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与阿阮一番谈话,倒勾起自己满腹心事。他闲时倒也想过若得人终身相伴时,那人当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他自幼见师尊与城主相处甚笃,心中便对那般温柔沉静的女子甚有好感。他当初身在流月城中,倒也曾经相处过几个这般性情的女子,只是那些女子,性情倒是温柔沉静了,可惜每每当他谈及偃术时,不是不知所云便是不感兴趣。
呼延采薇与那温柔沉静四个字八竿子也打不上关系。她以为沈夜是幕后真凶时,拔刀便砍,知道是自己被人利用误会了时,又第一时间认错,如此刚烈如火,恩怨分明的性子,与他过去所见女子大相径庭,可他偏觉得这般性子的呼延采薇不拘小节明朗可爱。便是偃术武功之上,她之见识,也不稍逊于他。若得如此佳丽相伴,半生不愁寂寞。
谢衣这才醒悟,情侣相处,性情身份都是其次,关键却在这“志同道合”四个字上。夫妻二人相伴数十载,日日相对,若“话不投机”,又如何消磨得漫长岁月?世间多少怨偶,便因此“同床异梦”。
谢衣想到妙处,心欢意畅,不觉笑颜微露。至于沈夜与呼延采薇之间误会,在他想来,只要抓出那幕后真凶,便也就迎刃而解。
他正自盘算得如意,却听身后屋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一个男声道:“破军大人好兴致。不知破军大人对着着这星夜美景又有何感悟?”
谢衣回头一瞧,那人一身绣金绿袍,站在房顶上,对着谢衣似笑非笑。正是流月城贪狼星君风琊。
谢衣似乎早知风琊会来一般,此时毫无意外之色,他向风琊招了招手,道:“贪狼星君来得倒快。既然来了,便下来说话如何?”
风琊摇头道:“你这里人多眼杂,本座还是在待在屋顶上罢。你传书邀我相见,不知有何指教?”
谢衣见风琊固执,将身一拧,轻轻跃上房顶,往风琊身边一站,叹了一口气,道:“当日纪山上承蒙你相救,只是你去得太快,后来江陵道上说话不便,我还一直没有谢你相救之恩。”
风琊侧头看了谢衣半晌,方轻笑出声,道:“破军大人太客气了。破军大人邀我前来,莫非只是为了道谢不成?本座不耐烦打哑谜,有什么事,你便直说吧。”
谢衣听风琊说得直爽,当下也不再绕圈子,张口便道:“贪狼星君曾经师从七杀星君学习蛊毒之术,不知可曾听过‘盐囊’之毒?”
风琊一怔,反问道:“‘盐囊’之毒?那是什么玩意儿?”
谢衣细心辨别风琊神色,见他迷惑之情不似作伪,遂将厉初篁所诉“盐囊”之毒的来历说了一遍,风琊沉吟片刻,道:“神农部族如今只剩咱们烈山部流月城一脉仅存,这毒既是来自神农部族,流月城中,醉心毒蛊之术的,除了七杀星君,便是本座。好巧不巧,本座正好便在这岳阳城。所以你便疑心,这毒乃是我放的?”
谢衣摇头道:“我邀你来,却并非因此。乃是担心背后下毒之人,意在师尊。”
风琊一声嗤笑,正色道:“谢衣,你莫非失心疯了不成?本座如今是国师手下的人,是不是有人想要对付帝君,与我何干?你与我说这些话,意欲何为?”
谢衣也不恼,只似笑非笑望着风琊,摇头道:“风琊,你这般口是心非的脾气,什么时候才改得了?”
原来当日江陵道上,风琊一边说自己与姜明川俱皆投靠了砺罂,却又一边出手杀了姜明川,谢衣便不信他当真如果他所言,背叛了沈夜。当年沈夜择徒,虽未取中风琊,但风琊崇拜沈夜之心,流月城上下皆知。认真说起来,对沈夜的敬畏爱戴,风琊倒比谢衣这个正牌徒弟还要深厚三分。这样一个人,你说他会背叛沈夜投靠砺罂?也不知砺罂是怎生相信的?
风琊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道:“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当年我样样强过于你,帝君却择了你为徒。眼见得你便要承其衣钵,做了流月城下一任帝君。我凭什么一辈子都要被你压住一头?砺罂既然许了我前程,我便投靠他,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谢衣点头道:“这般理由,原也叫人信服。只是风琊,你却不知,当日我将你所言投靠砺罂一事告之师尊,师尊虽‘惊’却并不‘异’,第一句话却是问我,与你同伴之人是谁。及至听你杀了姜明川,却又只嘱咐我,莫要与你为难。师尊最恨口蜜腹剑,慝怨而友之人,以他的脾气手段,若你当真投靠了砺罂,他怎会就此饶了你?”
风琊听了谢衣这话,一声儿也不言语。谢衣见他沉默,遂将衣衫一掸,端端正正向风琊弯下腰去,却是行了一个大礼。风琊吃了一惊,忙侧身避开,诧道:“破军大人这是做什么?”
谢衣直起身来,满脸恳切望向风琊,道:“不瞒贪狼大人。师尊当日返回流月城之前,与我颇有些误会之处。这岳阳城里,又是风波诡谲。种种阴谋,眼看着竟皆是冲着师尊而去。”遂慢慢将?‘盐囊’之毒,青梅林暗箭,伪造紫微令牌等事一一告知风琊,末了又道:“我与采薇姑娘俱都猜测,只怕除了砺罂之外,流月城中尚有他人意图对师尊不利,谢某多年身在中原,于城中局势全然无知。说不得,只能请贪狼星君受累,将此事弄个清楚明白。”
风琊虽与谢衣素有心结,却并非不识大体之人,否则也不可能以位居流月城第四的贪狼星君之尊取信于砺罂,卧底身侧。他听得连沈夜得紫微令都有人仿造,便知此事牵连不小,若果真如谢衣猜测,这背后之人身份必然尊贵无比,一个处置不好,便可能动摇流月城根基。
一念及此,风琊便明白了谢衣传书相约的真意,他定是将流月城上上下下疑心了个遍,自己既然被沈夜迂回作保,他能信的人,便也只剩自己了,不将此事托与自己却又能托与何人?风琊与谢衣相争多年,此时终见谢衣向自己低头求助,心中不禁大为痛快,一丝笑意儿便浮了上来,遂点头道:“好。本座应承了你,终不能叫那些牛鬼蛇神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