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胖汉是什么角色？说来滑稽——他是一个领赏者。
原来，阿拉吴根正通过电视台、电台悬赏寻找我呢。
一下出租车，胖汉就怕我溜走，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放。
302房间开着门，吴根像敌军司令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电视机无声地播着画面。
胖汉说：“你是吴先生吧？瞧，我把你要找的人送回来了。”
吴根说：“哎呀！马丁，你快把我急死了。你一走大半天，去哪儿啦？”
我说我在陈子龙家打过电话到房间的，你不在，服务台的小姐说由她负责转告你。
吴根说：“见鬼了，哪有人转告我啊！”
胖汉不耐烦了，说：“喂，吴先生，人给你送到了，你怎么当面重谢我？”
吴根说：“阿拉没讲当面重谢，是说当面有谢。”胖汉说：“好，那就当面有谢吧。要不我打电话去电视台交涉，要是说话不算数……”
吴根说：“别急嘛，谁说阿拉说话不算数了？喏，你可以从这几幅画中挑一幅拿走。”他指的是挂在房间里的几幅指虾。这是我的代表作。
胖汉看看画，说：“这算啥画？什么东西！”
吴根说：“你啊，不识货。这就是马丁的指虾。人家法国人收藏，一只虾出一千美元。”
胖汉把头侧来侧去看一会，说：“就这东西？啧！哧！我不要。”
吴根说：“要钱对不对？”
胖汉说：“多说也没趣，我就要这张画吧。”他指的是我带回来的陈子龙的《鸡虾图》。
我说：“不行，这画不是我的。”
胖汉说：“是不是你的没关系，我就看这画蛮有趣的。”
我说：“这画是朋友送我的，说什么也不能给你。”胖汉抄起手冲着吴根说：“那好，就给三百元吧。”吴根指着墙上的“虾”说：“你真不要？”
胖汉说：“这画我儿子也能画。”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吴根付了二百二十元。那零头是打的费用。
看着这个红裤绿衫的胖汉，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了那只寻找“大团结”的鹦鹉。
胖子一走，吴根就把胖子骂得狗屁不如。
我说：“你别骂了，不是你悬赏的吗？”
这时，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我的照片和寻找马丁的移动字幕。
我说：“哎呀，还播呢，快打电话去电视台。”吴根说：“一共播八次，我付过钱了，不播白不播。这是第六次播出。”
我说：“还播啊？我不是回来了？”
吴根说：“马丁，你还天真，我这也是做广告噢！你知道什么叫‘炒作’吗？”
“什么叫‘炒作’？”
“炒作就是把人炒来炒去像炒冷饭一样反复炒，这么炒来炒去人才会出名，才会红起来。这炒作……”
我往床上一躺，说：“别烦了好不好。”
吴根说：“炒作可不能怕烦……”
我拉过枕头压在脸上。
吴根夺走枕头，说：“马丁，你听我说……”
我说：“我不听。”爬起来跑进卫生间。
我从卫生间出来时，吴根正欣赏陈子龙的那幅画。他已把画挂在墙上了。
吴根说：“马丁，你刚才说这画是朋友送你的，他是谁？”
我说：“他叫陈子龙，和我差不多年龄。他才是真正的指画家呢。”
吴根叹道：“这画真是妙，越看越有滋味。”
我说：“陈子龙从小跟他爷爷学画，功夫了不得。吴根叔，我再不敢碰墨汁了，我觉得我挺滑稽，挺可笑，简直，简直是瞎胡闹……”
阿拉吴根小心地听着，小心地看着我。
最后，我说：“吴根叔，我要回家。”
吴根轻轻说：“马丁，坐下，你听阿拉说。”
我颓然地倚在枕头上。
吴根给我泡了杯茶，给自己的茶杯续了水，坐下，说：“陈子龙确实有绝招。可你小马丁不是也有绝招吗？天底下绝招不少，可归成两大类。一类是后天的，比如陈子龙，从小跟爷爷苦练，就练出一手祖传的绝活。还有刘淇养的那些鸭子，一长翅膀就被刘淇逼着练飞，逼着逼着就飞起来了。另一类是先天的。比如那些歌星，爹妈给的嗓子好，一开口就压住人了。你马丁就是属于这一类的——谁能伸一个手指一按……”
我坐起来，说：“求你，别说这个了。”
吴根说：“这又怎么了？就算你称不上指画家，那也没什么。有指画家难道就不可以有指印家？比如有人唱不好歌，就来一口口技。学鸟鸣，学马嘶，学小猪打架，学轮船抛锚，只要学得绝，那他就是口技家。马丁马丁，阿拉看你是缺一点自信，可能是见识不多的缘故，少见多怪，多见少怪，总是这样。就得多出来见见世面，这次出门你不就开始见世面啦？别老觉得自己不如人家，不是说一人头上一片天吗？不是说敲锣卖糖各人一行吗？这些话说了几千年了，真理得不得了。你发现自己有特长了，就得想法子尽量发挥出来，要不就埋没了。你小马丁不必东张西望，你就发挥你的特长。什么叫特长？别人干不了的你干得了就是特长。谁说指印画不是特长，不是绝招？谁这么说就叫谁也印一只墨虾试试。你等着，阿拉还要带你去上海大世界申报世界吉尼斯……”
阿拉吴根能说话。如果高兴，他可以“不尽长江滚滚”来，一直讲下去。如果有必要，他可以一直讲到石狮子一连放三个响屁。
他这么喋喋不休地说着，我还真觉得空落落的感觉在一点点地化解，大概他用话把我身体里空洞的地方都填上了。
吴根见我转变思想，高兴了，说：“还有时间，我们俩去百货公司逛逛，给你爷爷买一套不锈钢炊具。”
百货公司有一个面积不小的“炊具角”，那里的炊具明晃晃一片，多得不得了。有些炊具精致得一塌糊涂，看上去像是外科医生用的。有些炊具怪里怪气的叫人猜不出是作什么用途的。
吴根说：“你爷爷当一辈子大厨师，只知道什么铁锅铜铲青钢刀。瞧瞧，这么多劳什子，海不海啊！什么时候把你爷爷拉这儿来开开眼界……”
我们正得劲呢，呼啦啦过来三个浑身酒气的年轻汉子，一下子把我围住了。
小分头说：“你是丁马对不对？”
我说：“我不是马丁。”
平顶头说：“就是你了。他说你是丁马，你自己承认是马丁。”
我说：“你们干什么？”
小分头说：“我们是找你来的。”
小分头和平顶头一边一个把我夹住了。
我说：“我不认识你们，放开我！”
小胡子说：“别紧张，我们是做好事。”
小分头说：“有人在电视上寻你呢。我们送你去什么旅馆。”
小胡子说：“东方旅馆302。”
吴根听明白了，说：“哥们哥们，你们迟了一步。我已经找到马丁了，我就是悬赏马丁的吴先生。”
小胡子说：“什么迟不迟的，几分钟前电视还在播呢。”
平顶头说：“别瞎扯，闪开了。”
吴根说：“我就是吴先生。”
平顶头说：“你怎么不说你是克林顿！”
小分头说：“说不定这位就是拐子，人贩子。”
小胡子块头最大，伸手一拨就把吴根拨得老远。围观的人不少，可谁也不帮我们，因为他们大多知道电视寻人的事。
这三个家伙的肌肉都像铁一样的硬。我和吴根不是他们的对手，不由分说就被他们挟回了东方旅馆302，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三个酒气冲天的家伙要吴根“面谢”。
吴根说：“我不是吴先生。”
小分头说：“你不是一再声明自己是吴先生吗？”吴根说：“你们不是不承认吗？”
小胡子说：“行了，我们现在承认你是吴先生，你还怎么说？”
吴根看看没法和这三位似醉非醉的家伙相处，只得又玩起打马虎战术，让他们在墙上挑一幅画。
小分头一眼就认准了陈子龙的《鸡虾图》，一抬手就把画摘了下来。
我跳过去夺下来，说：“这幅画不算在内。”
小分头说：“这房间就这幅是个作品，其他几张算什么啊！”
我本来是被吴根那么多话填满实的，小分头这一捅，吴根的那么多话就哗哗哗漏光了——我又觉得心里空得慌了。哎！我这是得了什么怪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