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禛眉心一跳,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表现得有些松动,她缓了缓脸色,声音依旧冷漠:“生气?你觉得你配吗?”
安锦对她冷漠讽刺的话语直接忽视,她看到的是兰禛美眸中的一丝浅浅的温柔之色,一如往日之时,自己每次犯了错误,只要撒娇地讨好她,她便会露出宠溺温柔之色,抚摸自己的头,轻柔道:“以后不要再犯了,知道吗?”
突然发现,原来小时候的自己是在安澜瑗的庇护下成长的,来自于母亲的黑暗情绪与来自于安澜瑗的温柔情意不断交织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她怕自己某一日会因此而癫狂。可是,来自母亲的威压太过浓重,而来自那个与自己差不多瘦小的身体里面的温柔与宠溺又太过清浅,最终,自己选择了强大的一方,眼睁睁地看着那抹温柔消失,并且还残忍地亲自扼杀。
“我知道我不配”,安锦满目忧伤道,“如今的我便如丧家之犬,失去了炀国皇室的公主身份,连这个小小的圣女也无法当下去。可是你呢?成为了高贵的圣女,拥有着来自皇兄的关怀,还有,其他所有人的爱,就这样,你还是要将我逼得走投无路吗?”
兰禛凤眸微微闪了一下,似乎有些怜惜,她踌躇了半晌,才缓缓道:“这些难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怪得了谁?”
安锦凄楚一笑,美目中泛起盈盈泪光,看起来颇为楚楚可怜,令人心生不忍,她轻缓说道:“是啊,是我自己亲手造成的,可是,你们有谁了解过我当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兰禛嗤笑一声,幽幽反问道:“那你知道母亲被害死后,我过的又是怎样一种生活吗?”不等安锦回答,她继续平静道:“你那亲爱的母后,将我关在狭小的小黑屋里,一丝光亮都没有,我甚至都不知道被关了多少时间,在那个小黑屋里,我整日整夜受到不堪忍受的折磨。他们用带了倒刺的皮鞭在我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肉沫横飞,我甚至在饿了的时候,捡起地上自己的肉末塞在嘴里,喝着自己的血,吃着自己的肉,正因为如此,他们便将我的手指折断,让我连捡自己的肉吃都不行……”
她边说一句,便向安锦欺近一步,面无表情,凤眸中满是死寂,安锦吓得直往后退,尖叫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我好不容易有兴趣告诉你,你怎能不听?”兰禛继续幽幽道,“我还那么小啊,饥饿总是能让人丧失理智的,你说是不是?既然不让我捡,那我就用舌头在地上舐,你说好不好?好多次我都想死的,可是他们怎么会那么仁慈地让我就这样死去呢?他们见我饿得不行了,便好心地拿来狗粮,呵,可还记得我们一起养的那只可爱的狗?没想到再见到它时,它竟然那么威武雄壮了……”
收回怀念的目光,她一直盯着不断后退的安锦,清浅地笑了,“我变成那个样子,它不记得我了,见我抢它的粮食,便扑过来拼命地撕咬我,后来,竟然是我咬死了它。我很伤心,因为毕竟是自己养的;可我更高兴,因为它的血肉很是鲜美,真是遗憾,你竟然没有尝到,当然,是我不好,我竟然忘记了叫你一起……”
安锦看着面前状若疯癫的人,抱头大叫道:“不要说了,我不要听!不要听!”看着她用这种事不关己的神情说着那么血腥恐怖的事情,她只觉得全身冰凉,仿佛掉入了冰窖里,冷得她已然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兰禛露出伤心的表情,“你怎么能不听呢?”而后继续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皇兄与舅舅来救我了,呵呵,你知道吗?我感到很是遗憾,因为我离开的时候,我们一起栽在院中的小树苗已经长得很高了,可我却没能吃到它结的果子,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吃到。”
“它死了!它死了!你再也吃不到了……”安锦坐在地上,倚在树干上,双手抱头,埋在膝盖间,尖利地叫道。
兰禛原本平静的脸蓦然变色,只见她猛地来到安锦的面前,双手死死扣住她的肩膀,摇晃着,歇斯底里地低吼道:“你说什么?它死了?它怎么能死了?它可是我和妹妹一起亲手栽的呀!你怎么能让它死了?你说啊!你怎么能让它死了?”
安锦猛地将兰禛推倒在地,尖声道:“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兰禛斜躺在地上,双眸呆滞地看着头顶上湛蓝的天空,那双原本流光溢彩的眸子此时只剩下了一片死寂,连呼吸都极其轻缓,忽地,两道泪痕静静地顺着精致的眼角滑下,流入墨般的发鬓内,眼泪乍一开闸,便再也忍不住汹涌而下,一道道地流下。
兰禛不知道,与此同时,螟南族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抬目看向身边或者远方。种地的人突然惊恐地发现地里的庄稼竟然在缓缓地枯萎;在林中打猎的人惊异地发现原本奔跑着的猎物突然间萎靡不顿,停止不前,身边的绿树正在渐渐变成枯黄色;原本青翠的竹林此时竟然也枯萎了……
木灵悲凉地看着这些场景,原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情,可是没想到结果竟然成了这样,在为兰禛感到疼痛的同时,也在为螟南族默哀。
伸出树枝碰了碰兰禛,可她却似失了魂的木偶般一动不动,只是不断地无声流泪。
安锦此时已经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她小心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兰禛,便走过去,想了想,她便目露狠毒的光芒,拔下发上的竹簪,空中喃喃道:“既然你活得这么痛苦,那我就成全你吧。”说着,高高举起手中的竹簪,就要狠狠刺入兰禛的心脏。
木灵惋惜一叹,它无能为力了。
一阵风扫过,安锦便被狠狠撞出很远,吐着血昏了过去。
一身白衣的男子轻柔地将地上的人儿揽到怀中,伸手温柔地擦去她面上的泪水,却是越擦越多,心痛地叹息一声,他伸手抚上兰禛苍白的脸颊,轻声低唤:“兰禛,兰禛,禛儿,别怕……没人欺负你了,我在这里……”他一句一句不断地说着,平素淡漠的声音里俱是微微的颤抖,殊不知,当他听见怀中的人儿用那么淡漠的神情一句一句地叙述着之前的遭遇,他已经是心痛难忍,肝胆俱裂,他恨不得立刻冲到炀国皇宫去,将那些该死的人千刀万剐,不,不够,他要他们生不如死!
一旁墨绿色的男子静静地注视着白衣男子怀中的人,见那么坚强的人儿此时竟然流下如此多的眼泪,只觉得心脏一阵阵地抽痛,他无法想象出那些黑暗可怖的日子她究竟是凭着什么样的意志坚持下来的。墨绿色的眸子里满是浓浓的疼惜,他蹲下了身来,点了一下兰禛的睡穴,不能再让她沉浸在过去血腥黑暗的回忆里了。
这时,宁逍、元鹰也沉重地来到身旁,看着苍白脆弱的兰禛,再想起刚刚听到的话,只觉得心痛难耐。元鹰目光悲伤地蹲下了身来,伸出手轻抚上兰禛的发梢,温柔疼惜道:“我和舅舅救她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不成样子了……”一向冷硬的男子此时也不禁哽咽了,冰蓝色的眸子已是有些湿润了,相比于其他人来说,亲眼看到那种场景更令人心神颤抖。
宗诩环着兰禛的手臂已经在微微颤抖,平日深幽的黑眸此时竟然不断闪现出火焰般的亮色,酝酿着狂暴的风雨。
兰禛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脱离出去了,幽荡在空旷之处,然后一股吸力传来,便只觉得身边一片黑暗,自己是来地狱了吗?
不错!她是来到了地狱,甚至是比地狱更为可怕的地方。
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听到了鞭打皮肉的声音,听到了一个小女孩微弱的低吟声,场景转换,她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个强壮的恶犬,它用尖利的牙齿狠狠咬在小女孩的肩膀上,小女孩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喊……兰禛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她不要再看到这样的场景,她不要再呆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丝光亮,耳边好像有人在轻唤,那般的温柔与小心翼翼,是舅舅吗?还是皇兄?亦或是那个清雅高洁的人?还是妖异深情的男子?
鼻端似乎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清冽气息,无端让人觉得安心与温暖,心中的委屈一瞬间汹涌而来,她仿佛在溺水的时候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双手紧紧攥着掌中的衣物,无意识地低唤道:“舅舅……舅舅……”
“嗯,我在。”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像记忆中的声音,可是很温暖。
“皇兄……皇兄……”她又喊道。
“乖,别怕。”熟悉的声音也让她感到安心,可似乎还缺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一声轻叹传来,然后就是皇兄的揶揄笑声。
“宗诩……”她柔柔唤道。
宗诩身体僵了僵,继而愉悦一笑,抚摸着她小巧精致的脸,俯身在她耳际蛊惑般道:“嗯,我在。”然后在她额际轻吻了一下。
兰禛皱眉,怎么和舅舅的声音一样?
凤非花在一旁脸色不定,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一直注视着兰禛略显安详的小脸,想要听到从那美好的唇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等了好一会儿,兰禛似乎已经睡熟了,凤非花失落地垂下头。
“凤非花!”突然,兰禛猛地睁开双眸,喊道。
凤非花瞬间绽放笑颜,来到兰禛面前,温柔道:“醒啦?饿了没?”兰禛呆呆地看着他妖异俊美的笑颜,木讷地问道:“这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