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林尽染跟小蒋一起把老蒋抬回酒店。
江星月关上房门，转身想走，却被小蒋一把抓住。
“星月姐，你先别走。”
江星月觉得局面有些尴尬……尤其是在得知徐雪娇跟小蒋的关系之后。
但凡独占性的关系，一旦有了竞争对手，就会有危机意识。
男女朋友，独生子女，都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里是酒店走廊，咱们小声说话。”
江星月把食指在嘴唇上竖了一竖，“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她转身想溜。可是小蒋牢牢抓着江星月的手腕不放。
“我只问一句话——秦三苗到底是不是我爸的私生子？”
“这我怎么知道……等老蒋醒了你问问他……”
江星月向林尽染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帮帮自己。
林尽染心情灰暗，原本想跟表弟小蒋借酒浇愁，结果赶上这么个烂摊子。
可是林尽染素来性格温和，习惯了要帮助女生，更何况江星月还是王思斯的好朋友。
于是他走过去打圆场，试图把小蒋钳住江星月的手拉开，这时江星月的手机叮咚一声，一条微信预览显示在屏幕上。
是王思斯发来的。
“我要结婚了。后天办婚礼。”
林尽染如遭雷击，骤然一愣。
8.
邱丽莲察言观色，已经在心里得出结论，蒋女士对秦三苗的身世十分介意，但是太出格的话她也不敢直说。
“你好端端的，把秦三苗查了个底朝天，图什么呀？”
蒋女士拿起叉子，尝了一小块邱丽莲拿来的新鲜芝士。
“芝士配红酒，老外最喜欢了，但我还是吃不惯。”
蒋女士扔掉叉子，往后一靠，眯着眼睛打量邱丽莲。
“你跑到我这里来搬弄是非，到底是想得到什么？”
邱丽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月色下的酒精让她血脉喷张，拗起脖子看着蒋女士。
“我想跟你一起对付王思斯。她伤害你儿子，欺骗他的感情，联合秦三苗一起对付你们林家……我要是你啊，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蒋女士哈哈大笑，“就凭他们俩？对付我们家？你这挑拨离间的水平也太差了。”
“秦三苗是成名多年的漫画家，笔名薛定谔，你可以上网查一下。要不是他妈死后他就封笔了，现在至少身价上亿。但是现在他也不穷，他的成名作叫《石桥记》，一个系列十二本，每一本都卖上百万册，已经改编成日本和美国的电影。这样的人，你一点都不怕？”
邱丽莲说起秦三苗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闪过自豪的神色，紧接着就变成了心酸。
“他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要是真跟王思斯结婚了，就会打起精神用心搞事业，一旦成功了，对付你们家还不容易吗？”
“小姑娘，秦三苗当然姓秦，这能说明什么？我累了，你回去吧。”
“秦三苗的爸爸是谁？我不清楚，但是你心里应该有谱。不然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接近你们家？现在又抢了林尽染的女朋友？”
蒋女士面色一沉，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砸在玻璃茶几上，加重了语气。
“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什么叫我心里有谱？你给我说清楚！”
邱丽莲现在已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状态，看到蒋女士发怒，心里反而开心起来。她翘着腿倚在沙发上，抿了口红酒，不紧不慢又说，“秦夙的孩子，不是老蒋的就是老林的，我们外人不知道，你心里还能不清楚？”
啪的一声，蒋女士将红酒瓶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溅，刺伤了邱丽莲的小腿。
血渗出来，在她雪白的皮肤上透着森森凉意。
“阿姨，您不用不好意思。我们是同一类人。为了得到喜欢的东西，什么事都做得出。换成是我，在那种四个人的小团体中，肯定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挤走那个女人。”
9.
王思斯梦见自己不停的奔跑，四周景色变幻，有一簇光束悬在不远处。
她跑着跑着，忽然脚下踏空……
“救命啊……”
王思斯猛地坐起来，大口喘气。
“做噩梦了？”
秦三苗冲进来，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喝点水，没事的。可能结婚这件事让你的大脑皮层太兴奋了，才会做梦。”
秦三苗手上加力，将她拥进怀里。
王思斯靠在他肩膀上，被他身上的气息围拢，心情很快平复下来。
“我觉得结婚这件事才像是做梦。”
他揉了揉她的头，“酒店我已经安排好了。原本应该提前半年预定的，碰巧有人退单；新娘跟妆，喜糖喜酒这些琐碎的事也快弄好了，回头给你看看单子，有什么要补充的你跟我说——毕竟我也是第一次结婚，没经验。”
王思斯重重拍了拍秦三苗的肩膀，“我有经验啊！没事，剩下的交给我！”
秦三苗故意长大嘴巴看她，二人对视片刻，一起笑了。
“把你能耐的！”
秦三苗双手揉乱她的头发，“我不会给你机会再结下一次了。”
王思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瞬间感觉胸腔通畅，方才在噩梦中的紧张感一扫而空。
她忽然安静下来，轻轻把头靠在秦三苗肩膀上。
“怎么了？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秦三苗察觉她气场的变化，伸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
“忽然觉得，有你也挺好的。做噩梦了，醒来就有人陪——我妈这么在意结婚这件事，应该也有她的道理。”
王思斯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还是温的。
“我口渴的时候，你总是帮我倒水……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这就要靠你自己去观察，发现了。说出来也没意思。”
秦三苗起身取了一叠文件过来，递到王思斯手里。
“我的存款是这个数，买了你北京的房子，大概还能剩下一些。”
那是一叠打印出来的银行对账单，王思斯看到一串一串的数字，着实震惊了。
“你……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你往后翻，这叠文件里还有我跟出版社签合同的原件。我真的是画漫画的，成名很早，红极一时，你就算没看过我的作品应该也有听说过。”
王思斯一怔。
“那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是薛定谔？……《石桥记》是你的作品？”
王思斯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俯身在床底下一顿翻腾，拉出一个纸箱，里面有整整一个系列的《石桥记》。
“这一套是纪念版，网上卖到九千多……这，这真的是你的作品？”
王思斯不太敢相信，盯着秦三苗瞧了很久，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下来。
“怎么了？你不是应该开心才对吗？”
王思斯坐在地板上，拿起一本《石桥记》，轻轻拂了拂上面的灰尘。
“有什么好开心的？当初我跟林尽染分手，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双方地位不匹配。……其实跟连徵也是一样。现在你又身价千万，而我，一事无成。”
王思斯心情灰暗。
“趁着还没发喜帖，要不别办婚礼了。反正结婚也是为了哄我妈，要不别搞那么大了，我去淘宝买个假结婚证算了……”
秦三苗板起脸，双手捧起王思斯的脸颊，深深地吻下去。
她像一个溺水的人，双手挣扎了片刻，最后无力地攥住他的衣襟，心甘情愿地沉入水中。
如果你很喜欢跟一个人接吻……那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以后你闹事，乱说话，我就亲你……一直你亲到没脾气为止。”
王思斯喘着粗气，脸颊发烫。
“我买了你北京的房子，你就有钱给你妈妈治病了。结婚以后，我们继续住在那栋房子里，你可以重新找一份你喜欢的工作，不用再担心月供了。”
王思斯心情有点儿复杂。
“结婚是为了给我妈冲喜……其实我应该给你出场费的。我不要你的钱。”
秦三苗揉了揉她的头，自顾自地说，“我妈妈过世之后，我就封笔了。因为之前我骗了她，偷偷去学漫画……后来她不在了，我也没办法再画漫画了。”
秦三苗微低下头，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起最隐秘的心事。
……此刻像有一簇幽蓝的光将他笼罩，王思斯心中一痛，一种怜惜似的心情暖流般涌上心头。
她走过去抱住他，沉默片刻，小声问，“那你爸爸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同意你画漫画吗？”
“我懂事之后，曾经一度非常恨我亲生父亲。我把生活里的不如意都归咎给他。”
秦三苗起身走到阳台上，新鲜空气迎面而来，他心里清爽了一些。
王思斯走到他身边，他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但是随着年龄增长，那种恨的感觉也淡了。我反而越来越理解他。”
王思斯决定不再继续追问什么。
“生我的时候，我妈没结婚。在那个年代的北方小城，她这样做是很需要勇气的。不过后来她还是妥协了，为了给我上户口，她结过两次婚。”
有些话，当事人越是云淡风轻地说出来，那年深日久的苦涩越是让聆听的人觉得心酸。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所以你才能画出《石桥记》这样的作品。人生中的一切都有它的意义。包括苦难。”
王思斯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她力气不大，他却觉得无比舒服，在心里发出田芯被挠下巴时那种呼呼的声音。
“结婚不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不过，结婚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
王思斯背靠着阳台栏杆，转过身来看着秦三苗，有意逗他，歪头一笑。
“我们两个之间……不需要太努力。因为太努力会累。但也不能不努力。打游戏尚且需要花时间，花精力去练级，婚姻又怎么可能毫不付出就得到好结果？”
10.
邱丽莲已经写好一篇软文，又看一遍，按下了发送键。
紧接着她在微信上给各路媒体发红包。
她要不惜一切代价，动用一切资源，力求铺天盖地。
豪门八卦可读性本来就强，到时候一定会上热搜。她要搞垮秦三苗，连累蒋女士一家三口，那也是在所难免了。
邱丽莲做过社会新闻，她以前总是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一出轨，女人就要去打小三，而不是去打自己的丈夫。现在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因为那男人就算做了错事，也是自己的心上人，舍不得打。心里一口气憋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对付他的。
邱丽莲把笔记本合起来，拎着行李上车。
她约了蒋女士一起去沈阳，给王思斯和秦三苗的婚礼送上一份永生难忘的大礼。
11.
秦三苗第一次这样紧张。
此刻穿着一套银色订制西装的他像刚从片场里走出来的小鲜肉，修长显瘦，气场压人，脸颊上带着可爱的红晕。
王思斯偷偷发短信给他，“我化好妆了，你呢？”
“在来接你的路上。”
秦三苗深吸一口气，“沈阳好热啊。都这个季节了还出汗。”
“别紧张，上次你不是陪我结过一次婚吗？也算是有经验了呀。”王思斯一笑，发了个最近流行的鸭子图片，上面写着，“今天也要加油鸭。”
秦三苗弯了弯唇角，收起手机，钻进租来的婚车里。
婚车是一辆纯白的宾利，婚庆公司安排的，车里飘着栀子花的香气，秦三苗望着窗外，思绪在这条路上如海豚般跳跃。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教他素描基本功，画不好就不给他吃饭，紧接着又想起跟王思斯的第一二三四五次见面，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发现……
后来他又想起他们上一次“结婚”，王思斯租了他当新郎……
然后就到了今天。他竟然真的成了她的新郎。
这时他忽然想到婚庆公司的嘱咐，看了眼时间，“请问，按计划应该十五分钟开到吧？现在也没有堵车，是不是开错路了？”
司机回过头来，英俊的脸上泛起冷笑，“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可以把你安全送到，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小蒋？……蒋孝廉？”
秦三苗愣住。
12.
江星月在婚礼现场忙前忙后，她这次来的匆忙，没带漂亮礼服，特意花大价钱临时买了一条，同时吸取上次的教训，穿了一双坡跟高跟鞋。
老蒋来的很早，一个人坐了一张桌子，也不认识任何人。江星月去后厨要了壶热茶，亲手给老蒋端过去。
“你饿不饿？要不要先给你弄点吃的？”
老蒋放下电话，挪了挪手边的文件夹，怕被茶壶弄湿。
“小蒋不知道跑哪去了，也没回北京。”
江星月在老蒋身边坐下，“你儿子可能是误会了。秦三苗结婚，你要送股份给他当结婚礼物……换成是我，也会以为他是你私生子的。”
“股份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小蒋从小什么都不缺，关键时候还是这么小心眼，果然还是像他妈。”
“徐雪娇喝醉酒后跟我说，你让她帮你拿到了秦三苗的头发，现在出结果了吗？他果然是你儿子吗？”
江星月靠近老蒋耳边，压低了音量。
“完了，你两个儿子分别泡了我两个闺蜜……我俩果然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关系。”
老蒋望向别处，不知道该笑还是扶额，这时余光只见两个气场很足的女人走进婚礼会场。
定睛一看，竟是蒋女士和邱丽莲。
13.
王思斯的父母看了眼手表，按耐着心里的焦虑，安慰女儿，“别急，堵车呢，时间来得及。”
婚庆公司的人比他们还着急，因为还有下一个活赶着去做，偷偷给同事打电话，“新郎到哪儿了？十五分钟的车程怎么还没到？”
“不可能啊？新郎早就上了婚车。”
王思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不是很焦虑，听了这一句却觉得蹊跷，提着婚纱赤脚跳下床去，“什么？他早就上了婚车？”
这时一个修长身影捧着一束鲜花进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王思斯眼睛一亮，紧接着又怔住。
竟是林尽染。
14.
“姐，你怎么来了？”
老蒋万没想到会在沈阳的一个四星半饭店里见到蒋女士。
“别叫我姐，你瞧着比我老。”
蒋女士放下爱马仕粉色蜥蜴皮的铂金包，在老蒋身边坐下。
“秦三苗冲我们家来的，你早就知道吧？还有那个王思斯，竟然耍我们林尽染。这一切都是他们俩预谋好的吧？哼，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老蒋的表情一瞬间复杂起来，像是深夜的海边，浮现出深深浅浅的暗色。
他忽然站起身，拽着蒋女士的手臂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给我松开！反了你了！”
蒋女士用力一甩，也甩不开他的手。
“当年发生什么事，别人不知道你自己清楚！秦夙的一生都被我们毁了，你不想着补偿他，反而要落井下石吗？”
老蒋素来沉稳有风度，此刻在蒋女士耳边近乎咬牙切齿，“你赶紧离开这儿！不然我就把一切真相告诉老林！”
15.
王思斯万没想到，当自己穿着婚纱在家里等新郎来接的时刻，会再看见林尽染。
他穿了一套白色的休闲西装，捧着一束鸢尾花，脸颊消瘦，看起来十分憔悴，可是笑容依然温暖。
“婚礼现场我就不去了。万一有人拍到我，搞不好又会给你添麻烦……”林尽染低下头，把花送到她手里，压低了声音，“我把准备给你的钻戒，做成项链，放到这束花的花泥里。”
王思斯一愣，刚要推辞，林尽染牢牢箍住她的手腕，整个人在微微发颤。
“就当是我赔偿你的，不要拒绝。”
王思斯此时没有精力去纠结这事，抬起头，四目相对，他眼神中的心绪流转也触动了她。
“祝你幸福一生。”
真心祝你幸福。但做不到祝“你们”幸福。
“谢谢，但愿我在婚礼这件事上，不要失败第二次。”
王思斯朝他笑笑，父母就在不远处，此时也不宜多说。林尽染想起那时他跟王思斯还不认识，她失败的婚礼勾起了他对她更大的兴趣。
“你别急，我会帮你找到秦三苗的。”
林尽染露出认真的神色，转身走了出去。
16.
“听林尽染说，你很有本事，是个成名漫画家，大部分90后都看过你的作品。”
小蒋车速加快，飞驰在沈阳的主干道上。
秦三苗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表情一冷，“停车，我今天很忙，回头我再给你算账。”
小蒋冷笑一声，“你这么有本事，我也没什么能牵制你的地方，要想逼你就范，机会也只有今天。”
每个人都有外表看不出的潜力，小蒋也是今天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不择手段，出招快狠准。
有些东西深藏在基因里，如果一辈子不触发，也就一辈子发现不了真正的自己。
小蒋狠踩油门，车子像飞机一样冲了出去，“只要你答应我，这辈子不接受老蒋的任何馈赠，远离北京，远离我们家，我就停车，放你去结婚。”
秦三苗往前探出身去，揪住小蒋的衣领。
“莫名其妙！你给我停车！我不找你算账就不错了，你现在竟然跑来威胁我？”
小蒋把油门踩到底，不管不顾地攥紧了方向盘，“你现在答应，我就现在放你下去，否则我会让你知道，我为了守护现在的生活究竟能够付出什么！”
秦三苗眼看车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车速已经到了140，他想起王思斯，心里闪过一丝胆怯。
……曾经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服输的，骨头跟心肠一样硬到底，可是现在他有王思斯了，他开始懂得害怕。
……害怕失去她，也害怕会让她伤心。
“你冷静一点，先把车停下。”
秦三苗放缓了语气，“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我妈跟我说，我爸改了遗嘱，拿掉我三分之一的财产，我怀疑是要给你。……我拿他没办法，我只好对付你！”
17.
林尽染上了自己的车，很快定位到小蒋的方位。
……前几天他送喝醉的小蒋回去，在他导航软件里登陆了自己的账号，没想到派上用场。
小蒋说过要对付秦三苗的，他不能接受有人威胁他第一继承人的地位。
虽然，林尽染内心深处也很希望秦三苗这个人从世界上凭空消失……可是今天也是王思斯的大日子。他不能再让王思斯伤心了。
林尽染拨通小蒋的微信视频，没人接，于是他语音留言，“你在哪？不许胡闹！”
他一边说，一边离地图上的原点越来越近，可是前方堵车，他不得不停下来，拿起手机。
本能地打了电话给王思斯，“你放心，我知道秦三苗在哪，我会帮你把他找回来。”
“真的？”
……隔着手机屏，林尽染也能想象到王思斯此时眼睛发亮的样子。
“真的。”他说，“相信我，我也可以为你做点事的。”
林尽染放下电话，眼眶一酸。
眨了眨眼睛，无知无觉的，珠串短线似的……几簇水花滴落在手背上。
眼前一片模糊……好在车外车水马龙，狭窄的街道还在堵车。
林尽染双手攥紧方向盘，垂下了头，像受伤的小兽般哽咽了片刻……
车子里是一片隔绝的天地，在这个空间里，孤独和悲伤都更清晰。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挤干了眼中的泪水，安安静静地看着前方。
还是在堵车。林尽染抖落睫毛上最后一颗残留的液体，拿起手机，打开微博小号。
“现在就像走在黑暗的森林里……原本是来等日出的。
可是日出可能永远不会来了。
我只能继续一个人走。怕黑，也怕孤独。但是等不到了。”
18.
蒋女士拉着蒋俊凯走进酒店里一间空置的宴会厅。
“你什么意思？胳膊肘往外拐？”
蒋女士戳了戳弟弟的胸口，“别忘了，你的生意往后还得靠我呢！你是不是跟姓江那个丫头片子混久了，也以为自己是个热血青年了？跑我面前伸张正义来了？”
“我有胃癌。”老蒋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蒋女士一愣，忽然抬起手竟甩了他一耳光。
“你胡说什么？这种话能乱说吗？我们家从来没有得癌症的，你怎么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老蒋脸颊被打红了，表情纹丝未变，“所以这可能是报应。我知道你不信。没得胃癌之前我也不信。”
蒋女士眼神僵住，声音沉了一沉，“你说的是真的？”
“我来来回回把这辈子想了很多遍，我最对不起的就是秦夙。”
“那个秦三苗……真是秦夙的儿子？”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蒋女士也有些无所适从，上前一步，压低了音量，“可是你心里清楚，秦三苗又不是你儿子，轮得到你多管闲事？”
老蒋上前一步，看着同父同母胞姐的眼睛，“当初要不是我多管闲事，弄走秦夙，你以为老林能娶你？”
蒋女士又是一愣，虽然她见惯了大场面，但是此时此刻，她竟然微微发抖，“你给我闭嘴！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你姐夫耳朵里，我要你小命！”
“我并不想影响你们，我只是想把我自己那份补偿给秦三苗。秦夙已经不在了……我们就算想补偿她，也只能到地府再说了。”
19.
堵车终于被交警疏通了，林尽染看着小蒋开着一辆白色婚车飞驰而过。
一边踩下油门，一边拨通小蒋电话。
小蒋当然不接，林尽染只好加速想要跟上他，这时只见前方路口一辆大货车闯红灯冲出来，林尽染来不及反应，就看见小蒋的车箭一般撞了上去……
林尽染惊讶之下，将自己的刹车踩到底，车身颤抖起来……
砰的一声，眼前一黑……
人生也如开车，反应过来出错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了。
20.
那年香港还没有回归，内地刚刚开始腾飞。他们四个人都正年轻，从纽约回到北京，穿着漂亮的呢子大衣，所过之处，总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秦夙跟老林很合得来，但并没有点破，老蒋喜欢秦夙，可是他们都藏着掖着，心照不宣。
然而蒋女士不一样。她在那个年代就很敢于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她跟老林表白，又跟秦夙做了闺蜜，她从小就有这个天分，但凡她想靠近的人，总能迅速打成一片。
中央美院的研讨班结束之后，有一个保送法国的名额。
这个名额落到老林头上。他是才子，在四人之中画功最好，才华横溢。
临行之前，蒋女士在自家别墅给老林办了个泳池趴。这是国外学来的，当时国内的年轻人听都没听过，因此玩的很尽兴，喝掉的酒瓶很多掉进泳池里，浮在水面上。
老林跟秦夙酒量好，二人一直喝到最后，他们之间本来就有电流，一触即发也是理所当然。
秦夙酒醒之后，羞愧难当，收拾衣物跑走，却正好被老蒋撞到。
老蒋没什么特殊才华，可是从小善解人意。最先发现这件事，很快想到对策。
几个人的命运就在他一念之间。
最后他决定为了蒋女士的幸福，奋力一搏。
“老林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你这个时候确定关系，他一定会为了你放弃名额……你也知道，华人画家在纽约艺术节很难出名，去法国是个机会。”
21.
“法国不远，飞几个小时就到了。可是对那时候来说，就像隔了一辈子。老林走后，秦夙不想再留在北京，让我帮她安排工作，回了北方老家。可是她从美国回来，北方小城的生活也适应不了，生活感情都失意……又雪上加霜地怀了秦三苗。”
老蒋原本没有这么愧疚。可是自从他得知自己得了胃癌，很多以前未曾有过的想法冒出来，对人生有了新的猜测。
一报还一报，并不是简单的加减乘除，可是仔细想想，还是有迹可循。不然为什么家族中并没有人得癌症，偏偏他养尊处优的却得了胃癌？
后来老蒋想到了答案。
是因为他毁了秦夙一生啊。
生了秦三苗之后，秦夙得了产后抑郁症，曾经才华横溢容貌出众的文艺女青年，渐渐变成一个诸事不如意的偏执女人。
蒋女士嘴硬，“秦夙自己短命，怨得着我们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何必再提？你想把老林也气出癌症吗？”
这时宴会厅的门一下子被推开，江星月一张脸如白纸，跌跌撞撞地冲到老蒋身边。
“林尽染撞车了……秦三苗和小蒋也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