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林尽染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条路，他以前总是开着跑车经过，从未一步一步这样步行走过，身侧车水马龙，转眼间已经满面尘灰。
原来看似平坦的马路，走起来崎岖不平，角落里藏污纳垢，跟照片上看去的都市感完全不同。
生活也是如此。他以前能够优雅从容地生活，全是因为身后有父母用财富堆起来的一座靠山。
这时秦三苗的电话进来。
“你在哪？王思斯呢？你陪她回老家也好，让她切记不要冲动……”
事关王思斯的父亲，秦三苗担心王思斯在压力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
“她是白羊座的，冲动起来智商为负，你看着她点儿……”
“我不能陪她去了。”
林尽染心头一酸，顷刻间，一层热泪凝在眼眶。
“你知道吗，我身后有一面墙，透明的，这么多年来，退化了我的翅膀。”
林尽染停下脚步，退到路旁，忽然间满身疲倦，想找棵大树靠一会儿，却发现大树周围横七竖八地全是自行车，根本没有他站的地方。
“如今当我想飞的时候才发现，外表看起来是天鹅的……可能连只鸟都不算。鸡是家禽，不会飞的。”
林尽染向来很欣赏秦三苗，觉得他是个温度适中的朋友，这一刻他也很需要有个人来陪他消解内心深处的泪水。
“我很羡慕你。”林尽染抬着手臂，仿佛这手机忽然比杠铃还重，他缓缓降低了重心，蹲在马路旁，“你有本事，又自由。如果可以，我真想跟你换。”
此刻，秦三苗正站在老林画室外的露台上。
露台四周种满鲜花，橘色的灯光影影绰绰，秦三苗听到林尽染的这番话，心头五味杂陈了片刻。
“王思斯呢？你把她一个人丢在火车站了？”
“我什么都不会，在她身边也只会拖累她。”
林尽染忽然想起不久前邱丽莲数落他的话。一颗心像被触碰的含羞草，缩成一团，隐隐痛了起来。
“如果你见到王思斯……不要再在她面前提起我。”
林尽染满腹的话，到了嘴边，一个字也说不出，玻璃珠似的一颗一颗落回到心里。
未等秦三苗回答，他挂断了电话。
6.
王思斯一个人坐在回沈阳的火车上。
只有硬座票了，绿皮火车已经很旧，一进车厢，各种人身上的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难以言说。这确实不像林尽染该来的地方。
王思斯一路红着双眼，找到自己的座位，把头埋在角落里，才容许眼泪顷刻间肆无忌惮地流淌了一脸。
如果说连徵给她带来的伤害已经时过境迁，在得知真相之后她也彻底谅解……那么，林尽染又一次挫伤了她对爱情这件事的幻想。
时光一幕幕，带着她回到初见林尽染那一刻……他抱着吉他站在地下道里忘情歌唱，像个五音不全的灵魂歌者。
转眼又到了电视台，他抱着她进会议室，在三亚包下顶楼酒吧向她表白……女生被追的时候总是慢热，失去的时候也往往比男生更加伤心。
这是生理结构导致的。女人这一生，最大的对手可能不是男权社会，而是自己生来柔软多情，感情用事的一颗心。
可是现在她又是一个人了。……一个人回家，也要一个人在父母面前假装坚强。
想到父亲因自己而受辱，她心里愧疚，胸腔里更是酸楚。仿佛上一秒刚给父母一个丢人的婚礼，本想打起精神重新开始，努力工作让他们为自己骄傲……可是转眼间却走到了今日。
她好没用。不管在爱情上还是在亲情上，都好失败。王思斯闭上眼睛，两串泪水源源不断地滚出，就像心头以为已经痊愈的旧伤，又被刺了一刀。
很多时候，两个人分手所带来的痛苦，并不只是爱情上的。两个人的温度很难同步，总有一个人先热，也有一个人先冷。当你终于敞开心扉，带着感激，带着感动，带着对未来重新燃起的向往，决定全力以赴的时候……那个人却悄无声息地选择退出，仿佛这一切只是个玩笑。
像坏掉的水龙头……泪水流淌得满手都是，脸上冰凉，完全止不住。此时此刻，她不是在为失去林尽染而哭，而是恨自己仍是天真脆弱，不能坚强。
火车窗外一团漆黑。车轮碾压着铁轨，轰隆向前，她尽量不让自己心碎。
这时手机上亮起一条微信的绿色，是林尽染吗？她来不及多想，已经打开手机锁屏。
“宝宝你回老家了？要不要我陪你？”
是江星月。她那么懒的人，平时都发语音，今天却打了一大篇字。
“注意人身安全，那些脑残根本就是嫉妒你。保护好自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王思斯放下手机，抬起双手遮住一整张脸。一团黑暗里虽然极力压抑，还是如受伤的小兽般呜咽出声。
泪眼模糊中，她只想破罐子破摔，拿出手机，在微博上写——
“为什么要嫉妒我？我到底有什么可嫉妒的？……现在我们分手了，你们满意了吧。”
7.
“小秦，我们聊聊？”
老蒋走进露台，望住秦三苗颀长的背影，思忖片刻，才缓缓走近了他，“我知道三里屯有家Roof酒吧不错，要不要去喝两杯？”
“改天吧，我有事要先走了。”
秦三苗看一眼老蒋。
那双布满鱼尾纹的老眼毫不昏花，由内而外的透着精明强干，正在细细端详自己。
秦三苗垂头移开目光，迈开长腿从老蒋身边走过。
“你是故意接近林尽染的吧。”
当他们的距离足够接近，即使压低了音量，老蒋的声音依然珠落玉盘似的清晰地落到秦三苗耳朵里。
可是秦三苗怔了怔，目不斜视，脚步也没有停留。
“是又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秦三苗腿长，转眼已经从老蒋面前走过。
“等着，我会找你的。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8.
林尽染徒步走回到家的时候，整个北京已经一片沉寂。
万没想到，蒋女士正坐在门口等他。
灯火环绕处，蒋女士穿着真丝睡衣，夜里风凉，肩膀上竟浮夸地披了条裘皮外搭。
听说蒋女士的前半生也是如此，从年轻时代起，就浑身都是戏。
她看到林尽染回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手里拿着一盘水果，拈着土耳其买回来的小叉子，一口一口吃的认真。
“饿了吗？请你吃顿小龙虾当夜宵？还是对付吃点水果？”
“我吃不下。”林尽染低下头，一时不知道该以何面目直视自己的母亲。
“我想好好工作。”他仍然低着头，却一点一点提高了音量，“你能教我做生意吗？我想赚钱。”
蒋女士顿了顿，姿态优雅地把果盘放在脚边，“你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我就把文化公司交给你。”
她站起身，膝盖隐隐的疼痛让她觉得自己到底是上了年纪，儿子都这么大了，想再如少女般鲜衣怒马，终究是不可能的了。
“我和你爸也想退休了。蒋家的财富和林家的名气，终究是全要交给你的。”
林尽染望着自己的脚尖，“王思斯的事……”
“她的事让她自己解决。你再插手，也是徒增彼此的烦恼。”蒋女士到底是林尽染的母亲，他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走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难过难过也好，人不多情枉少年。不过你很快就会忘记她的。每个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