小声嘟囔,“天又塌不下来。”

“错!法就是天!”徐震踩下油门。山风灌进来,陈禹后背猛地一凉。

默默行驶了一会儿,徐震把一个文件袋递过来,打破了沉默,“回去研究一下。”

陈禹打开文件袋,掏出一沓照片,那是杜峰尸体的一些特写,正是徐震长时间凝视的照片,“研究什么?给点提示好不好?”

“自己想。”徐震笑笑,“你脑子够用。”

9

陈禹被这句“你脑子够用”小小地激励了一下,回到住处,抖擞精神,拿出照片研究起来。他和左小悦谈恋爱五年了,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还未住在一起,只是保持着很高的见面频率。

左小悦忽然打来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餐。他正在兴头上,“今天不行了,这么大的案子,就等我分析呢。”

“切,别吹了。”

“不信你问徐震!”

“他就是你找的大树吧,驾照捞回来了吗?”

“急什么,等案子破了,我自己就是大树,OK?”

“OK,那你自己慢慢变大树吧。对了,我爸明天回来,你载我去机场接机!”

“你爸?怎么突然回来?”

“许大可的儿子娶媳妇,他要露个面。”

陈禹知道许大可是左富民重要的生意伙伴,他不愿在这上面花心思,也不多问,挂断了电话,继续研究照片。照片上,死者的脖子上有一圈瘀血,他很快得出结论,这是鞭索一类的武器造成的。看着看着,他脑海中忽然一闪,好像蹦出了一个画面,用力去抓,想要把画面定住,却再也抓不住了。他在心里喊着“你脑子够用”,又琢磨了半天,可越是使劲,脑子里的糨糊就越多起来。不知不觉中天色黑下来,他泄了气,把照片一扔,抓起游戏手柄,玩起了游戏。

10

左富民五十来岁,肥头大耳,但却不是乡村土豪中常见的那种腻歪肥,反倒有几分美剧里的政客肥。他的穿着也迥异于前者,西装笔挺,一副政治家的范儿,这副仪容派头为他做生意办事情都助力不少。

他大步走出机场的旅客出口,肥厚的手掌一拍陈禹,“你来干吗?不是当刑警了吗?不忙吗?”

陈禹一笑,“不忙不忙,那点事我分分钟搞定。”

左小悦推着左富民,“时间快到了,直接去参加婚礼吧。”

三人出了机场,上了陈禹开来的商务轿车,直奔举办婚礼的君悦酒店。

“许大可不就是给儿子娶媳妇嘛,又不是他自己结婚,您还专门跑一趟?”路上,陈禹问左富民。

“那不至于,小悦没跟你说吗?”

陈禹一愣,“说什么?”

“生意上的事我从来不跟他说,人家也没兴趣。”左小悦笑笑,“你自己说吧。”

左富民点点头,“这次回来,我准备竞选村长。”

陈禹知道左富民早年就出来闯荡,户口一直在农村老家,却万万没想到他要回老家竞选村长,吃了一惊,“没搞错吧!”

“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现在城里的生意不如农村好做,当村长对做生意有好处。而且,”左富民转向左小悦,“你说得也对,现在房地产风险大,必须转型了。”

“就算不为了生意,在农村养老也好啊,空气好,吃得好……”

“呵,你爸还没老呢!”左富民笑着,转向陈禹,“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当农民?”

“没兴趣。”

“当刑警感觉怎么样?”

“挺好啊。”

“累吧。”

“轻松!”

“听说局里让徐震和你搭档?”

陈禹一愣,这老头子消息倒快,“没错,用他们的话说,重点培养。”

左富民微微皱眉,“机会难得,你可得珍惜啊。”

“放心吧,不就是办几个案子嘛!”

陈禹一路说笑着,驾车行至君悦酒店附近,车速慢了下来,只见前面排队进入酒店的全是各色豪车。许大可是海门市有名的富豪,又挂着省政协委员的头衔,他儿子娶媳妇,场面自然壮观。将近酒店大门时,路边出现了一大排采访车辆,一大堆长枪短炮正沿路拍摄着。忽然,一辆海门电视台的采访车跳入陈禹眼帘,车身上贴着“海门观察”四个大字。一个摄像师正在拍摄车队,旁边站着一个女记者,正是那位张若熙。

张若熙隔着车窗也认出了陈禹,大步走过来,“喂!最拉风刑警!”

陈禹踩下刹车,“呵,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昨天那新闻是你写的?”

“我才不管这种闲事,我只关心杜峰的案子,能不能给我透露点吗?”

“不能。”

陈禹继续向前缓行。张若熙紧跟着,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是海门唯一专访过他的记者,他死之前两天我还采访过他!随便告诉我点什么吧,求你了。”

陈禹一撇嘴,“你不知道我们有纪律吗?”

“别装了,你可不是什么守纪律的人。”

“你这是夸我还是在骂我?”

“当然是夸你。只有聪明率性的人,才不被规矩束缚。”

“少来!我知道自己聪明率性,用不着向你证明。”

左小悦看着张若熙,忽然没来由地一阵醋意,拍拍陈禹,“喂喂,该迈腿了啊!”

陈禹应声加大油门。

张若熙紧跟几步,把一张名片丢进车窗,“我能帮你破案!”

商务车呼地蹿出。张若熙恨恨地一跺脚,“无赖!”

11

因为这场婚礼,五星级的君悦酒店被许大可包了三天。据说只此一项费用就超过三百万元,怪不得这场被坊间传为海门市“世纪婚礼”的活动惊动了电视台。

从酒店大门开始,直到宴会大厅,一路上布置得金碧辉煌,场面浩大,充斥着婚礼的元素和金钱的味道。陈禹看得不禁咋舌,左小悦则一路批判,“土,真土!”

左富民冷笑,“不是土,他这是故意在夸富啊!”

三人在大门口和许大可寒暄几句,送上红包,正要进大厅,忽被一位现场傧相拦住,硬是给每个人还了一个大红包。左小悦打开来看,竟有999元,以一千位宾客计,要是每个人都包这样一个红包,这一项费用也得一百万。这下连左小悦都开始咋舌,“有钱,有钱,真有钱!”

三人入席,听得席间众人眉飞色舞地议论,才知道这许大可真不是一般地有钱,这场婚礼据说有数千人到场,其中近半是从国内外各地赶来,一切费用许大可全包。婚礼实际上从昨天已经开始,许大可家族出动了豪车近千辆,游艇二十艘,请来了十位国内一线艺人做专场演唱会,其轰动之势甚至惊动了境外媒体前来报道。不过婚宴现场守卫严密,没有出现记者的身影。

左富民暗暗摇头,沉声对两人说:“许大可这么干,肯定是不想再混下去了。”

婚礼开始,一切都是豪奢的排场,看得陈禹和左小悦目瞪口呆,连评论都忘了。舞台上,一对新郎新娘开始交换信物,旁边的男主持人——一位省级电视台的名嘴手舞足蹈地旁白,“各位观众!太震撼,太刺激了!新郎手里的这颗宝石是价值超过五百万的哥伦比亚祖母绿!MYGOD!我的眼睛都绿了!……”名嘴富有煽动力的声音立刻被全场的尖叫声盖住了。

“我看不下去了。”左小悦说。

“去客房休息吧。”左富民说。许大可安排周到,为每位来宾准备了一间酒店客房,专供午休。

“我不想去客房,回家吧。”

“我有点累了,想先躺会。”

“好吧。”左小悦看着陈禹,“你呢?”

“他陪我说会儿话。”左富民抢先说。

12

左富民和陈禹进了一间客房喝茶说话。房间里摆着许大可为宾客准备的普洱茶,两人泡上一泡,一揭茶碗,顿时茶香四溢。陈禹不禁又抒发起感想,“好茶好茶!真有钱!”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一接听,是胡春强打来的,“开会啦!你在哪儿呢?刘队专门问你呢!你可别迟到啊!”

“喂喂喂喂喂喂!听不清,没信号!”陈禹挂断电话,继续品茶,“催命啊,连泡好的茶都不让喝。”

左富民眉头微蹙,“喜欢干刑警吗?”

“那得看有没有够挑战的案子,不然的话,刑警就是个脏活粗活,没啥意思。”

左富民沉吟着。陈禹见他似有借题发挥之意,故意岔开话题。“我俩结婚的时候,麻烦你别跟许大可学,好吗?要是钱花不完,就办场跑车派对好了!”

左富民笑笑,也不说话,盯着陈禹打量。

陈禹被盯得不舒服,“爸,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最近生意好做吗?”

“我这个岁数,生意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您可别这么说,按现在的划分标准,您还是年轻人呢,连老当益壮都没轮到你呢!”

“我是说心里话,这次回来竞选村长,除了生意上的考虑,更重要的是想离你们近点,守着你们。年纪大了,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左富民目光温暖,让陈禹心中生出阵阵暖意,他刚才喝了点酒,此刻忽有一丝恍惚,仿佛回到了过去。

陈禹少年时父母双亡,14岁那年被左富民收养。左富民待他极好,虽然当时家境也一般,却给他提供了优越的生活环境,许诺一直供养到他大学毕业,哪怕出国留学都支持他。陈禹生性顽劣,中学阶段天天在街头打架鬼混,但左富民从来不加指责,而是坚信他一定会成材。好在他天资聪颖,虽不好学,但书本上的东西却是一点就通,成绩始终在班上名列前茅,羡煞一班苦读学子,也让瞧他不顺眼的老师无可奈何。高考那年,他本来顺利考上了一本,临报志愿时却突然犯邪,偏偏放弃了读大学而选择了职专。他清楚地记得,那是这么多年来左富民唯一一次对他大发雷霆。但他是个邪性上来谁也拦不住的种,左富民无奈,最终还是继续全力支持他。他在职专学了几年机械,毕业后在左富民当时开的汽修厂干活。左小悦就在这个时候开始和他交往,并被他身上那种桀骜不驯的气息强烈吸引,很快坠入了爱河。左富民不仅没有嫌他没出息,反而鼓励支持女儿和他交往。这几年,左富民突然商运亨通,转向房地产领域,并于两年前开始到外地扩张。由于公司人才短缺,左富民几次三番地劝陈禹离开汽修厂帮他,陈禹却一直不肯。左富民一气之下干脆关了汽修厂,陈禹也不在乎,索性整天混在街头,以跟人飙车打赌为乐。左小悦倒无所谓,左富民这次却再也看不下去,动用了很大的关系,硬把陈禹塞进了公安局,指望有个正规单位,能让他身上的邪性消去一点。左富民为自己做的这一切,陈禹心中一清二楚,但他虽心存感念,却依旧我行我素。

“你知道,我从来都对你有很高的期望。”左富民注意到他的恍惚之态,缓缓说。

“我知道,”陈禹忽然生出一丝惭愧,老头子要是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吃软饭的代言人,不知该作何想。他苦笑一下,“你真的看错人了。”

“我没有……”

“哎哟,没时间了!队里开会,我得走了!”陈禹突然跳起来向外走。这屋里开始有种让他不舒服的气氛,他想逃开。

“别走!”左富民在他身后叫。

“案情分析会,我不去就开不了!”

“不急,就几句话。”

陈禹无奈转身,回到座位,抓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左富民神态变得严肃,“你们的婚事,有什么想法?”

“我都随她。”

“你知道小悦的,你随她她随你,这不行。所以,还是我说句话吧。”

陈禹点点头,他早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刻。

“小悦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所有的资产,将来都会过在她的名下。所以和她相伴终生的,必须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你同意吗?”

陈禹的视线被压得抬不起来,盯着茶杯,“你觉得我靠不住?”

“不,你行,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不会看错人,你是个优秀的男人。”

陈禹心头一跳,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滋味涌了上来。

“可是现在,你不行。”左富民盯着他,“因为现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

“你看错人了!”那种少年时就积在心底的叛逆突然又冒了出来,陈禹脱口而出。

“你是我养大的,我懂你。”左富民神色不变,“所以,我才让你到刑警队锻炼。”

陈禹一惊,“什么?”

“是我让你们局长这么做的。”

“你?”

“对,是我让他找机会把你调到刑警队。没想到他这么够意思,竟然让徐震和你搭档。”

陈禹恍然,杨志得堂堂一局之长,市委常委的级别,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一个突发奇想就把他弄到刑警队,原来都是左富民在背后的指使。他心中有气,瞪着眼不说话。

“没跟你商量就这么做,我向你道歉。可是事关小悦,我只能这么做。”

“把我塑造成你想要的男人?”陈禹冷笑,站了起来,“对不起,我今天就辞职。”

“那你就永远别和小悦见面,永远别叫我爸!”

陈禹僵住了。

左富民站起来,“我不是要把你塑造成另一个人,我只要你做真正的你。”他缓缓走到陈禹身前,“看着我。”

陈禹瞪着他。

“我要你百分之百地努力一次,给我把这个案子破了。然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再说一个不字。”

陈禹愣了一会儿,缓缓点头,伸手掏出保时捷的车钥匙往床上一扔。

左富民一愣,“干什么?”

“警察不开这种车。”陈禹说着,转身大步走出。

左富民看着床上的钥匙,摇摇头,长出了一口气。

13

陈禹回到刑警大队,一路小跑着冲入会议室。会议室里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陈禹知道那目光中是什么,他谁也不看,找了把空椅子一坐,瞪着投影屏。

正在说话的刘炯敲敲桌子,把众人的视线拉回来,继续案情分析。这一天,医院监控录像的排查没有什么收获,另一队警察排查了一批和杜峰有过节的人,圈出了几个嫌疑人,有待进一步排查。监狱那边,杜峰吃剩的槟榔经过化验,的确含有超量的B12,可以肯定是人为添加的。但警方对那个送槟榔的马仔,还有他固定买槟榔的商店进行了调查,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法医小李指着投影屏,介绍他的新进展。投影屏上的照片,正是陈禹昨天研究了半天的杜峰伤口的特写。“进一步的尸检表明,杜峰致死的原因并非颈部被勒导致的窒息,而是一种神经性的剧毒。毒液通过颈部的难以计数的极小穿孔瞬间注入杜峰体内,让他顷刻间丧失一切运动能力。毒液的成分还需要进一步化验,但可以肯定是一种合成的神经毒素,毒性极其强烈。”

陈禹直勾勾地盯着投影屏,脑中火花四溅,突然,一个画面闪了出来。他知道,昨天那次闪光再次出现了。他小心地跟了上去。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怎么回事,昨天怎么也抓不住的画面,此刻竟清清楚楚地定在了那里。

刘炯问小李,“这种东西市场上能买到吗?”

“最多能买到其中的某些成分,没有专业的技术和设备是很难合成的。”

刘炯咬牙,“凶手越来越不简单了。还有别的吗?”

众人摇头。

刘炯看向陈禹,“你呢?”

陈禹死死盯着屏幕,像是着了魔,毫无反应。

刘炯鄙夷地哼了一声,“要是没别的,今天就到这儿……”

陈禹突然站了起来,“我有!”

众人大为意外,吃惊地看向他。

陈禹几步走过去,指着投影屏,把他刚刚形成的想法说了出来。“有没有注意到,这伤口的分布是很规律的,说明凶器上面也存在着某种规律。我在想,也许可以从伤口的情况判断出凶器的情况,凶器提供的信息也许能帮助我们确认凶手的身份!”

“也许也许,”刘炯嗤了一声,“以后把那些‘也许’都收起来!等有了结果再说!徐老师,您还有什么?”

徐震摇摇头。

刘炯站起来,“散会!都给我提点劲儿!已经第二天了!上面还盯着呢!”

众人纷纷起身,却听陈禹大叫一声,“等等!”他噔噔几步跑到和投影仪相连的电脑前,动手操作起来。众人不明所以,看向刘炯。刘炯看看徐震,只见他坐着不动,正饶有兴致地盯着投影屏看,摇摇头,示意众人坐下。

陈禹调出影像解析软件,把那张伤口照片放进去处理。他是游戏高手,有一段时间曾生出过当动画设计师的想法,相关的电脑软件用起来不在话下。很快,在图像放大了数十倍之后,只见那圈瘀痕乌黑成带,有深有浅,乍看之下似有所像,但细看却又糊成一片了。众人看出端倪,脸上都收起了先前那种看笑话似的神情。

陈禹进一步处理影像,加大对比度,滤去多余信息,留下的最深的色块形成了一条纯黑的瘀血带,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继续!继续!”胡春强兴奋地叫出声来。

陈禹脸上也写满了兴奋,动用高级模拟成像软件进一步操作,只见那血带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终于,屏幕上剩下了一条清晰的、由规则线条组成的图案。

“这是什么?”陈禹抬起头来,看向众人。

众人紧盯着屏幕,神情都郑重起来。胡春强忽然叫道:“是一个字!”他跑到陈禹身旁,抢过鼠标操作起来,随着角度的变换,屏幕上的图案更加一目了然,那黑色的带状图案是由两条图纹组成,左边一条是连在一起的“木”字,右边一条是连在一起的“目”字。

有人喊了出来,“相!”顿时,会议室里响起了嗡嗡的讨论声。

刘炯却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就算是一个字,那又怎么样呢?”

陈禹叫起来,“太有用啦!我们可以结合这个案子进行倒推。比如,这个字可能是一个职位,或是一种身份;可能来自某个人物,或者某个组织。”他此刻灵光大现,顺着这个突破口流了出来,越说越得意。“可能是某种任务,代表分工或者指令;还有可能,这是杀手之间的一种沟通方式,类似某种秘密编码——”

“够了!这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刘炯忽然打断他,“武器的作用是杀人,没有更多的证据之前,别把自己绕进去了!”

陈禹正在过侦探瘾,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心里一凉,嘴上抗议,“可万一就是我说的那样呢?”

有人跳出来支持刘炯。“刘队说得对,这个图案在我看来只是一个有规则的线条,武器的打击面出现这种规则线条,作用只是为了均匀和快速地注入毒液。你想得太多了!”

陈禹像一只被挑逗起来的斗鸡,瞪着那人,“想得不多能破案吗?”

“你可以继续证明你的想法,不过除非找到直接相关的意义,否则不用在这儿说。”刘炯站起来,“散会!”

陈禹嘟囔着走到徐震身旁,“分明是嫉贤妒能嘛。”

徐震微微一笑,“想法不错,继续吧。”

14

陈禹被左富民将了一军,又被自己的想法激励着,此刻干劲冲天。他来到办公室,扑向自己的电脑,打开浏览器,搜索着和“相”字图案有关的各种信息。可忙了半天,彻底把这个“相”字看吐了,却依然一无所获,找不到它和这个案件可能的任何关联。肚子这时咕咕叫了起来,一看表,竟然已经八点了。想起晚饭还没吃,正要起身去找吃的,却听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来,“欢迎收看《海门观察》。这些天,海门市街头巷尾都在热议一件事,有一个人的婚礼,被大家称为海门市世纪婚礼……”

陈禹心中一动,看向墙壁上挂的电视,原来正在播出当天的《海门观察》,那位女主播正是今天在酒店门口碰到的张若熙。

包括胡春强在内,几个单身的年轻警察立刻围到了电视机前,显然对这场世纪婚礼的兴趣暂时超过了这个案子。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之时,陈禹忽然脑中一闪,想起了日间张若熙的话——“我能帮你破案!”记者个个神通广大,也许她真的有办法解开这个“相”字的谜。一念至此,他立刻翻出张若熙的名片,打了过去。“我是刑警队的陈禹,最拉风的那个,你还记得吧。”

“你呀,什么事?”

“有线索要给你。”

张若熙本来懒洋洋的语气立刻变了,“什么线索?”

“我有张图片,上面是个符号,你能帮我认出来是什么吗?”

“和杜峰有关吗?”

“当然。”

“没问题,我认识国内最好的符号专家。”

“加一下微信,我传给你!”

“好!”

陈禹把“相”字纹的图片传了过去,果然,不到十分钟,张若熙的电话回了过来,“这个字确实是‘相’字,是‘相里氏’的图腾纹。”

陈禹一喜,“相里氏是什么?”

“相里氏是墨家子弟中的一个门派,也是墨子祠的世代守护者。”

“墨子?”

“听说过吗?”

陈禹随手在搜索引擎里敲下“墨子”,看了几眼。“当然知道,你当我文盲啊,不就是跟公输班比划的那个墨子吗?小孔成像也是他发现的,对不对?墨守成规也跟他有关,规矩也是他发明的……”

“看不出啊,懂得不少。”

“快说快说,相里氏怎么了?”

“全国很多地方都有墨子祠的遗迹,但是相里氏守护的是最早的墨子祠之一,位于河南鲁阳,是墨子的出生地。”

“你怎么查到的?”

“我找了海门大学的柯教授,她是国内研究符号学的权威。看一下微信,我传了一张图给你,那是柯教授从鲁阳境内一座残碑上拓下来的。”

陈禹急忙打开微信,果然有一张张若熙发来的图,打开细看,只见上面是一个拓印的图案,图案上字迹模糊,但边上那一条规则的纹理却一眼可辨,和死者伤口的痕迹惊人地相像。他惊喜得心怦怦跳,“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你只要告诉我,这个符号是出现在哪里的就行。”

陈禹犹豫起来,这算是本案的关键细节,他就算是菜鸟也知道,是不能外泄的。

“说啊!”张若熙催促,“我帮了你这么个大忙,你不会耍赖吧!”

“我本来就是无赖,你自己说的!”陈禹一咬牙,挂断了电话。

此刻,《海门观察》节目已经到了尾声,张若熙正在做结束语,“每人999元的红包,只是这场被形容为刺激和震撼的婚礼的一小部分花费。这些钱对于财大气粗的许大可先生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大事,这场婚礼本身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正因为这些对许先生算不上什么大事的钱,使这场婚礼变了味,这件本来不大的事,变成了今天我们节目必须关注的一件大事。我们想问,这场刺激的婚礼到底刺激了什么呢?欢迎收看《海门观察》,我是张若熙,明天见!”

陈禹暗赞一声:好厉害的妞儿!心说这回算是得罪了她一把,以后得找机会补偿一下,不然被这妞盯上了,滋味可不好受。

他心里想着,手上不停,把微信收到的图片转发给了徐震,接着把电话打过去,把相里氏的有关发现说了一遍。他越说越兴奋,“老徐,咱们是不是碰上《七宗罪》那样的杀手了?”

徐震的语调却没有他预期的那样兴奋,“你电影看多了吧。”

“他借杀人宣扬墨子的学说,和《七宗罪》里是一样的啊,还有还有,《龙文身的女孩》………”

“知道了,早点休息吧。”徐震挂断了电话。

陈禹大步走出。

15

陈禹忙了半日,肚子饿得咕咕叫,匆匆奔向街道,决定去大吃一顿,犒劳自己。左富民的训诫、杜峰的命案、墨家的杀手,此刻都远不如一顿大餐重要。刚走到大门口,忽然一怔,发现路边停着一辆保时捷Targa,再看车里的人,不是左小悦是谁?

左小悦笑靥如花,“快上来啊,饿了吧?带你去吃好料!”

陈禹皱眉,大步走过去,“喂……”

“不用说!”左小悦打断他,“我都知道了,我爸的话你不用理。上车再说!”

“别人的话我都可以不理,”陈禹摇头,“老头这次是真生气了。”

左小悦跳下车,“他生气是他的事,他影响不了我们!我只要你开心!”

“我开心呀!”

“什么?”

“我喜欢破案啊!这感觉很好啊!”陈禹把左小悦往车上推,“你快回家吧,我答应他了,案子不破我不见你的面!”

左小悦拨开他的手,“少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原则了。”

“我本来就这么有原则,你不知道啊!”

“我不要!”左小悦瞪着他,“我就要你没原则,我就要你像以前那样胡作非为!”

“啊?!”

“哼!你要是也这么有原则,那不成另一个我了,没劲!”

“哟哟哟!”陈禹嬉皮笑脸地又推她,“原来在拐着弯儿夸自己呢!行行,你有原则!快回去吧!”

左小悦抓住他的手,“你真的喜欢当刑警?”

“喜欢啊,要是天天有这么好玩的案子,我可以当一辈子!”

左小悦盯着他的脸,点点头,松了手,“那行,要真是你喜欢的,你就去吧。”

陈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感动。左小悦和他同岁,感觉却更像姐姐,总是这样包容甚至纵容自己。他笑笑,轻轻吻了她一下,转身要走。

“等等!”左小悦忽然拉住他,用力一拉一推,把他推进了车里,“这是你的车,开走!”

“喂!”陈禹本以为她也要跟着上车,忽见她边招手边跑向一辆路边的出租车,这令他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我没驾照了,这车没人开!”左小悦向他挥挥手,上了出租车,绝尘而去。

陈禹看着出租车消失在夜幕里,抓着保时捷的方向盘,胸中五味杂陈,有点甜蜜,有点感动,有点惭愧,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

同类推荐
  • 太空清道夫

    太空清道夫

    门口的不速之客是一对年轻人,明显是一对情侣。他们穿着雪白的太空服,取下头盔和镀金面罩后露出两个娃娃脸,大约25岁。两人都很漂亮,浑身洋溢着青春的光辉。他们的小型太空摩托艇停靠在这艘巨大的X-33L空天飞机的进口,X-33L则锚系在这个形状不规则的黑色的小行星上。
  • 证人

    证人

    尹守国,2006年开始小说创作,发表中短篇小说70多万字,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选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协签约作家。
  • 西江夜渡

    西江夜渡

    本书是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的主题读物,描写了在日军侵华战争爆发期间,红棉行动小组六个少女走上抗日战场的故事。既从一个个侧面展示了侵华日军的累累罪行,亦展现了一幅幅当时珠三角人民的生活画卷。小说的一个显著特点在于依托于岭南水乡佛山南海一带的历史文化景点,如佛山镇鸿胜武馆、“忠义乡牌坊”、“汾宁古道” 、九江吴家大院、九江烟桥村、九江大涡塘村、顺德西海、抗日烈士纪念陵园、大良第一码头、大良宝林寺等徐徐展开故事,在抗战故事的背景下深入挖掘出当地的历史文化沉淀。
  • 我心永恒

    我心永恒

    岳父杨亚子先生往生后,今我和如是回灵都办理后事。岳父的遗愿清单有两项,一项是将他在灵都的房产赠与义女朱小真,另一项,是将一台零点公司制造的扫地机器人“小真”赠予朱小真。且让女儿如是务必达成他的遗愿,两条缺一不可,否则,他在四维空间的灵魂将不得安宁。老先生坚信所谓的死亡,不过是去到了更高维度的空间,换了生命形式。在四维空间,生命终于可以脱离肉身限制,达到更加自由的境界。
  • 张居正(全4册)

    张居正(全4册)

    中国千古第一奇相大传,全票获得第六届茅盾文学奖、首届姚雪垠长篇历史小说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被誉为中国新时期长篇小说的里程碑!已被改编成电视剧《万历首辅张居正》,由唐国强、梅婷、冯远征、智一桐、巫刚等一众老戏骨主演。张居正是一位个性不凡的改革家,是彪炳史册的传奇人物。他登上首辅之位后,理政十年:整顿吏治,刷新颓风;整治教育,延揽济世之才;革新税赋,梳理财政。拯朱明王朝将倾之厦,使万历时期成为大明王朝*为富庶的时代。 在风云际会之中,张居正思想深邃,刚毅深沉,多谋善断,声势显赫,无与伦比。然而,他一朝大权在握,却又独断专行,偏信阿谀奉承,引得附势者趋之若骛。权势欲促使他步入人生高峰,也引发身后祸起萧墙。隆葬归天之际,即是遭人非议之时,结果家产尽抄,爵封皆夺,祸连八旬老母,罪及子孙。作为一名政治家,张居正是中国历史上卓有成效的人;可是作为一个人,他却是一个失败者。“生前显耀,死后悲凉”是对他一生*好的概括。他生前死后毁誉之悬殊,除个人原因之外,也可见政治险恶、世态炎凉。而且,张居正的命运也客观揭示了悲剧产生的历史背景与人物的性格缺陷,为今天的读者反思提供了形象的文学读本。
热门推荐
  • 你是我的忧伤

    你是我的忧伤

    从小,苏安禾就把古溪当做自己的偶像,崇拜着他,爱慕着他。那个时候,她总是简单的以为她与古溪能一直幸福下去。上了大学后,遇见了严格,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带给她莫名的幸福,突如其来的感动,终于打动了她,两个人手牵手的幸福。毕业前夕,苏安禾知道了古溪身患重病,内心的挣扎,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从此以后,苏安禾只身一人承受着所有的痛苦和忧伤,古溪的病情,严格的误解,让她悲伤到快要窒息。对古溪,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严格,我们是否还能继续走下去?她的幸福,又在哪里呢?
  • 穿越异世要我来修真

    穿越异世要我来修真

    现代富二代女大学生御离穿越了。什么?没有汽车,没有飞机,大家都骑扫把飞?我读书不少,你别想骗我……
  • 呆萌学霸:傲娇机长爱上我

    呆萌学霸:傲娇机长爱上我

    一个低调行事的呆萌学霸,在神秘的西双版纳被另一个不苟言笑的冰山男盯上了,她隐藏着身世的惊天秘密,低调暗恋着自己的初恋,多年过后,山水有相逢,不爱自己的男人登上娱乐圈的至上之位,刚刚相逢,冰山男却化身精英机长海外归来,盯了那么久的猎物,怎么能拱手让人?白璃茉身世之谜渐渐曝光,却是一个血光冲天的祸路,她一次次逃离,只为了普通的生活和梦想,却不想,千年血玉、影子世家、诡异冰戒指、棺材里走出来的古袍男人......扑朔迷离的神秘家族让她的生活平静一次次被打破。这位大小姐怒了,总有刁民想害我?!
  • 明伦汇编宫闱典太皇太后部

    明伦汇编宫闱典太皇太后部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会聊天你就赢了

    会聊天你就赢了

    会聊天的人,把话句句都能说到别人心里去,不会聊天的人,只能任人盘剥。因此,聊天不仅仅是一门学问,更是一门艺术。懂得聊天的规则,掌握说话的技巧,你便能在社会、职场、家庭中如鱼得水,在人生的旅途中自由游弋。俗话说“好人出在嘴上”。人生在世,聊天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真正的成功者在与他人交往时,具有圆熟的聊天技巧。一本趣味口才书,给你全方位、多角度的指导,帮助突破语言障碍,从此成为说话高手。
  • 快穿女主她钱程似锦

    快穿女主她钱程似锦

    捡钱被车撞死了怎么办?沈浮夏,一个生活在“包办婚姻”下的小可怜。就在她好不容易逃婚跑出来后,又因为见钱眼开,被撞死了(死的真憋屈)就这样被一个系统绑定完成任务赚取钞票,抱走美男,走上人生巅峰!!!沈浮夏:”说好的人生巅峰呢,为什么我成了乞丐?”咬牙切齿系统:”……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沈浮夏:“……说好的抱走美男呢,为什么我成了瞎子?”手上青筋暴起系统:“……抱美男和成为瞎子有什么关系嘛,又不用眼睛抱”委屈沈浮夏:“……”总之这就是一个不靠谱女主和不靠谱系统的敛财顺便抱走美男之路
  • 宠妻本色:腹黑总裁套路多

    宠妻本色:腹黑总裁套路多

    撞见男友背叛,她怒而分手。姐姐和继母却不打算放过她,下药本想毁她名节,谁料想一场误会,她招惹上的男人竟然是高高在上的大总裁!七年后再见,他身边带着个六岁的孩子。天才宝宝笑言:“你可以选择嫁给我,或者我爹地!”--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伤寒杂病论

    伤寒杂病论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专属独宠恋上小甜心

    专属独宠恋上小甜心

    在一起前:“同学,你像太阳一样在我心中燃烧着”司谦夜趴在课桌上对旁边的夏汐沫说。夏汐沫瞥了眼对方认真道“那你愿意跟着它吗?”司谦夜点头。“太阳落山了,滚吧”夏汐沫轻笑着说。在一起后:“我这次赞助谈得十拿九稳了”司谦夜坐在办公前揉了揉太阳穴道。“为什么?”夏汐沫疑惑地把食指放在小嘴边不明所以地问。“因为…还差你一吻呀。”司谦夜突然邪邪一笑道。夏汐沫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坏心思笑着说“哦,那就不用抱怨了啦~抱我吧!”“好…”一辈子抱着,司谦夜一把抱住她心里想。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