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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签名的滋味

第一个来向我求画的是练镇十里香酒厂副厂长吴根。

吴根姓吴名根,人都叫他阿拉吴根。阿拉吴根是出名的活络脑子,讲起话来一口一个“阿拉”。“阿拉”是上海方言,就是“我”或者“咱们”。

阿拉吴根一进我家院子就瞎起浪头。“瞎起浪头”也是上海方言,就是“造声势”的意思。

阿拉吴根说:“阿拉没有走错门吧?这里是阿拉马丁家吗?”这句话中的第一个“阿拉”是“我”,第二个“阿拉”是“咱们”。“咱们马丁”,多亲热啊!

这当儿,我和爷爷正在堂屋吃早饭。

我爷爷不认得来人,问我:“这是谁啊?”

我说:“这是镇上酒厂的厂长,叫阿拉吴根。”

阿拉吴根听到我的话,说:“不错不错,阿拉是阿拉吴根。”进了屋,把提着的四瓶酒放在我爷爷面前,“马师傅,这是阿拉厂的产品,尝一尝,提提意见。马师傅,阿拉多次欣赏过你的虾菜,那真有水平,鸭子下水——呱呱叫!”

我爷爷听人称赞他的烹饪手艺最舒坦了,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说:“马马虎虎,马马虎虎,厂长,坐。”阿拉吴根坐下,给爷爷递烟点烟。他的打火机是一个红铜的微型抽水马桶。

爷爷说:“厂长,有什么事吧?”爷爷猜想吴根是来请他去掌勺的。

阿拉吴根说:“阿拉上门有三件事相求。真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登就有三大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的第一件事是求一幅《七虾图》。第二件事是请我为他们厂拍一个电视广告。他们已把新推出的一种低度白酒定名为“醉虾”。第三件事是请我参加他们厂为新产品作的巡回促销活动。

没等他讲完,我就摇起手来:“不行,不行。”阿拉吴根说:“马丁马丁,你听阿拉说嘛,你不是正放暑假吗?一点也不影响你功课的。”

我说:“我哪会干这种事?”

阿拉吴根说:“马丁马丁,你真谦虚,对你来说,这三件事全是老婆婆吃豆腐——老容易噢!画虾,那是你的绝招,阿拉在电视里欣赏过了,高,真是高家庄的高!有这一招,下边两件就齐了。拍电视广告就是拍你手指画虾的一个场面,八秒钟就完。巡回促销,你什么也别管,只要偶尔露一手画虾绝招让客户开开眼界留下印象。说到底,阿拉讲的三件事实际上是一件事。”想想挺滑稽,我一下子就这么能干啊?

阿拉吴根用手掌挡着,在我爷爷耳边神秘兮兮地嘀咕着什么。他是在和爷爷说我的出场费的事。我爷爷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老人家没料到我也能像歌星一样拿“出场费”了。

见我爷爷一愣一愣的样子,吴根说:“阿拉可以先签个合约,阿拉最讲信誉的。”

我爷爷缓过神来,说:“你说的马丁是我的孙子啊?”

吴根说:“马丁的爷爷是你。”

爷爷对我说:“马丁,你真有这份能耐?”

我说:“我不知道。”

阿拉吴根亲热地拍我肩膀,说:“小老弟,这就叫一招鲜吃遍天。比如你爷爷有一手虾菜——‘生肖十二虾’名声在外,有哪个大饭店不想请你爷爷啊?你有一招指虾,不是吃的,是欣赏的。不管吃的还是看的,有绝招就值钱。阿拉还想让你上世界吉尼斯哩!到那辰光,你名气大了,阿拉的醉虾酒也跟着名气大了。这就是明星效应,阿拉双方都有利对不对?”

我说:“我算明星啊?吹!”

吴根说:“国画大师的弟子当然是明星了。”爷爷说:“厂长,那是人家老画家说的一句笑话,什么学生啊弟子啊。”

我说:“实话说吧,那天我还不知道那种白纸叫宣纸哩。”

阿拉吴根说:“马丁是出手不凡,左先生是发现奇才。”

我说:“什么奇才,不是用手指按几下吗?”

阿拉吴根说:“别人按几下怎么不行?按几百下、几千下也不行。大凡绝招有一半以上都是天生的。打个比方说……对了,就说《三国演义》里谁最厉害?关羽关云长!关老爷过五关斩六将,温酒斩华雄出尽风头了。你道关公怎么这般厉害?他有绝招——拖刀计。遇上强手了,关公卖个破绽拖刀而逃。敌将追近,见关公后脑勺正对自己,以为是下手机会,就一家伙上去。哪知关公对身后的情况清楚着呢,侧身避过攻击,抬手一刀迅雷不及掩耳,嚓!斩敌将于马下!关公的拖刀是绝招,没人能学,为啥?只因关公天生了一对豁梢丹凤眼,看身后不必回头,不必侧首。瞧,这就是天生条件,天生条件就是绝招。马师傅,《三国演义》你比我熟,我说得对不对?”

我爷爷说:“那是说书人编的吧,夸张。”

吴根说:“书上也这么写的。那我再举一例,就说当今一些歌星吧。他们唱个歌拿几千几万,我们去卡拉OK反而要付钱。歌星靠什么了?还不是靠的嗓子好!嗓子好是天生的,阿拉这种破毛竹筒嗓子练一百年也白搭……”

阿拉吴根把例子举得一个比一个近,最后就举到“三夹板”向我爷爷学“生肖十二虾”。那是个反面例子,“三夹板”跟我爷爷学几年也没把“十二虾”学到手。

我爷爷听着听着不禁微微点起头来。

吴根拍拍我的肩:“马丁,天才还要勤奋对不对?我带来一大卷宣纸,你抓紧练几天指虾,保证会大有提高。我们合作没商量好不好?”

下午,阿拉吴根把我用小车拉到市电视台去拍广告片。

想不到拍广告也是有剧本的。导演说这叫“广告创意”。

NO

镜头

画面

声音

1

中景

夹道欢迎的人群。左天石大师和马丁走向人群(用资料)

掌声。

2

近景

左大师向大家介绍马丁(用资料)(叠字幕:左天石和他的学生马丁)

左大师:这位是马丁,我的学生。

3

近景和特写

马丁作指虾

音乐

4

特技

马丁指下的纸变换成水面。水里跳起来许多活虾来。一瓶醉虾酒从水下浮出

旁白:点纸成虾,有趣有趣!醉虾名酒,有劲有劲!

广告播出时删去了前两个镜头,那得由左大师首肯,而左先生已去澳大利亚讲学。

广告在电视台频频播出,反响相当热烈。电视台接到一些观众的电话,询问手指印虾是否电视特技。吴根闻讯,让电视台在广告画面上叠印字幕:马丁指虾创作过程并非特技。

一天,我到练镇买墨汁,遇上一大群外地来的、打着什么夏令营旗帜的小学生。他们认出我就是“指虾马丁”,一下子把我包围了起来,五颜六色的笔记本从四面八方递过来要我签名。我哪敢在别人的本子上写名字啊!可这帮小学生不肯放过我,一遍一遍恳求:“签一个吧!签一个吧!”我一犹豫,手里不知怎么就捏住了一支笔。我一脑门子糨糊,一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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