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安锦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微笑道,“兰禛并非敖国人。”她说得很随意,似乎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是否明媚一样,却不管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将会引起怎样的一场动荡。兰禛若不是敖国人,那么兰相自然也不是,一位异国人在朝廷担任如此重要的丞相一职多年,可想而知,敖国的百姓会怎么想,皇帝会怎么想,向来敬重兰相的人会怎么想?
宗诩顿了顿身形,却还是向前走去。
“倘若我现在去了大殿,将此事公之于众,你想,会如何?”安锦在等,等他的一个转身,他的一个答复,他的在乎。
宗诩唇角微微上扬,并未转身,只淡淡道:“兰府被灭,兰禛不知所踪,你认为,你的话还会引起一场朝廷风波么?”
“就算是让他们背负罪名,那也是值得的。”安锦笑得明艳,笑得无情。既然注定了得不到,那么又何必惺惺作态呢?
宗诩终于转过身,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就这样看着她,里面似乎隐藏了太多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句话,“倘若真是如此,那你又怎配得上得到水曜图?”言罢,衣袂轻旋,不留丝毫痕迹,她呆呆地凝望着,那般绝世的风采,最终却不属于自己。
“原来,你还是在乎的。”她喃喃自语。
戎王所有的粮草据点被一一发现,俱被充公,皇帝敖重天似乎显得很高兴,特地召见炀国公主安锦商讨“借粮”一事,并装作抱歉,说“拖延了这么长时间,让炀国百姓受苦了”诸如此类的话,安锦自然也虚与委蛇,并声称自己该回国了。敖重天闻此,便立即派遣人清点粮食,恐耽误了她的归期。
简朴却不失庄重的府邸,管家疾步向一间屋子走去。刚至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平淡却慵懒的声音:“什么事,这么着急?”接着,房门打开,宗诩淡淡地看向向来稳重的管家,只见他此时神色有些异样。
管家敛了敛神色,方道:“孙老将军来了。”
宗诩似乎早已料到,只轻轻一笑,幽幽的眸子竟然戏谑地看向管家,“那么,你惊慌的理由是?”自己的这位管家,自己从来不知晓他的身份,也懒得去调查,不是太自信,而是他信任他。他是在一次办事的路上偶遇他的,欣赏他的才干,便聘他为管家。
管家面色略有尴尬,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将军要是再不去,恐怕孙老将军就要发脾气了,这个”,他看了眼宗诩的衣服,继续道,“将军要不要换身衣服再去?”
宗诩也非打破砂锅之人,见他如此,便也作罢,低首扫视了自己的衣服,勾唇一笑,“这衣服挺好,不用换。”言罢,迈出房间,悠闲地向前厅走去。
管家有些郁闷地看向他的背影,只见一身极为朴素的白色布衣消失在转角处,“这也太寒酸了吧……”要是在以前,管家是从来不管宗诩穿什么的,可是今天有些奇怪。
孙义彻这是第一次拜访宗诩的府邸,不为别的,只为打听他宝贝孙子的下落。自那日戎王逃离之后,他自然询问了皇帝敖重天,可是,皇帝也不知晓他的宝贝孙子在何处,他便想起来或许宗诩会知道些什么,毕竟之前他与戎王走得比较近,至于后来“临阵倒戈”,许是看清了形势,站在了皇帝这边。
他边想边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屋子陈设很是淡雅朴素,没有一般官员家的富丽堂皇,只简单地摆放了桌椅,墙壁上挂着几幅水墨丹青,浓淡适宜,颇有大家手笔的风范。没想到一位大将军的客厅竟如此简朴,却别具一番雅致之态。心中对宗诩不禁多了份赞赏。
突然间,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他不禁收起了思绪,看向屋外。门外是一株高大的树,深秋的季节,落叶飘扬,金色的阳光洒向大地,在落叶上镀上了一层金色光辉,然后,于落叶飘扬处,一人缓步走来,乌黑的发只用一淡青丝带挽起,些许凌乱在额前、侧脸处,一袭白色粗布袍子,将修长挺拔的身形隐藏其中,却显得极为飘逸悠然。
孙义彻愣了愣,当回神时,宗诩已然入内,只见他轻轻一拜,不卑不亢,浑然天成,无丝毫故作之态,孙义彻连忙虚托一下,不解问道:“不知宗将军何以有此一拜?”
宗诩直身,黑色的眸子认真地望进孙义彻沧桑却锐利地眸子,“孙老将军保家卫国,当得敖国所有百姓之拜!还请上座。”
孙义彻闻言,心中自然高兴,面色也和缓了许多,也不推辞,坐在主位上,道:“老夫今日来,只想问宗将军一件事。”神情很是严肃。
宗诩立即整了整神色,坐下道:“将军请问。”
孙义彻顿了顿,接着,忽地重重叹了口气,面上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看向宗诩,“老夫就直说了。”
“将军请说。”宗诩作洗耳聆听状。
“老夫已是半埋黄土的人了,如今天下尚算和平安定,老夫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唯一担心的就是我孙家唯一的传人了。”
宗诩眸中幽光一闪,继而面露凝重之色,“我也听闻孙少爷下落不明,之前戎王似乎将他关押在一间密室里,可具体情况,请恕宗诩也不知晓。”
孙义彻紧紧盯着他,锐利的眸光直射宗诩深幽的黑眸中,似乎想要寻找到什么,但很遗憾,在那平淡无波的眸子中,他什么也没找到。心中不禁一震,没想到对面之人年纪轻轻,却拥有如此深的隐藏情绪的功底,之前,莫非是自己太小看他了?虽说他早闻宗诩名扬天下的“神将”之名,但因为宗诩年纪过轻,他便只当他是运气太好,没放在心上。可如今,自己是否应该改观了?
“既然宗将军也不知晓,那么,老夫只好再想办法。”孙义彻收回目光,虽然心中担心得要命,但表面上却装作镇定。
宗诩面露担忧之色,却转换了话题,“如今朝廷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平静,但其实,自兰府被灭之后,人人自危,不知将军如何想?”
孙义彻现在心中满是对自己孙子的担忧,哪还顾虑到其他,尤其是这些波云诡谲的朝堂风云,他听宗诩这样说,心中虽有些担忧和遗憾,但只道:“老夫一介武将,何必管那么多?”
宗诩淡淡一笑,执起飘香的茶杯,微抿一口,“既然孙老将军的问题问完了,那么,我也想问几个问题。”
不等孙义彻回答,他便道:“将军是否曾在行军途中,怀疑过皇上?”悠悠笑了一下,他继续问,“将军在御苑时,是否也曾经进退两难过?”
“将军是否觉得我只是个临阵倒戈之人?”
“将军可想过”,他请放下瓷杯,却仿若铁锤般,敲击在孙义彻的心中,“戎王将您孙子藏起来,就是为了削弱您的斗志,进而削弱皇上的实力,倘若您当真……那么,皇上会多么失望?”
他忽地抬眸,直射孙义彻的眼睛,淡然一笑,仿佛胜券在握般自信,却无法让人不信任,“在戎王的眼中,您的决定至关重要,在皇上的眼中,亦是。”
孙义彻心中猛地一震,他惊异地看向那位年轻俊美的将军,忽然间便想到了那夜的神秘男子,“你……”
宗诩似是知晓他的想法,便轻轻一笑,黑幽的眸子却透露出淡淡的寒意,“孙老将军活得比我久,应当知道有些事还得用心去看。”
纵只是着一身粗布麻衣,他却依然优雅高贵,那样的不染铅华,白衣卓华,那幽黑的眸底如同浮华落后的深夜,仿若风雨历尽的秋湖,沉淀着太多的东西,都在平静背后化作淡淡清雅若莲的微笑,却又那样的淡漠天下……
孙义彻忽地起身,苍老的脸上突然显露出真诚的微笑,只听他道:“以前是老夫有眼无珠,小看了你,如今,才觉得自己错了,哎……不管怎么说,敖国有你,老夫是放心了!”
宗诩也起身,眸光微微和缓,神色略显敬意,淡淡道:“将军谬赞了。”
屋外,落叶飘零,刹那间,彷佛憔悴了一地。
金钩细月,清亮一刃,衬得暗青色的天幕格外分明。一道宽阔的银河绚烂如织,清晰地划过苍穹,天阶如水,繁星似海,脉脉无语。
敖越天于清冷的庭院中,静静地仰首看着深邃的夜空,那遥远广袤的天空无限延伸着,他柔和安宁的目光彷佛穿过了浩瀚星辰,探寻着宇宙间遥不可及的神秘。
这时,木玖轻声来到他的身后,关切道:“公子,夜凉霜寒,还是进屋吧。”说着,欲伸手触及轮椅的推手,却被敖越天阻止。
“没事,让我再待会儿,或许……”后面的话,他适时地打住,转了个调,“这偌大的院子,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了。”言罢,轻叹了口气。
“公子……”木玖欲言又止,声音有些哽咽。公子说得不错,自从戎王御苑逃走后,戎王府就树倒猢狲散,走的走,散的散,到如今,只剩下公子和自己了,而且,据自己观察,皇帝还派了大批死士,在暗处注视着戎王府的一举一动。戎王是公子的亲身父亲,如今下落不明,公子定然担忧不已,可他却表现得这么安静,看得让人甚是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