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高中的球员们并不是不知道疲惫。但事实上，他们已经在极端困难、极端疲惫、极端危险的情况下打过无数场球了。
仿佛是上天给他们的考验一般，这一路走来，他们总是跌跌撞撞，让人疑心他们下一秒就会倒下。可是偏偏，他们居然总是笑到最后的那一支球队。无数的大风大浪、刀光剑影之后，他们竟然走到了全国八强的位置。
甚至于，他们想要踏过拥有“皇帝”的北焱中学，昂首进入全国四强。
他们的力量来自彼此，他们是一支坚不可摧的团队。他们知道自己维系着彼此的希望，他们知道自己背负着彼此，因此他们谁也不会倒下。
“刷！”黄棣再度投进一个球，在比赛还剩下40秒的时候，把分差再度拉大到6分。
84：90.
这仍然不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分差。黄棣在心中暗自骂了一句脏话，赶紧回防。
这些家伙，真的像是小强一样。无数次你以为已经打垮了他们，可他们又无数次站起来了。
黄棣到现在也没有想通，他们球队究竟是怎么在领先20多分的情况下被逼到如此境地的。
“当心啊，他们的快攻来了！”
任飞大声叫道，飞快地回防。比赛进入到最后一分钟，就算再累，也要咬咬牙坚持过去啊！
可是任飞就算跑得再快，也快不过篮球飞行的速度。球离开程观月的双手，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金小渝。
金小渝大踏步前进，运了一步球便直接起三步。时间不多了，他要尽可能迅速地完成这次进攻，然后再防下这个球！
然后……
“休想过去……”
张淼忽然站定了身子，双手垂下，面对如脱缰野马一般冲上来的金小渝，竟然一动不动。
他……他想要造进攻犯规！
唐傲瞬间反应过来，厉声叫道：“金小渝！”
但金小渝已经收不住脚步了。不，这个时候，他怎么能收脚呢。他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前冲上了，而且他已经三步上篮，停步意味着走步违例，意味着失误，意味着失去这次进攻机会。
而更加重要的是，他这种亡命之徒，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会闯上过去，更何况只是一个普通的防守球员呢！
前倾的身体强行的向外扭曲，他整个身体以腰为轴，生生扭转，左脚朝外跨出，几乎与张淼擦身而过！
“过掉他了吗？”程观月瞪大眼睛。
张淼眼睛微微垂下。金小渝那庞大的身躯碾压而来，让他有一种独自一人站在铁轨上面对轰鸣而来的火车的感觉。但这个时候，作为一个斗士，他也不能无路可退了。
金小渝半个身子已经绕过了自己，可是，还有另外半边呢……
张淼眼睛微微垂下，微微叹了一口气——金小渝是个疯子，是个亡命之徒，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傻子。他们隔得那么近，他根本不可能完全绕过自己的啊……
金小渝的膝盖在极度扭曲的情况下撞上了张淼的小腿。两人同时失去平衡倒地，而裁判并没有吹罚任何一方犯规。伴随巨大的惯性，金小渝朝前扑去。但他仍旧执拗地把篮球扔向篮筐。
这一扔软弱无力，被随后赶到的任飞一巴掌拍了出去。
“嘟嘟！”裁判响哨，判罚了一个前场球。
“小渝你没事吧。”程观月跑了上去，“别急，我们还……”
程观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金小渝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膝盖，低着头，眉头紧皱，汗水不断流下。
“小渝，你……你怎么了！”队友围了上来。
金小渝抬起头来，额上仿佛是被利刃刻上了深深的痕迹。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似乎忍受着极为剧烈的疼痛——
“我的膝盖，好像受伤了……”
那种剧烈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把刀子一起使力，剜掉了他的髌骨。金小渝想用大吼声来发泄自己的痛苦，可是他很快咬紧了牙关，竟是半句呻吟也没有发出。
他不想因为这样而影响球队的士气。
可无论如何，他也无法继续比赛了。他躺在担架上，想起了几分钟前自己说过的话，觉得这真是“一语成谶”。
他忽然一把抓住工作人员的手，低声说道：“等一等。”
“怎么了？”乔语陪在他的身边，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小渝，你得赶快到医院去……”
“不……”金小渝一字一句地说，“让我留下来……我……我想看着我的队友……坚持到最后一刻……”
他的手指微微缩紧，如铁箍一样钳住工作人员的手腕，“请……请你答应我。”
他已经站不起来了，所以他没法在球场上帮助队友们了。可是，这个时刻，他还是想要，陪在队友的身边。
工作人员无奈地抬起头来，用征询意见的目光望着胡星。
胡星叹了一口气：“稍微等一会儿吧……拜托了。”
金小渝被抬出去的时候，程观月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时光如同一个轮回，而他陷入了不断回到原点的迷宫之中。
他仿佛又回到了初中时代，看到程诺捂着膝盖倒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只不过，他心中有一种预感——金小渝这一次受的伤，比程诺严重得多。
他向场边望去，看到金小渝坐在场边，静静地看着自己。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对他说了六个字……
一秒的时间很短，姚若虎在身后拍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面瘫去发球了，别发呆了。”
可一秒的时间也仿佛很长，长到程观月回忆起太多太多东西。他想到了金小渝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满脸兴奋地为篮球社团招新；他想到那个夜深人静的篮球场上，金小渝对他说：“不管你是否加入篮球队，我都把你当做朋友。”
程观月想起了金小渝在篮球场上对自己的信任，他总是把后背交给自己，肆无忌惮地奔跑着，身后那个巨大的1号如同猎猎飞扬的旗。他想起金小渝一次次在空中飞向的姿态，想起这家伙永远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像个疯子一样在球场上奔跑摔倒起飞坠落。他的炽热，他的信任，是支撑自己，支撑那个懦弱、阴郁又渴望光明的自己，不断向上的太阳。
他遥遥地朝着金小渝举起拳头。
小渝，我一定不会倒在这里的，我一定要击败黄棣！
唐傲站在底线，准备发球。队员们摆好阵势。程观月假意朝底线移动，脚下忽然一顿，猛地转身，朝三分线飞奔。
“别想逃掉！”黄棣在他身后紧紧跟随。
然而程观月跑到任飞的面前，停住了脚步。与此同时，姚若虎起步朝着另外一侧移动。任飞想追，却发现，自己竟然被程观月这瘦小的身躯给挡住了！
程观月背对着任飞，这一次掩护竟然做得异常扎实。原来程观月的突然启动只是虚招，他的最终目的是要掩护球队的另一个神射手姚若虎！
眼见姚若虎就要跑出空位，黄棣和好不容易绕开程观月的任飞同时扑了过去。可就在这个时候，程观月灵巧地撤开了！
篮球从唐傲的手中飞离，落入程观月的手中！
原来姚若虎仍然是虚招，兜兜转转，最终进攻点仍然是程观月！
当程观月在无人防守的情况下接到篮球的时候，他们知道，这一次战术是打成了！
程观月屈膝伸臂，任飞急忙回头补防。两人几乎同时起跳，程观月的身子笔直升空，而任飞则撞向程观月！
程观月眼睛的余光瞥见了任飞。但是他连一点保护动作都没有做，心里平静地宛若古朴凝重的泰山石。指尖抖动，篮球飞出，然后他的身子一歪，被任飞撞开。
“嘟嘟！”裁判响哨。
“刷！”篮球进框。
“3分有效！加罚一球！”裁判大声宣布。
87：90！
“太漂亮了，小程！”队友们欢呼着冲了上来，却在见到程观月的状态的刹那入坠冰窖——
只见程观月侧躺在地上，身体微微蜷缩，右手轻轻地覆上自己的右脚脚踝。
难道……难道又伤了一个？
胡星豁然起身——这些孩子都疯了吗！其实不管是金小渝，还是程观月，受伤都是可以避免的。只要金小渝不强行扭身冲关，只要程观月在空中稍微做一个保护动作……
可是他们，他们真的疯了，仿佛为了胜利，愿意付出一切。
程观月躺在地上，竟然笑了。他嘴唇微启，喃喃地说了六个字——
“我们是最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