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旷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才踏上机车,疾驰而去。
留下一地的烟头。
心浮气躁,举棋不定,他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他不想让安宁卷入是非,但事实是她已经被牵涉其中。
他想起昨晚萧俊临走前留给他的话:“那个姓张的我已打发走,但不能保证别人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你最好让时哥相信安宁是你的女人。”
所以,才会有今早的那场戏。
只是,最后的忘情和投入,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下午和刘慧约在孤儿院见面。
远山孤儿院坐落在市郊,离市区大约60公里。据说是由大富豪丁远山出资建成,因此便以他的名讳来命名。
安宁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按照刘慧的说法,到孤儿院做义工,既能体现爱心,又能体验生活,增加写作素材,何乐而不为呢。
约好三点碰头,当手表指针指向四点时,刘慧才姗姗来迟。
迟到一向是刘慧的风格,安宁早就习惯,她又是一贯的好脾气,因而毫不介意。
只不过说起昨晚发生之事仍是心有余悸,刘慧一直瞪大眼睛,如果这话不是出自安宁之口,她根本不敢相信。
听完整件事,刘慧的嘴张得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鸵鸟蛋。“天哪,我只当他们也就是灌灌你酒,再口头上占你便宜,最多摸手摸脚吃吃豆腐,真没想到居然来真的。”刘慧惶恐地搂住安宁肩膀:“小安子,我实在是不知道李正希为了合同会不择手段,我……”
安宁打断她,“我并没有怪你。”
刘慧将安宁上下打量一番,拍拍胸口,“幸好你没事,要不我罪过就大了。”
安宁轻叹,“我怎么就那么倒霉,自己找了份工作结果老板是个色鬼,你替我介绍的却又碰上这种事,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烧烧香?”
刘慧是极为开朗之人,初时的阴霾散去后,很快活跃起来,她打趣道:“你这叫命犯桃花,别人想还没有。”
安宁被她气疯了,“谢谢。”
“不用客气,我们是好姐妹嘛。”刘慧大言不惭,安宁拿她简直没有办法。
孤儿院如今有三十几个孩子,最大的晓雨已经十五岁,最小的兰兰刚出生没多久,是几天前才从医院抱回来的。
孤儿院的孩子一般过了十周岁,被领养的概率就小了,所以晓雨已完全把孤儿院当成了自己的家,对一干弟弟妹妹照料有加。
此时,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抱着兰兰,在后者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面露满足的微笑。
刘慧望着兰兰甜美的睡颜,摇头叹息:“那当妈的真狠心,听说她把孩子丢弃在医院的长凳上一走了之,再也没有回来过。”
几个月大的孩子小小的,软软的,连带安宁的心也跟着柔软了几分,想抱她,又怕自己笨手笨脚的伤到她。她嘴角不由自主上翘,“是啊,如果是我,绝对舍不得丢下她。”她说话时,面部表情柔和,嗓音温润,流露出母性的温柔。
刘慧看在眼里,笑着说:“小安子,我打赌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妈妈。”
笑容凝结在安宁唇边。
埋藏记忆深处的某段影像即刻侵入脑海,场景是前年她过生日时,关信执着她的手在湖边散步,看到推着婴儿车的一对年轻夫妇,脸上洋溢幸福的笑,忽然偏过身一本正经地对她说:“等我们毕业后就马上结婚,也要生很多宝宝。男孩像我,女孩像你。”
当时安宁点着他的鼻尖笑话他:“你真不害臊。”
关信不以为意地亲吻她的手指:“你这么喜欢孩子,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妈妈。”
可是毕业以后,他们却渐行渐远。安宁对关信的异常举动虽有所觉察,但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真心。直到他提出分手的那天,她还是满怀希望想去挽回。
前尘往事好像还在眼前,她却已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
那些她以为已经忘记了的东西,原来……她始终都记得。
刘慧觉得安宁有些不对劲,伸手在她面前晃过,“喂,小安子,你怎么了?”
安宁回神,笑得有些勉强。“没事,我去看看佳佳。”
佳佳是个古怪的孩子,不喜说话,不合群,瘦骨嶙峋,唯一双眼睛特别晶亮,性子倔强,实在不讨人喜欢,但不知为何同安宁很是投缘,今天头一次见到她,就怯生生扯着她外衣下摆叫她安姐姐。
这会,大家都在逗弄兰兰,佳佳又一个人蹲在墙角,一声不吭。
安宁找了一圈才看到她,走过去,帮她拆了乱糟糟的发辫,用小梳子轻轻梳着,笑道:“佳佳,你头发都不梳就跑出来,姐姐帮你绑两个小辫好不好?”
佳佳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安宁替她绑好麻花辫,拍手:“这下漂亮多了。”又把随身所带的化妆镜递给佳佳,佳佳瞧见镜中陌生又熟悉的清秀面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她摸着小镜子爱不释手,安宁索性送了给她。
佳佳倏然侧身朝兰兰处瞥了眼,神色又迅速黯淡下来。
安宁瞧出些许端倪,抚摸佳佳的头发,“告诉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她以为是兰兰的出现分去了原本对佳佳的宠爱,小姑娘不高兴了才闹情绪,谁知她却是说出这样一番话。“安姐姐,听院长妈妈说,当初,我被抱回来的时候也只有那么点大,也是被人抛弃在医院里的。”
触景生情,安宁感同身受,这小姑娘和她一样的多愁善感,安宁搂过她,轻拍她后背,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泪。
佳佳又说:“我从来不知自己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我很想他们。可是,他们不要我了,只有院长妈妈最疼我。”
“姐姐也很喜欢你啊。”安宁擦擦眼角,将佳佳搂得更紧。
佳佳拼命地点头,“嗯,安姐姐是第二个疼我的人。”
安宁笑着拍拍她的脸蛋。
“安姐姐,我恨我的父母。真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的。”佳佳认真地看着安宁的眼睛说。
安宁将佳佳落下的发丝捋到耳后,扳正她身体,慢声道:“佳佳你听好。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只有对错之分,还有太多太多的无奈。你父母丢下你不管,或许有自己的苦衷,你要记得,这辈子能成为父女,成为母女,本身就是种缘分。”
佳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安宁捏捏她红扑扑的小脸,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给她纠正观念。
安宁在这头给佳佳灌输宽厚待人的理念,刘慧那头的声响似乎愈来愈大,安宁抬头,见刚才还缠着刘慧要她讲故事的孩子们个个欢呼着奔出门,连身边的佳佳都有些坐不住了,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佳佳抢着答:“是苏哥哥来了。”说完,她也挣脱了安宁的怀抱,连蹦带跳地跑了。
“这人好有魅力,我都要吃醋了。”安宁开玩笑。
刘慧眨眨眼,“也是一个义工,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安宁好奇心顿起,她走到窗边,想看看佳佳口中的苏哥哥究竟是怎样的人,这一眼,让她再也移不开目光。
那是怎样一幅画面。
残阳斜射之下,一白衣黑裤的男子周身罩在金色光芒中,他缓缓托起一名孩童在空中转了几圈,最后把他扛在肩头,身旁其他孩子争先恐后地叫唤:“苏旷哥哥,我也要,我也要。”
他挨个揉揉他们的脑袋,眼底有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
安宁看得有些发愣,她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也会碰上苏旷。
她下意识抚上唇,那儿似乎还留有苏旷的余温,轻轻捂住脸,这里可媲美刚煮熟的虾子。
“我来了好几次,每次总能碰上他,现在这么好心肠的男人可不多见了。”刘慧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安宁身后,静静地望着窗外。
好心,安宁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若是没有昨天晚上亲眼看到苏旷盛怒下打人的场面,她或许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若说他凶狠,歹毒,他又为什么会三番两次的救她,他们就算谈不上是萍水相逢,也不过属于泛泛之交,苏旷实在不必为了她得罪他人。还有,他和孩子们在一起时的快乐神情,绝对是装不出来的。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会是残暴之人。
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一时间,安宁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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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旷将机车直接驶入金碧辉煌的地下停车库。见四下无人,他扔了车,往最西面的地下室走去。
推开门,冷风扑面而来,阴冷刺骨,苏旷不禁打了个寒战。
手摸到墙上的开关,突如其来的亮光刺激得眼生疼,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角落里躺着一人,看身形像是名女子,手和脚被捆得严严实实,苏旷走过去扶起她,那女子仰起头,虚弱地笑了笑。
眉目如画,体态健美。她,赫然就是昨晚跑下楼,却被苏旷狠狠修理了一顿的女人。
苏旷替她解了身上的绳索,柔声道:“阿蕊,委屈你了。”
被唤作阿蕊的女子摇摇头,“不要这么说,只要能为小蝶报仇,这些苦又算得了什么。”说完使劲推他,“你快离开这里,要是被人看见,岂不是前功尽弃,甚至还会惹祸上身。”
苏旷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没有离开。他视线停留在这张酷似小蝶的脸上,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最终还是化成一声低低的长叹。
阿蕊低下头,神色有些不自然,“又想起小蝶了?”
苏旷不语,眉头拧在了一起。
阿蕊不由伸出手,企图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苏旷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阿蕊的手尴尬地落在半空中,良久才讪讪放下。
“快三年了,你还是不能忘记她。”阿蕊幽幽地说。
苏旷略垂下眼,按下心头那抹莫名的烦躁,忽然站起身,“我先走了。”行至门前,又折回来,“再熬几天,我一定找机会放你出来。”
阿蕊没有回答他,沉默许久,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纸包,“替我交给爸妈。”
苏旷接过,转身就走,不再停留。
阿蕊唇边的笑越发苦涩,她望着苏旷的背影越走越远,心中百味陈杂,眼底浮起复杂情绪。
回到楼上没多久,时伟就派人找苏旷去五楼办公室见他。
苏旷一点儿都不吃惊,像是早就预料到。
敲门前,他深吸口气,竭力保持沉着冷静,他进入金碧辉煌两年才逐步得到时伟的赏识和信任,不可行差踏错半步,稍有差池,将万劫不复。
“进来。”是时伟爽朗的声音。
苏旷眼神清亮,步子稳健,不慌不忙。
时伟不动声色:“坐。”
苏旷依言坐下,跷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问:“时哥,你找我什么事?”
是什么事,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场面上,谁失了气势谁就先落了下风。
时伟自顾自点燃一支烟,手指敲敲桌上的烟盒。
苏旷毫不客气地抽出一根,点上后,大剌剌地猛吸几口。
“阿苏,你跟着我有多久了?”时伟弹了弹烟灰,似不经意地问。
苏旷不假思索地答:“两年零一个月。”
时伟满意地笑了。
苏旷也配合地笑笑,只是谁都不知道他们二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时伟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苏旷。
苏旷微笑。“自然记得。”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早晨。距离年小蝶的死,还不到半年。
这是个精心策划的圈套,就等着时伟往里钻。
当然,他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
那一日,时伟被人在小巷子里围攻,身边并没有人保护。
苏旷出手相助,以一人之力击退四名彪形大汉。
凭此契机,他得到时伟的赏识,带入金碧辉煌做事,并慢慢获得器重。
事后,时伟曾派人查过那四个人的底细,可是,他们却凭空消失了。无论怎么查,都没有找到一点线索。
他也曾怀疑过这事是苏旷一手导演,目的是为了接近他,打入金碧辉煌内部,但无论怎么试探,甚至派人监视,苏旷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他才渐渐消除怀疑。
时伟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苏旷心中警铃大作,跟随时伟这么久,他清楚地知道,他越是不痛快的时候,越是不会表现出来。
果然时伟冷冽的眼里,已看不到一丝温度,他不紧不慢地说:“跟在我身边两年,还不懂这里的规矩吗?”他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的脸上,转眼间乌云密布,苏旷反而放下心,他收起嬉皮笑脸的轻狂样,正色道:“时哥,我哪里坏了规矩,还请明示。”
时伟冷哼一声,“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客人房里,还打伤客人,掳走女客,你作何解释?”
苏旷唇微扬,看来萧俊已给过那姓张的男人一点教训。
他沉声道:“胆敢欺负我的女人,他这是找死。”他话中的狠戾让时伟不怒反笑。
从两年前他把苏旷带进金碧辉煌开始,他就一直在暗中细细观察他,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心腹,总觉得他凡事瞻前顾后,不够心狠手辣,但看他这些日子的表现,假以时日,必可加以重用。
他对着如花似玉的年蕊,可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情。
那死丫头胆子倒不小,竟然敢逃跑,这里,又岂是她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他又想到被打的鼻青眼肿的张晨,笑意更甚。苏旷这样的人,一旦狠下心,做事必定干净利落不择手段,若能将他收为己用,他一定是死心塌地,忠心不二。
“看不出你小子还挺痴情。”时伟笑骂。
苏旷暗道好险。时伟喜怒无常,他也曾看到过他是如何残忍地对待犯错的手下,幸好他了解他的脾性,及时应对,警报解除,总算是涉险过关,又进一步赢得他的信任。
痴情……他嘴角带上难以言喻的苦涩,自从年小蝶死后,他除了一心要替她报仇内心就再没存其他想法。
直到遇到安宁……
他才知道,原来他还是有心的。
苏旷微弯起唇角,“时哥,那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做事了。”
时伟眼微眯起,“去吧,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苏旷手心里捏着的一把汗,走出门才完全放下。
时伟老奸巨猾,要瞒住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幸亏有早上的那场戏帮到他,再加上他处变不惊,才堪堪化险为夷。
手插进口袋,触到年蕊交给他的沉甸甸的纸包,苏旷不自觉地蹙了眉。
午后,他谁都没告诉,悄悄从后门走了出去。
安宁望着此时笑得一脸灿烂的苏旷,持续迷茫中。
刘慧碰了碰她的胳膊,“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说罢,率先往外走。
安宁在短暂的怔愣后,迅速扯住刘慧:“我不想去,我们走吧。”经历过早上的亲密接触,安宁还没有做好再见苏旷的心理准备。
刘慧狐疑地盯住她看:“有问题啊,小安子。”
安宁脸上泛起可疑的红云,掩饰地转过身:“你别瞎猜。”
“还不从实招来。”刘慧诡异地笑了笑,手伸到安宁腋下,“看来我不使杀手锏你是不会说的了。”
安宁笑着躲开,挽起刘慧的手臂,“走了,我请你吃晚饭。”
刘慧斜着眼上下打量安宁,安宁被她看得颇不自在,刘慧捂着嘴乐道:“要你这二度失业的人请客,我还真不好意思。”
安宁嗔怒地使劲瞪了刘慧一眼,两人推搡着出了孤儿院。
苏旷望着走在后面的那个熟悉的窈窕背影,若有所思。
是她吗?苏旷笑容里有淡淡的不确定。
随即摇了摇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苏旷哥哥。”一只小手小心翼翼地扯着他的裤腿,苏旷低头一看,不禁笑出声。
佳佳像只小狗似的蹭着他,可爱的小嘴撅得老高。
苏旷弯下腰抱起她,轻点她小巧的鼻尖,“怎么了?我的小公主。”
佳佳把玩着苏旷的衣领,小声说:“小蝶姐姐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啊?佳佳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她了。佳佳很想念她。”
一句话问得苏旷敛去笑意。他慢慢地把佳佳放下,对着园中的某一处发起呆。
“佳佳是不是说错话了,苏旷哥哥你不要生气。”佳佳把小手塞进苏旷手掌中,怯怯地问。
苏旷勉强挤出笑容,又蹲下身重新抱起佳佳,“小蝶姐姐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暂时没有办法来这里。”
佳佳懂事地点点头,又迷惘地摇摇头。到底年少,一会儿功夫就又展露甜甜笑颜,附在苏旷耳畔说:“苏旷哥哥,今天有个姐姐来看我们。她和小蝶姐姐一样漂亮和气,我好喜欢她。”
苏旷怔了怔,佳佳很怕生,一有陌生人到访,她就会跑到谁也找不到的角落里躲起来。当初他还在孤儿院的时候,佳佳最黏他,接下来就是小蝶和院长,除了他们之外,别人难以接近,要是他们都不在,她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就连在孤儿院住了数年的年蕊和已经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刘慧,佳佳也是排斥的。
苏旷忽然对这个能轻易博得佳佳好感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是不是刚才和刘慧一起走的那位姐姐?”苏旷问。
“嗯,原来苏旷哥哥已经认识安姐姐了啊。”佳佳拍着小手,一派天真烂漫。
安姐姐,还真的是她。苏旷嘴角扬起无害的笑容,眼底爬上不易觉察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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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旷将机车驶进安远路上的一线街。
这条街之所以以一线街命名,是因为街道狭窄且人多,两侧商店稠密,经常被挤得水泄不通。
苏旷停在一家商户前,他没有直接上前拍门,而是绕到了后门。
开门的是一年过半百的妇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在看到苏旷时忽然开出了一朵菊花。
她把苏旷让进门,招呼他坐下后,叫唤:“老头子,你看是谁来了。”
从里屋慢吞吞走出一老者,手中拄着拐杖,苏旷连忙站起扶住他。
那老者不乐意地推开他:“我身子硬朗着呢。”
苏旷连声附和,“是,年老爷子精神矍铄,越活越年轻了。”
年夫人端上茶,苏旷推辞不过,顺从地抿了两口,从兜里摸出两个纸包放在桌上,“这是阿蕊和小蝶让我交给二老的。”
“小蝶……”年夫人念着这个名字,忽而惊喜交加,激动的问:“她不恨我们了?”
苏旷浅浅笑道:“其实早就不恨了,只是她嘴硬心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年夫人红了眼眶,“那这孩子为什么不回家来,阿蕊也是,很久没她的消息,她俩都还好吧?”
苏旷微微移开视线,忍住心中的悲恸,强颜欢笑:“她们,都很好。”除了“很好”这两个字,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年夫人的声音沉静下来:“那就好,阿苏啊,让她俩有时间就回家来看看,爸妈挂念着她们呢。”
“我会的。”苏旷淡淡地应道。
“老头子,你怎么不说话啊?”年夫人推了推身旁的年老爷子。
“有什么好说的,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事要做,你还管这么多干吗?”年老爷子虎着脸,口气不豫。
年夫人扑哧一笑,转向苏旷,“让你见笑了,这老头子和小蝶一个脾气,嘴硬心软。”
苏旷闻言,笑容褪尽,黯然低下头。
年夫人注意到苏旷神色异常,忧心忡忡地追问:“阿苏,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苏旷立即强打起精神,“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年老爷子瞥了他一眼,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此时,安宁和刘慧正坐在一线街上有名的湘菜馆内。
麻辣仔鸡,红椒腊牛肉,剁椒鱼头,酸萝卜,虾饼,全是刘慧喜欢的菜,辣的她满头大汗,却感觉酣畅淋漓。
相对刘慧的大快朵颐,安宁没什么胃口。
刘慧终于放下筷子,满足的拍拍肚皮:“小安子,辞了这份工作,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安宁抿着嘴一笑,半真半假道:“打算让你接济我。”
刘慧眯了眼眸,“你想得倒美。”
安宁叹息:“最好有份好工作从天而降,轻松自在,月工资一万,哇,那就太美妙了。”
刘慧极其鄙视地斜睨安宁,凑近她,不怀好意地钩钩手指:“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安宁不知有诈,乖乖地靠上去。
刘慧对着她怒吼:“这样的好事不是没有,简单得很,你现在马上回去躺在床上,闭上眼,全身放松,白日做梦,这件事还是比较容易实现的。”
安宁捂着耳朵,既遭受到她的荼毒,又被她呛得说不出话,简直呕死了。
刘慧得意了半天,还是很好心地给出建议:“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写小说吧。想当年我们俩都是中文系的才女,你文笔并不比我差,混口饭吃还是不成问题的。”
安宁对此提议并不太感兴趣,她恹恹地说:“大小姐,你还是饶了我吧。”
刘慧佯装大怒:“怎么?很清高嘛,还看不起我们卖字吃饭的了?”
安宁嘟起嘴:“我哪敢啊,我还有事要你帮忙呢。”
刘慧又举起筷子,挑了块鸡腿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笑眯眯的,“借钱免谈,其他都可以商量。”
安宁恨恨道:“你这只铁公鸡。放心吧,不是借钱。”
刘慧来了精神,“那说来听听吧。”
“帮我留意哪里有经济实惠的租房,我要搬家。”安宁看着刘慧,认真地说。
刘慧奇道:“那帅哥得罪你了?”
安宁在沉默了半分钟后,把昨晚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慧,期间,刘慧的大嘴就没合上过。
“这个……”她抓耳挠腮,一脸的不可思议,抓起水杯,猛灌一通。
“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安宁想了想,要么不说,要么就毫无隐瞒。她顿了顿,很随意地说:“刚才在孤儿院见到的苏旷,就是我的合租对象。”
刘慧口中的水一滴不漏地喷了出来。幸好安宁及时别转过头,才免遭迫害。但是桌上的菜,显然被殃及,且无一幸免。
刘慧尴尬地掏出纸巾擦嘴,安宁则无辜地眨眨眼。
“你不是耍我吧?”良久,刘慧总算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切,我耍你干吗?”安宁顿了顿,又道:“尽管他救过我两次,我还是觉得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刘慧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会帮你留意租房的。”未几,又啧啧道:“瞧他对孩子们耐心亲和的态度,还真是无法想象出他的另一面。”
安宁缓缓吐出几个字:“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刻意隐瞒了苏旷强吻她的事,若是被刘慧知道,怕是会更为的震惊,也许立马让她搬出去也不一定。
此刻,她们谈论的对象正被年家二老送出门,安宁无意间的抬头刚巧瞥到这一幕。
两位老人亲热地和他说着什么,而苏旷恭顺地站在一边,眼中平和宁静,年夫人伸手拂去他头上的落叶,他回以真挚的笑容。
“看什么呢?”刘慧用筷子敲敲安宁的脑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愣了愣。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刘慧低喃。
安宁则被她的词不达意弄得哭笑不得。
视线突然被来客挡住。
安宁偏过头和刘慧说上几句话,等到她再度看向门口时,苏旷已不见了踪影。
她下意识地望向适才缓缓走进湘菜馆的翩翩男子,在看清他面目时微微一怔,随即失声唤道:“肖云阁?”
来人侧过身,同样也是一脸诧异:“安宁,这么巧。”他忽然脸色变了变,眼角不自觉的瞥着门外。
安宁丝毫没意识到他的不自在,在异乡能遇故知,是何等兴奋又难得的事。她热情地招呼肖云阁:“过来一起坐啊,这是我好朋友刘慧。”
肖云阁犹豫了会,还是坐到安宁那一桌。
刚坐下他就急切的问道:“安宁,你怎么会来了H市?”
安宁面色黯了黯,她很快调整情绪,指了指刘慧,自嘲的笑笑:“我是来投奔她的。”
肖云阁向刘慧点头示意,刘慧则报以一笑。
“那你呢?”短暂的沉默后,安宁主动开口。
肖云阁长眉拢起,淡淡道:“我有任务在身。”
安宁轻声说,“真是很久没见了。”久到她差点以为是上辈子的事。
肖云阁踌躇片刻,似乎有话想对安宁说,但终于还是紧抿了唇,一言不发。
又闲聊了几句,肖云阁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睛不时扫向门边,连安宁都注意到,她了然一笑:“你约了朋友啊?”
肖云阁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抱歉地说道:“是啊,啊,不是。”
安宁一头雾水:“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肖云阁的声音被截断,因为,此刻,已无需他回答,门外又有一人走进来。
安宁失魂落魄地盯着来人,眼里再看不到其他人。
“关……信,”她的唇嚅动许久,几乎不能连整成句。
刘慧也是心下一惊,她清楚安宁对关信的情意,也知道安宁曾为他自杀,本以为他已经彻底远离安宁的生活,没想到今日会狭路相逢,她有些担心地握住安宁的手,惊觉她的手颤抖得厉害。
关信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连头都没有回过,他找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悠然自得地点了菜和啤酒。
安宁的脸色灰白一片,她垂下眼帘,手足冰凉,她紧紧地抓着刘慧的手,试图汲取一些热量。
这边肖云阁没有任何反应,安宁神色惨然,刘慧则愤怒地起身,她拖着安宁几步窜到关信面前,冲动的说:“关信,你还是不是人。”
关信抬起头,同安宁目光交错,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叫关信,你怕是认错人了吧。”
刘慧冷哼一声,把安宁推到关信身旁,“你看看清楚,你敢说自己不认识她?”
安宁哀求地看着刘慧:“不要再说了。”说完,想迅速逃离。
刘慧不依不饶,她强行拽住安宁,挑衅地面向关信:“我看你有什么话说。”
关信扫视刘慧,又把视线挪到安宁身上,极其冷淡地说:“我确实不认识她。”
一时间,安宁的心痛到骨髓中,无法抑制。她渴望能在关信脸上看到从前的温情,哪怕只有一点点,但她还是失望了。
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却原来痛楚到来的时候,还是那么的强烈。
“你……”刘慧咬牙切齿地甩了关信一个耳光,如果现在手中有把刀,她真的会毫不犹豫地砍向他。
安宁身体软软的,仍是死死拉住刘慧,“不要。”气氛忽然就沉静了下来,只剩下心跳声。安宁站得笔直,默默地看进关信的眼底,一字一句:“对——不——起,我想我们是认错人了。”
她挽住刘慧,慢慢地退回去,嘴角挂上近乎苦涩的笑容。这一切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当初错信了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留住最后的一点尊严。
“安宁,你……没事吧?”肖云阁追出门,扶住已经虚软无力的安宁。
安宁摇摇头。
肖云阁搓着手欲言又止,最终拍了拍安宁的肩膀,“好好照顾她。”这句话却是对着刘慧说的。
刘慧最后回头狠狠瞪了关信一眼,安宁紧握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中。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发现关信眼中一闪而逝的伤痛。
安宁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
唯一的印象是刘慧拉着她上了出租车,报上地址,而她一直沉浸在回忆中。
刘慧将她安顿好,又倒了杯水在她床头,安宁反复强调自己没事,刘慧才长叹口气离去。
安宁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缓慢落下。
她猛地从床上跳起,从抽屉的最底层翻出同关信的合影。
手指轻轻抚过相框,眼泪越聚越多,直至泛滥成河。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太多太多令人难以忘怀的美好而心酸的往事。
安宁抱着靠枕卧在床头,静静地想着,哭着,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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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安宁和关信的相识颇具戏剧性。
他们出生在同年同月同日,而且还是在同一家医院,双方的母亲住在同一间病房。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性别的不同。
安宁的父母是典型的南方人,母亲娇小玲珑,父亲儒雅体贴。而关信的父母来自北方,父亲高大威猛,母亲貌美高挑,他们是在S市旅游途中生下的关信。
原本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安宁和关信,在他们出生伊始,就已续下彼此的缘分。
一周的相处,双方感觉颇为投缘,但出院后不久,关信的父母就带着他回了家乡。熟料,六年以后,他们由于工作调动,再次回到S市。更为凑巧的是,单位分配给他们的住房竟然就在安宁家隔壁。可以想象,当两家人重逢的时候,是怎样轰动的场面,又如何不让人感叹缘分的奇妙。
小学、初中和高中,安宁和关信念同一所学校,虽然不在一个班级,但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回家,安宁的父母都是从事科研工作,平时照顾不到她,安宁放学后的那段时间基本都是在关信家度过,吃过关妈妈做的地道东北菜后,和关信一同写作业,做游戏,常常是玩到筋疲力尽后躺在关信的小床睡得烂熟如泥。她父母回来得早关信就会抱她回去睡,如果回来得迟或者是不回来,就索性赖在关信的床上一觉到天亮了。
初时的情谊在高中毕业时理所当然地发展成情侣。
那时的关信对安宁呵护备至,言听计从,稍有不顺她意,只要她小嘴一撅,眼圈一红,关信马上举手投降。可以说,安宁就是在两对父母加上关信的宠溺下长大的。
两个人整天黏在一起,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他们考上大学。
关信报考的警校和安宁所在学校虽然还是在同一个城市,但是一个在城北的郊外,一个在城南,中间要倒一部地铁,三趟公车,而且警校实行封闭式教育,管理严格,平日不得随便进出校门,即便如此,关信还坚持一有假期,就去探望她,礼物,零食,小玩意,更是一件不少。
刘慧是安宁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两人的友情直到现在还是牢不可破的。
她对安宁和关信之间的事最为了解,看着他们甜蜜的时候能肉麻死人,拌嘴的时候又恨不得踹上对方几脚,分分合合,其实都是安宁一个人在折腾,不管有理无理,每次都是关信带着花来向安宁赔罪,这种事看多了,安宁的无理取闹,她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样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刘慧做梦都没想到他们会分开,尤其是知道连安宁自残身体都不能挽回时,她着实吃惊不小。
毕业以后,关信进入S市公安局,而安宁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找到工作,她家底殷实,父母又不缺她这份钱养家,她乐得游手好闲,每日睡到日上三竿。
可能,同关信的嫌隙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肖云阁是关信的同事,亦是他校友,年长他四岁,在局里很照顾他,安宁见过他几次,虽不太熟,也算印象深刻。
等等,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安宁仔细地想了想,骤然睁大眼,她忽然想到,关信和肖云阁是同事兼好朋友,可为什么刚才他们装作互不认识的样子,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这其中,是否有隐情?
安宁把脸埋在双手手心中,终于伸出手,将合影撕成两半,一半重新塞进抽屉最底层,一半丢进废纸篓。
泪已经流干了……
哭到声嘶力竭,再也哭不动的时候,她的梦也该醒了……
恍惚中,她赤着脚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匆忙间把水瓶打翻在地,她慌忙取过扫帚和簸箕清扫干净,有几块碎玻璃成为漏网之鱼,而她浑然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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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苏旷踏进家门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吓的魂飞魄散。
地板上血迹斑斑,屋内一片狼藉,安宁俯卧在客厅沙发上,青丝披散开,脚底血肉模糊,似乎失去了知觉。
苏旷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们,终于向他身边的人下了毒手。苏旷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安宁紧紧拥在怀里,拍着她的脸蛋,连声呼唤:“安宁,安宁……”
安宁是被激烈的叫喊声吵醒的。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苏旷怀中,无名之火熊熊燃起,她二话不说挥起一掌,正打在懵懂不觉的苏旷脸上,他没有恼怒,反而欣喜若狂:“安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不由分说再度拥紧安宁,如释重负。当年年小蝶死在他面前的情景历历在目,从那以后他对生离死别就有种难以言语的恐慌,她的死给他打击极大,如果再有一次,他怕他会经受不住。
安宁几乎被他搂得喘不过气。心跳急剧加快,脑中轰的一声响,全身血液全都凝固在一处。
从小到大,除了关信再没有其他人这样结结实实地给过她拥抱,苏旷是第二个,却在一天之内两度轻薄于她,她有些愠怒的低吼:“你放开我。”
苏旷意识到行为的不妥,稍稍放开她,手仍是霸道地按在她的肩头。
安宁推开他起身的时候发觉了地板上和她脚下的血迹,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胃里一阵翻腾,她伸手想抓住点什么以稳住身体却是扑了个空,幸好有苏旷及时扶住她。
“别动。”苏旷打横抱起她轻轻放在沙发上,将她双腿搁置在自己膝盖上,仔细检查后赫然发现是脚底板被碎玻璃划出数道深浅不一触目惊心的伤口,另有几处已是深深嵌入肉里。
苏旷低吼:“你怎么搞的?伤成这样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吗?”
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刚才是安宁吼他,现在形势完全逆转,安宁乖乖闭上嘴,一声不吭。
“很疼吗?”苏旷放柔语调,修长手指怜惜的轻抚过她的脚掌,引得她阵阵战栗。“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不用这么麻烦。”安宁摇头,“我房间抽屉里有纱布和消炎药,你帮我取来,我自己包扎下就好。”
“不行,你必须去医院处理,否则伤口会感染的。”苏旷一口回绝,毫无商量的余地。
安宁默然,苏旷以为她是害怕,安慰道:“别怕,去医院把碎玻璃取出来就没事了,不会很痛的。”
安宁挑了挑眉,垂眸:“你不用费心了,这点伤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苏旷被挑起怒气,“没见过你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他从卧房给安宁随便拿了件外套,胡乱给她套上,斩钉截铁的:“两个选择,我背你,或者抱你去,选好告诉我。”
安宁咬住下唇,迟迟不开口。
苏旷淡笑,不再征求她的意见,抓过她的两支手臂往上一提劲,安宁便整个吊在他的背上。
安宁失声尖叫,拼命地捶他,“你快点放我下来。”
苏旷薄唇微抿起来,他故意晃了晃,安宁惊呼一声,死死拽住苏旷的衣领。促狭的笑意爬上他的眼底,他重新把安宁往上抬了抬,“我不介意出借肩膀和脖子给你。”
看来他是不会妥协了,安宁踌躇着,一点一点的攀上他双肩,钩住他的脖子。
苏旷浅浅笑了笑,快步走出门。
安宁有伤在身,显然并不适合坐机车,苏旷招手拦下一部出租车,小心翼翼地把安宁安置在后排,自己坐到另一边,才吩咐司机:“去RJ医院。”
局促的空间里,稍微动一下就会触到对方的肢体,安宁手和脚不知往哪里放,浑身的不自在。出门匆忙,她依然赤着双足,初时还不觉得怎样,时间久了,寒意渐渐弥漫到全身,她微微颤了颤,苏旷立即捕捉到她不安的神情。
视线落到她裸露的白皙脚踝上,安宁慌忙用手去遮盖,苏旷勾了勾嘴角,脱下外衣扔给她,安宁不解地看他,苏旷忍不住笑道:“我很乐意为你效劳。”说罢,把安宁的双脚抱进怀里,先是搓了搓,再细心地用外衣裹住她双脚。
安宁顿时面上噌地烧了起来,连带耳根子都火辣辣的烫。
笑意一点一点荡漾开来,苏旷望着安宁可媲美西红柿的脸,心头一颤,一时之间,辨不清是因为安宁还是因为现在柔美的氛围。
“到了,现金还是刷卡?”司机职业性不温不火的声音横亘进来,苏旷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摸出钱包会了钞后,背着安宁下车。
挂了急诊上楼时,安宁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虽然声音不大,还是有一句落入苏旷耳中:“其实我没有痛感。不过,还是谢谢你。”
苏旷背脊僵了僵,但他什么都没问。
“伤口很深,你是怎么搞的,”值班医生又转过头埋怨苏旷,“你也是,你是怎么做人家丈夫的?”
安宁和苏旷脸上同时一红,只是谁都没有张口辩解。
苏旷点头称是:“是,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
医生见他态度诚恳,又是主动承认错误,忍俊不禁:“小伙子人还不错。”她是位四十多岁的女医生,似乎十分热衷于讨论家长里短,再加上半夜三更难得找到人陪她聊天,这下逮住安宁就不放了,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从她的年龄问起,又到职业家世结婚多久有没有孩子,弄的安宁苦不堪言。
苏旷则在一边专心听着,脸上始终保持微笑。
“伤口没有愈合之前不要沾水,口服药一日三次,饭后半小时服用,外敷药每天换一次,纱布要保持干燥和透气,听清楚了吗?”女医生唠唠叨叨的,安宁颇有些不耐烦,苏旷却觉得她无比的可爱。
“听清楚了,”异口同声,安宁和苏旷对望一眼,低下头。
苏旷出了急症室去付钱拿药,女医生又缠着安宁拉起了家常。安宁如坐针毡,暗自期待苏旷赶紧回来。
女医生笑着调侃:“这才分开一会儿就舍不得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好的如胶似漆啊。”她喝了口水,又继续说:“想当年我们……”
“李医生,428床位病人的出院小结是在你这吧?”人还未到,声音先至。
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安宁心想。
李医生已经站起,“是啊,沈医生,你等会儿,我拿给你。”她从墙角的玻璃橱内一叠厚厚的资料里熟练抽取出一份,用手指弹了弹,“找到了。”
这时,被唤作沈医生的那人走了进来,同恰好抬头的安宁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安宁怔了怔,长睫轻颤,轻吟出他的名字:“沈默医生。”
沈默在初时的惊喜后很快恢复镇定,他缓慢走到安宁身旁,凝视住她,“安宁,我们又见面了。”
当初安宁就是被沈默在死亡线上救回来的。“希望不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出院时,安宁对沈默如是说。谁都不希望没事看医生,安宁也不例外。
沈默微笑着回答:“有缘分的人在哪里都会再见。”当时,沈默正面临工作的调动,而安宁还没有离开家乡的打算,谁都没想到会在H市再度相逢。
“真的是很巧,”一日之内接连遇见肖云阁,关信和沈默,而且都同自己有较深的渊源,如果不是亲身体会,说给旁人听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认识啊?”李医生的八卦特质瞬间复苏,直觉告诉她眼前女子和他们医院最帅的医生之间一定有故事。
好似这才发现这屋里还有别人存在,沈默笑笑,并不打算回答她。
“你的脚怎么了?”他注意到她脚上层层包裹的纱布和略显苍白的脸色。
安宁神色中有种奇异的平静:“一点小伤而已。”
李医生插嘴:“什么小伤啊,玻璃碎片嵌进脚底板,最深的伤口有5毫米。”安宁恨不得封住她的嘴。
沈默瞥了安宁一眼,痛觉中枢神经末梢损伤,割脉后流血过多头部又经受剧烈撞击后引发的后遗症,这是当时他亲自写在她的病历中的。这类病人平时需要高度小心,因为没有痛觉,受伤的机率比常人高出一倍有余。
也就是因为如此,他对她的态度超出了一般医生对病人的关心程度。
苏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李医生奇怪的眼神,安宁逃避的神情还有沈默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好像就在他离开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就上演了一出他不知道的好戏。
“安宁,药拿到了,我们可以走了。”他试探着出声,倒是缓解了此时急症室里飘散开的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
安宁点点头,任由苏旷背起她,出门时,她回头,轻声道了句:“沈医生,再见。”
沈默紧盯着安宁和苏旷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身后传来李医生有意无意的提醒:“你看他们这对小夫妻多恩爱啊,呵呵。真让人羡慕。”
失落和失望同时袭上沈默眼底,瞳色深不见底,谁也不知道此时他正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