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人们在怯绿连河的下游找到了娜仁的尸体。
成吉思汗见娜仁自杀了,巴而术哭得稀里糊涂,心里也很是不忍,并没有责备他,相反,还厚葬了娜仁,算是给巴而术一个心理安慰。
但怎么向花剌子模苏丹交代呢?虽说娜仁的自杀是个意外,不是成吉思汗要故意悔婚,但这个意外一定让摩诃末和扎兰丁不愉快,两个国家的疙瘩肯定是结起来了。曾经想让花剌子模提供回回炮的计划再也不敢提起,现在唯一希望的是花剌子模不会因为这件事向蒙古兴起刀兵。
是需要有个人亲自去花剌子模朝廷斡旋一下,作一些必要的解释。谁去呢?成吉思汗有些犹豫。这个人必须是他儿子这样的等级,派其他将领或大臣去,都将被花剌子模认为是不恭和怠慢。他的儿子中谁合适呢?
成吉思汗把他的儿子们找来,对他们说:“娜仁死了,和花剌子模的这门亲事就结不成了。目前花剌子模还不知道,还在积极准备迎娶娜仁的事情。朕认为必须在这时候派个人到花剌子模去告诉他们这个消息,越快越好,如果他们来娶亲时再告诉他们,可就不对了。朕找你们几个来,就是要和你们商量一下,谁去向他们解释?”
察合台说:“用得着对他们解释吗?人都死了,还娶什么娶!”
窝阔台说:“解释一下还是必要的,不解释就会误会,有了误会势必发生不愉快,再想消除误会就来不及了!”
术赤说:“让我去吧……”
术赤话没说完,察合台就嘲笑道:“就你那口才,也能当使者?”
术赤怒道:“我不行,未必你行?你能去?”
察合台说:“我去就我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拖雷上前一步,对成吉思汗说:“父汗还是派儿臣去吧!这次出使花剌子模,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弄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娜仁的死,多少与蒙哥有关。儿臣去,正好将功赎罪……”
窝阔台笑道:“照四弟这么说,将功折罪的应该是我了!蒙哥虽是你的孩子,却是我养大的,要去也得我去……唉,怎么说呢,其实这件事压根儿与蒙哥没什么关系。他是向父汗说过别让娜仁嫁给扎兰丁,但娜仁不同意在先,他不过打抱不平而已……”
成吉思汗说:“朕也认为娜仁的死与蒙哥孙儿没什么关系,咱们也不要再去讨论这件事情的对与错。朕现在找你们商量的是谁能把这件事做得圆圆满满,别扯到一边去了!”
拖雷说:“父汗,儿臣还是坚持您派儿臣去。儿臣向您保证,一定不辱使命,而且儿臣还想利用这个机会,瞧一瞧他们的回回炮是什么样子!”
成吉思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他说:“我看还是让窝阔台去吧!拖雷说的瞧回回炮的事情,朕觉得这个时候并不合适。”
拖雷还想再争取一下,但他知道,成吉思汗一旦决定,就再也不会改变了。他努了努嘴,默默地退到后面去了。
其实,派谁去,成吉思汗是费了一番考虑的。他几个儿子的性格,他都非常清楚。术赤性格内敛,正如察合台说的,有点儿笨口拙舌,让他去进行外交斡旋显然是不合适的;察合台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本来就对扎兰丁有意见,要到人家朝堂上把这不满说出来,会适得其反;拖雷稳重谨慎,但同时又爱冲动,如果双方谈得好,拖雷会把事情变得更好,如果双方谈不拢,那拖雷又可能把事情变得更坏。他就是一把双刃剑,在这一次外交行动上可不敢轻易拿出来。倒是窝阔台豁达、宽厚、柔顺,虽然爱喝点儿酒,但是相对来说,还是他更合适一些。只要让他记住不喝酒,大约就不会误事了。
成吉思汗派窝阔台出使花剌子模,让拖雷很是郁闷。他沮丧地对唆鲁禾帖尼说:“唉,不知道为什么,父汗总是不信任我……”
唆鲁禾帖尼说:“父汗怎么会不信任你呢?每次打仗,父汗都让你待在他身边。父汗的主力军队都交给你指挥,连符牌都给了你。住呢,父汗也让你和他靠得最近,他的怯薛也都在保护你,他吃什么也让你吃什么,你怎么还说他不信任你呢?”
拖雷说:“你说的这些,都是因为我是幼子,是‘守灶的’,留在父汗身边,也是很正常的。我说父汗不信任我,是因为在一些关键的事情上,父汗都不让我去做。比如这一次去花剌子模,我已经反复向父汗争取了,而三哥自始至终一语不发,父汗居然让三哥去!”
唆鲁禾帖尼说:“这种外交事情,让三哥去再正常不过了。如果让你去,就你那脾气,能把事情处理好吗?”
“不是能不能处理好的问题,是给不给我做的问题。只要给我做,哪有做不好的?”拖雷顿了顿,又说,“信不信任还在其次,我总觉得,父汗这样安排,其实是有想法的!”
“父汗有什么想法?”
拖雷欲言又止:“我还没有想好,我只是猜测,情况有些不妙。我也不敢乱说,但愿是我胡思乱想吧……”
他们正在议论的时候,突然听到毡帐外传来压抑的哭泣声。他们吓了一跳,赶紧出去看。原来是蒙哥在那里,手里捧着娜仁留下来的那块红绸布,攥着拳头,紧紧地堵住嘴。
唆鲁禾帖尼忧虑地对拖雷说:“蒙哥这孩子!唉,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看他八成是喜欢上娜仁了,娜仁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你看他这些天神不守舍的样子,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喜欢?”拖雷不屑地说,“他头上的蛋黄还没干呢,怎么就谈得上追女孩子的事?”
“你就是这么粗心!”唆鲁禾帖尼说,“你整天琢磨父汗喜不喜欢你,可有一刻想过自家孩子心里都在想些啥?”
拖雷说:“喜欢又怎么样?人都死了,不是白忙活吗?”
唆鲁禾帖尼说:“我想啊,得把他的注意力转移一下。我们给他定一门亲。咱蒙古人只要有马镫高就可以定亲了,蒙哥早就超过了,可以定了!其实,如果早定了亲,或者就向巴而术提亲,让娜仁嫁给蒙哥,也是个皆大欢喜的事情,不至于闹出娜仁投河的悲剧来。”
拖雷说:“娜仁那丫头,小小年纪,性子竟这么烈!”
唆鲁禾帖尼说:“我也是觉得娜仁这孩子的性格太刚烈了。虽然我同情她,但是蒙哥真娶了她为妻,对蒙哥不会有什么帮助的。如果让她做侧室,她会甘心吗?她这种性格,还不闹得一家人鸡犬不宁?总之,她和蒙哥配对不一定是好事。”
拖雷惊异地看了唆鲁禾帖尼一眼,说:“没看出来,你竟有这般见识!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一点我倒没想到。”
唆鲁禾帖尼嘻嘻一笑:“那是我用心在想儿子的事情!”
夫妇两人经过详细访问,打听到弘吉剌部的忙哥陈有个女儿叫忽都台,年满9岁,人长得漂亮,又精于骑射,性格也好,温柔贤惠,落落大方。这样的人做他们的儿媳,真是再好不过了。
而且蒙哥娶忽都台,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忙哥陈是特薛禅的孙子,特薛禅是成吉思汗的老丈人,成吉思汗的大皇后孛儿帖是特薛禅的女儿。当年,特薛禅帮助成吉思汗打天下,立下了赫赫战功,成吉思汗曾感激地向他许诺:“生儿为王,生女为后。”事实正如成吉思汗许诺的一样,成吉思汗的很多儿孙都娶了弘吉剌部的女子为妻,同时,成吉思汗的女儿、孙女也有很多嫁到了弘吉剌部,两家成了世代姻亲。
因为孛儿帖是忽都台的姑祖母,如果蒙哥娶了忽都台,那么拖雷一系的后人将与成吉思汗亲上加亲,这可是一件大好事。
拖雷派使者征求忙哥陈的意见,忙哥陈自然满口答应。拖雷又把这件事向成吉思汗报告,成吉思汗也非常支持,要拖雷找个日子把亲定下来。
成吉思汗让孛鲁欢随窝阔台一起到花剌子模去,又让窝阔台带去了九颗极大的珍珠和其他一些财宝,作为献给苏丹及王子的礼物。
窝阔台在路上一直思考着怎么向摩诃末和扎兰丁解释这件事情。如果直说娜仁是不想嫁给扎兰丁才投河自杀的,那简直就是对扎兰丁极大的蔑视,一个女人情愿结束自己的生命都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可以想象他是一个多么糟糕和失败的人!扎兰丁听了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如果不直说,那说什么呢?
孛鲁欢向窝阔台建议道:“三王爷,微臣觉得可以说成是娜仁公主失足掉到河里淹死的!”
窝阔台犹豫不决地说:“这样行吗?如果摩诃末和扎兰丁知道我们在骗他们,会不会适得其反?”
孛鲁欢说:“谁骗他们?我们并没有骗他们啊!娜仁公主是不是真的自尽,微臣觉得直到现在都是一个谜。因为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她跳到河里!说不定她就是自己走到河里,想洗个澡什么的,结果不小心就淹死了也未可知。”
窝阔台高兴地说:“你说得对,孛鲁欢,你的脑瓜子真是太好使了!”
到花剌子模朝堂上后,窝阔台向苏丹摩诃末及扎兰丁献上了给他们准备的礼物。两边的朝臣中有个叫亦纳勒术的人,他是摩诃末的异母兄弟,被摩诃末封为海尔汗,镇守着花剌子模一个重要的城市讹答剌城。亦纳勒术看见窝阔台向苏丹献上了九颗又大又亮的珍珠,同时向扎兰丁也献上了礼物,而自己作为海尔汗,却什么也没得到,心里很不高兴,便对窝阔台说:“亲家王爷,你们草原上也出产珍珠吗?”
亦纳勒术这话既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又用讽刺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是讽刺蒙古人靠抢劫获得了这些财物。
窝阔台当然听明白了,但他不为所动,微笑着说:“回海尔汗,草原上并不出产珍珠,但是我们蒙古的地盘可不仅仅有草原,还有耕地、森林,甚至还将拥有海洋。我们蒙古地大物博,哪有我们蒙古找不到的东西?”
亦纳勒术被窝阔台不软不硬地说了几句,虽然很不高兴,但在朝堂上,也不好发作。摩诃末则没有注意,高兴地说:“好好好,亲家国里宝物丰富,可喜可贺,一会儿朕也送一些特产给你,咱两家就可以互通有无了!”
想了想,他又说:“亲家,扎兰丁的婚礼我们已经准备好,正要择日迎娶朕的儿媳呢!”
窝阔台把手按在胸口上,向摩诃末敬个礼说:“回禀苏丹陛下,我此来,正要向您报告一个不幸的消息,娜仁孩儿,她不慎,不慎掉进河里,淹死了……所以这门亲事,唉,苦命的孩儿啊……”说着,窝阔台用手擦着眼睛,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了。
“什么?”扎兰丁猛地跳出来,抓住窝阔台的手,摇晃着说,“我的新娘,你是来告诉我,我的新娘,死了?”
亦纳勒术也高叫道:“你们蒙古不会是在悔婚吧?哼,竟敢在咱们面前用这一招,你就不怕脑袋搬家吗?”
孛鲁欢不紧不慢地说:“请海尔汗和王子放尊重一点儿,试问世界上有这么悔婚的吗?我们的娜仁公主都惨遭不幸了,你们没有同情和悲痛,还这样怀疑我们,应该吗?”
扎兰丁只得把窝阔台放了。他在朝堂上跳来跳去,沮丧地叫道:“你们告诉我她死了!那么一个美人儿,你们却没有为我保护好,你们该当何罪!该当何罪!”说着,“嚯”一声拔出宝剑,指向窝阔台。
孛鲁欢赶紧冲到窝阔台前面,把窝阔台挡住,说:“王子,请收好你的剑吧!你只是为失去一个美人而气恼,对娜仁公主全没有爱和疼惜!相反,我们王爷,娜仁公主并非他亲侄女,却痛苦成那样!其中高下,已然十分明朗。王子凭什么还拿剑指着我们王爷?”
窝阔台一把一把地擦着眼泪,伤心得说不出话来了。
摩诃末挥挥手,说:“算了算了,人都死了,说什么都没意思了,大家都消消气吧!”
窝阔台用衣袖擦干眼泪说:“苏丹,请原谅我的失态,娜仁孩儿的死,确实让我太痛苦了……同时,我们也真诚地向扎兰丁王子道歉,王子说得对,确实是我们没有为他保护好新娘!”
窝阔台说着,向扎兰丁俯身敬个礼。扎兰丁把头扭到一边,不理窝阔台的道歉。
窝阔台继续对摩诃末说:“虽然蒙古和花剌子模两家没有结成秦晋之好,但希望这不会影响我们两国之间的友谊和友好往来。我们蒙古的珍珠,多得可以铺满整个草原。如果你们喜欢,我们可以继续送来,换取你们的粮食和药材!”
由于窝阔台和孛鲁欢出色的表现,苏丹最后不但没有责怪他们,还和他们签订了一个长期和平通商的协议。孛鲁欢受拖雷之托,继续留在花剌子模,打听回回炮的事,窝阔台则胜利而归。
窝阔台取得成功让成吉思汗非常高兴,他拍着窝阔台的肩膀表扬道:“干得好!这么棘手的问题也能这样圆满地解决,看来,治理一个国家也没什么问题了!”
成吉思汗立刻行动,按照窝阔台和花剌子模刚签订的协议,派出一个由450人组成的商队,赶着500匹骆驼,满载着成车成车的珍珠宝石,去花剌子模换粮食、药材和骏马。成吉思汗已经对金国没有了耐心,他想一鼓作气把它拿下来,给大蒙古帝国增加一个富裕的粮仓,同时彻底了结女真人的杀祖之仇。
但是不久,一个衣衫褴褛的驼夫就跑回来告诉成吉思汗,他们的商队在花剌子模的边境重镇讹答剌城遭到了海尔汗亦纳勒术的抢劫和屠杀。驼夫大哭着说:“他们冤枉我们是间谍,把我们的财宝全抢去了,还对我们赶尽杀绝!我要不是扑在死人堆里装死,现在,现在也不可能回来报信了……”
成吉思汗听了气得目瞪口呆:“这个亦纳勒术,他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不知道我们和花剌子模签订了协议吗?”
窝阔台说:“亦纳勒术是摩诃末的异母兄弟,被封为海尔汗,是花剌子模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我这一次去才知道。在花剌子模的时候,他就曾对我们百般刁难,要不是我们灵活,说不定早就被他杀了!”
“这个人也太狂妄太残忍了!”成吉思汗恨得跺足,“他这哪里是一国要员所为,简直就像是打家劫舍的山大王!”
成吉思汗的儿子、将领们也愤怒之极,纷纷请战。
“血债血还,”成吉思汗的大将哲别喊道,“我们要让他们用更多的鲜血来偿还他们犯下的罪孽!”
“要用刀来教育他们,”拖雷说,“让他们在寒光闪闪的利刃下,明白什么叫诚信!明白什么叫蒙古人!”
不过,窝阔台却提出不同意见,他说:“父汗,亦纳勒术确实狂妄,但是儿臣觉得,他们的苏丹摩诃末应该有些理智吧。我们刚签订了友好通商协议,亦纳勒术就作出破坏协议的事情,让摩诃末知道了,他也不会很高兴吧?难道摩诃末不考虑外交影响,容忍一个对抗他旨意的人?所以,儿臣认为,不如先派出使团向摩诃末严正声明,要求他惩治亦纳勒术,归还财物再说。”
察合台吼道:“谁和他这么婆婆妈妈的,直截了当打过去,把他们全部杀光得了!”
窝阔台说:“问题是我们正在准备和金国的战争。花剌子模又是个新兴的强大帝国,可不是三两仗就能打下来的。如果战线拉得太长,我们腹背受敌,那可是件危险的事情。”
成吉思汗压住了自己的怒火,说:“血债血还,这是咱蒙古人做事的基本原则,向花剌子模讨还这笔血债是一定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窝阔台的话是对的,在集中精力攻打金国的时候,我们确实需要暂时忍耐一下。我们还是先派使者,看看他们怎么回答再说。”
当摩诃末看到使者交上来的成吉思汗的抗议书时,他皱了皱眉头,让使者先住下休息,他要调查一下再说。
摩诃末找来扎兰丁,给他看成吉思汗的抗议信,说:“你看成吉思汗写的信,要求朕杀你叔叔,这要求也太无理了!”
扎兰丁说:“不过,儿臣倒是觉得,叔叔如果真抢了人家的东西,杀了人家的人,确实做得有些不对。毕竟父皇才和蒙古人签订了友好通商协议。叔叔这样做,也太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
扎兰丁本来就不满意亦纳勒术权力太大,所以他趁机在苏丹面前参了他一本。
摩诃末不能决断,赶紧派人把亦纳勒术找来质问。
亦纳勒术一来就大呼冤枉:“皇兄,臣弟冤枉啊!臣弟并非贪图蒙古人的财物才杀了他们的,而是臣弟发现,他们是蒙古人派到花剌子模的间谍,他们做生意是假,刺探军情是真!”
扎兰丁讽刺道:“叔叔,有堂而皇之、浩浩荡荡到来的间谍吗?据侄儿的理解,间谍都是暗暗溜进来的,而蒙古人的商队,有450人、500匹骆驼、成车成车的财宝!这样大的阵势,能探到什么情报?”
摩诃末也怀疑地说:“是啊弟弟,你不会看错了吧?”
“臣弟根本就没错!”亦纳勒术辩解道,“就算阵势大,能确保他们没有一两个溜出去吗?我们又没有随时清点人数,万一他们溜出去把情报偷回去了呢?”
扎兰丁说:“叔叔你这是假设,不能作为他们是间谍的凭据嘛!”
摩诃末说:“是啊,凭据呢?”
亦纳勒术说:“皇兄,臣弟可不是胡乱猜测!这是蒙古人一向的办事作风!那个孛鲁欢你们还记得吗?”
摩诃末说:“记得,就是上次和窝阔台一起来的在朝堂上口若悬河的人吧?那人可是有大本事的……他怎么了?”
“前几天,有卫士向我报告说,在讹答剌城看见过他呢!皇兄想,他是和窝阔台一同来的使臣,窝阔台都回去了,他还留在花剌子模,不是当间谍是什么?”
扎兰丁说:“人呢?叔叔抓到了吗?正好拷问他呀!”
亦纳勒术说:“那人狡猾,我再派卫士去抓的时候,他已经溜出城跑回蒙古去了……但是,扎兰丁,你难道怀疑本王在说谎吗?”
“哪敢呢?”扎兰丁嘟囔道,“又一个死无对证嘛……”
摩诃末本来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听亦纳勒术说得振振有词,也相信了,说:“扎兰丁你不要说了,朕觉得你叔叔说得有道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杀了就杀了,抢了就抢了,不用和蒙古人啰唆!”
“但是,这样一来,成吉思汗……”
扎兰丁还没说完,亦纳勒术就抢着说:“皇兄,不用和蒙古人客气,我们实力超群,打遍天下无敌手,怕他们什么!干脆,把那几个蒙古使者一并杀掉算了!”
摩诃末心中也升起一股豪气说:“好啊,杀掉!他蒙古人要敢来,朕就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扎兰丁不再说什么了,转身出去的时候,他喃喃自语道:“成吉思汗,他是成吉思汗啊……”
征得成吉思汗同意后,拖雷和唆鲁禾帖尼决定把要给蒙哥定亲的事情告诉他。
娜仁死后,因为蒙哥的情绪一直不稳定,拖雷和唆鲁禾帖尼就把他留在身边,没让他再回昂灰家。
这一天晚上,拖雷和唆鲁禾帖尼坐在桌旁,把蒙哥叫到身边。蒙哥没情没趣地坐在那,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指甲盖。他不知父母要说什么,似乎也对他们说的话并不期待。
唆鲁禾帖尼望望拖雷,说:“你说吧。”
拖雷望望唆鲁禾帖尼,说:“还是你说吧。”
两人推来推去,很神秘的样子,但是这样也没能引起蒙哥的兴趣。他继续捏他的指甲盖,后来连捏指甲盖也不起劲了,两手垂下来,松松地搭在膝盖上。
唆鲁禾帖尼看到蒙哥的模样,很焦心。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内心,说:“蒙哥孩儿,阿瓦和额吉今天找你,是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这一件事关涉你一生的幸福,所以我们要征求你的意见。”
唆鲁禾帖尼停了一会儿,她没在蒙哥那里得到回应,只得继续说:“弘吉剌部的忙哥陈有个女儿,今年9岁了,长得乖巧大方,温柔漂亮。我和阿瓦想给你娶过来做你媳妇……”
蒙哥忽地抬起头来,脸色通红,眼里充满紧张不安,焦急地说:“不不不,我不要,我不娶亲!不娶亲!”
拖雷沉下脸说:“为什么不?你说个理由给我们听!”
“因为,因为……”蒙哥想起他给娜仁说过的,便搬出来照用道,“因为我还是小孩子,娶亲都是大人的事嘛,哪有小孩子娶亲的?”
拖雷和唆鲁禾帖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唆鲁禾帖尼说:“谁说你是小孩子呀?你已经不小了,像你这个年纪的蒙古人,很多都有孩子了!再说了,你要是觉得自己还小,咱们可以先定亲,等长大了,再娶过来……”
蒙哥赶紧摆手:“不用定不用定,等我长大了再说嘛!”
“等你长大了,好姑娘都被人家娶光了!”唆鲁禾帖尼笑眯眯地说,“额吉告诉你,那个忽都台可是一个美人胚子,你要不先定下,等你长大了,她就被别人定去了!”
“定去就定去!”蒙哥说,“反正我不喜欢,反正我不娶!”
拖雷生气了,喝道:“你喜欢什么?两家大人都说好了,也给你大汗爷爷禀告过了,你怎么还说不呢?”
蒙哥尖声大喊道:“既然你们已经说好了,那你们就去娶嘛!还问我什么?反正我不要!”
说着,蒙哥捂着眼睛,大哭着跑了出去。
拖雷皱着眉头说:“这小子,都敢顶撞我了,怎么得了!”
唆鲁禾帖尼安慰拖雷道:“你也不要焦急,蒙哥还没有缓过来,需要时间。还有一点是他还没有看见过忽都台,哪天我们带他去捕鱼儿湖边,他要是和忽都台耍熟络了,就不会再犟了!”
蒙哥边往草原深处跑,眼泪边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他虽然流着泪,但并不是委屈和伤心,恰恰相反,他感觉心里畅快极了。几个月来,他的心情还从来没有这样畅快过,而这个畅快,也并不是因为顶撞了父母,是他觉得他为娜仁坚守住了什么。
自从娜仁死后,他一直感到很愧疚。娜仁当初极力让他给她的父亲巴而术说娶她的事情,但他始终没说出口,让娜仁伤心绝望,以致走向自杀。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把娜仁给杀了,他是凶手,是残害自己心爱的人的刽子手!如果当初别那么害羞,说出口呢,结果会不会完全不一样呢?娜仁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个可恶的扎兰丁了呢?娜仁是不是就被自己娶回来了呢?
他说不清楚,但有一点他是能肯定的,如果娜仁知道他的心思,就不会那么绝望,不绝望,就不会去自杀。
他现在拒绝父母给他的提亲,正是为了捍卫对娜仁的爱。他不会再像原来那样害羞迟钝了,他要公开表达他的爱,他要始终不渝地坚守他对娜仁的爱。娜仁虽然去世了,但娜仁的灵魂并没有消失,她到长生天那里了,她在那里一直看着他。他要做给她看,让她看清楚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唆鲁禾帖尼正准备带蒙哥去忽都台住的捕鱼儿湖边走一走,没想到这时候,传来了出使花剌子模的蒙古正使被杀害、副使被剃光胡子羞辱的消息。所有人的情绪都转移到这个问题上了,蒙哥相亲的事情不得不搁置下来。
全蒙古都愤怒了!自从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草原以来,蒙古铁蹄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诚惶诚恐,哪里受到过这样的轻视和侮辱!这个摩诃末,这个亦纳勒术,必须给他们最严厉的惩罚,让他们睁开眼睛好好瞧瞧,蒙古人究竟是谁!伤害蒙古人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成吉思汗的儿子和大将们一遍一遍地跑去向他请战,连他的孙子也纷纷加入了请战的队伍。斡儿答、木阿秃干、拔都都纷纷要求随父出战,蒙哥也加入了请战的行列,他也要去战场。
成吉思汗的怒火也被彻底点燃了!在花剌子模问题上,他一直隐忍、宽让、顾全大局,好几次他儿子和将领们表达了对花剌子模的不满,希望和花剌子模打一仗,他都劝阻了他们,但是这一次,他连自己也劝阻不了了。他就像一头雄狮,一直安安静静地俯伏在地上休息,对于来自各方的蚊子蜂儿的攻击,最多就甩甩尾巴,把它们赶开,可攻击来自于另外一头狮子,或者是一头大象、野牛,它们嘲笑它,羞辱它,把脚踩到它高贵的头顶上的时候,这头雄狮不能再容忍了。
成吉思汗调整了策略,他不能再容忍唾在他脸上的口水堂而皇之地留在那。他必须先擦掉它,并对侮辱他的人给予严厉的惩罚,否则,他将无脸自立于天地间,更加愧对列祖列宗,不再好意思拥有“成吉思汗”的名号。他必须暂停对金国的攻伐,集中全蒙古的力量西征,让“花剌子模”这个狂妄的名字不再留在这个世界上。
作出这个决定非常艰难,因为他将为此改变很多,而且本身处在困难重重的境地。
一是他将不得不从打得顺风顺水的金国战场上把大军撤回来,因而给这个老大帝国留下喘息的机会。有着丰富围猎经验的成吉思汗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如果在围攻一头豹子的时候,没有把它打死,让它逃出了包围圈,等它藏到山坳里养好伤,聚集了力量,再要打它,就难上加难了。
二是蒙古的边境还很不平静,北方的森林部落本来已被成吉思汗征服,成为了蒙古的属部,但是他们却趁成吉思汗南征的时候纷纷反叛,斡亦剌部、秃麻部、吉利吉思部等几个部落甚至已经收复了被蒙古人占领了的疆土。如果不镇压他们,等自己西征的时候,还不知道闹出什么名堂。倘若自家后院起火,大本营都被占去了,他成吉思汗还怎么西征?
三是蒙古并不与花剌子模接壤,中间还横着一个西辽。要想打花剌子模,还必须向西辽借道。本来,在进攻金国的时候,成吉思汗一度和契丹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连辽东的耶律留哥也来投奔他,拿下中都的起因还是契丹人斫答的求救。照理,西辽应该和蒙古的关系不错,但现在的西辽已经不是原来耶律大石建立起来的那个西辽,已经不是契丹人的天下,已经被原乃蛮部太阳汗之子屈出律取得了统治权。乃蛮部曾经被成吉思汗在统一蒙古时消灭,流亡的太阳汗之子和成吉思汗有灭国杀父之仇,他怎么可能借道给成吉思汗呢?
四是成吉思汗并没有更多的友邻帮助。除了高昌回鹘的巴而术,其他属国属部看到成吉思汗处在困难时期,都变得犹豫不决起来。当成吉思汗派出使者通知不久前刚表示归顺的唐兀惕,让他们协助出兵西征时,唐兀惕皇帝李遵顼推说自己国穷、兵弱、马瘦、粮缺,总之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出兵。而唐兀惕大将阿沙敢不还奚落使者说:“成吉思汗既然力气不足,怎么就敢称汗呢?”成吉思汗接到使者的回报,咬了咬牙,恨恨地说:“好,好得很!你不想出兵也就算了,还敢嘲笑朕。等朕收拾了花剌子模,再回来找你算账!”
五是他还从来没有过西征的经验,花剌子模又是一个不可一世的新兴的强大国家,对花剌子模作战,无疑是用刀尖对别人的刀尖,拿铁锤碰别人的铁锤。能打败花剌子模,那么他成吉思汗的英雄传奇将更加神奇而响亮;如果吃了败仗,唐兀惕、金国、森林部落、花剌子模可能会像潮水一样涌进蒙古草原,迅速把他刚建立起来的强大基业给冲刷得干干净净……
困难太多,但这都难不住成吉思汗。有钢铁般的意志,有同仇敌忾的蒙古人,有战无不胜的铁骑大军,他成吉思汗对花剌子模这一仗必须要打,而且一定能够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