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宇盟愣了一下，他也正想到这个问题，想听凌成继续讲下去呢。不过凌成问起，宁宇盟也是略带思索地道：“莫非是为了说明仙界一千年前就开始追求仙凡平等，只是那时凡人没有科学，无法从物质上实现平等，以证明昆仑是真心实意想要实现仙凡平等的。”
凌成接着问道：“那他证明昆仑想要实现仙凡平等的目的呢？”
宁宇盟沉吟片刻才道：“据说我知，这几年仙魔两界动荡不休，可夜狱圣教并没有被消灭。既然百年前的正魔大战并非魔教的过错，问题出在仙界内部，或者说雪殇真人就是关键人物之一。难道，他是在为自己准备退路？”
凌成没有再问下去，也没说明宁宇盟的错与对，而是继续讲起了今天发生的事：“神州政府得知蜀山目标乃是小天宫，又得知了千年前的往事，直接组织军队封锁了崖山海域，更是调动了刚刚实验成形的量子通讯设备，与小天宫进行了一场公开的秘密对话。因为量子通讯的绝密性，除了神州政府高层与小天宫，无人知道对话内容。雪殇真人赶往崖山海域，见到仙皇后人张青木，在得知小天宫与神州政府秘密对话事件后，向着张青木行了大拜之礼，随即率大部分昆仑仙人离开了崖山。”
“这倒是奇了。”宁宇盟似是想到了什么道：“小天宫与神州政府按道理说都是昆仑的亲密盟友，此时却同时抛弃了昆仑。”
凌成看向教室后方，目光却飘向了未知的远方，继续道：“其实在一千年前初步实现仙凡平等，到小天宫的出现之间，还发生了许多事。”
宁宇盟惊讶地发现，凌成说出这句话，似乎包含了一些复杂的感情，就连窗外的白光，也不再朦胧一片，而是化作了洁白的雪花。
凌成收回目光，操作着讲台上幻化的电脑，很快幻灯片上显出一副世界地图：“仙凡平等的实现方式实际上就是仙界绝不干涉凡间，而失去仙界的庇佑，神州在短短几十年内就遭遇了灭顶之灾。”
凌成的话语继续在教室内回荡，多科特三人都只是安静地听着，而宁宇盟却是震惊非常。他曾学过的历史，曾简单背诵过的唐宋元明清五个字，背后竟还隐藏着如此多的曲折么……
凌成与龙啸联手攻破云霄宝殿后，将大部分天兵天将都送入伏羲幻境，直到处理好仙魔两界的平衡，再与佛界及南疆一脉达成同样绝不干涉凡间的条约，才将困在幻境中的天兵天将分批放出。
凌成与龙啸并没有给天兵天将布置多么险恶的幻境，相反，幻境之中一片祥和，描绘的是一副神人魔妖平等生活的繁荣画卷。在幻境之中，仙人用仙法让神州风调雨顺，凡人制作精巧的手工卖给仙人，就连魔也打猎伐木，参与着凡间的建设，还有佛在教世人免去苦痛，妖在表演着自然的奇迹……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美好，美好得甚至让无数天兵天将都从内心深处相信，过往的一切，天庭真的错了。
可就在最后一批天兵天将离开幻境之时，襄阳城破了。
仙凡平等的局势已经成形，凌成与龙啸极力维护着仙魔两界的平衡。然而凡间战势瞬息万变，神州军败如山倒，不到一年时间，神州已经全境沦陷，只余下数十万神州军民，乘船逃到了崖山海域……
这一年来，也有少数仙人逃下凡间，希望帮助神州子民抵御外族大军。然而此次他们面对的军队所凝结的信仰之力，还拥有着亘古未见的强大。那是无数尸骨汇聚而成的杀戮信念，在这股信念的压制下，这些偷偷下凡的仙人，一旦陷入苦战，就连飞行的仙气都难以提起，很快便沦为历史车轮下的一只枯骨。
讲述到这里，凌成不由说到了自己与龙啸，虽然坚持着绝不干涉凡间，但心中始终有了一丝疑惑。
在凡间战势如此恶劣的情况下，真的还要坚持所谓的仙凡平等，眼睁睁看着神州万里江山，就此破碎凋残吗？
凌成没有说当时他是如何想的，但他和龙啸都强行坚持下去。就连仙界众多仙人，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受到天庭压抑太久，也或许是维护刚刚建立起来的平等，又或许是惧怕天庭刚落得的下场。
终究，大多数仙人在沉默中看着这一切的发展。
这其中也包括，那十万天兵天将。
凡人，是不是真的伟大到，能够治理到自己的国家？
或许每个人的心中都在等着那个答案罢。
公元1279年二月六日，那是凌成永远也无法忘却的一天。
那一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
火光包围了整个崖山，仙界所有仙人都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离开了仙人的凡人，创建辉煌文明的神州子民，真的就这样任人宰割吗？
而作为所有仙人的根基所在，万里无垠的神州浩土，真的就这样彻底沦陷了吗？
夜幕之下，熊熊燃烧的大火依然不肯熄灭，照亮了整个崖山海域。
以及，那第一抹从天而降的流星。
第一名天兵陨落了。
随着第一颗流星的降临，越来越多的流星从天际划过，像一颗颗盛美到极致的烟火，如划过天际的不死鸟群，纷纷向着崖山海域陨落。
凡间，是无数大船点燃的火焰；天际，是无数天兵陨落的流星。
天兵天将作为仙界最低等的仙人，其修为最低，往往都不具备仙身。先是见证了天庭的陨落，后又在幻境中的盛世生活了数年到十数年不等，最终的真相却是神州万里，破碎凋残。
而他们一生信仰的使命，恰恰是守护天下苍生，守护这一切啊！
虔诚的信仰崩碎成灰，信仰之力的反噬吞噬了所有神仙的心。
就在信仰崩溃万念俱灰之时，那些曾经让他们高高在上的信仰之力也轰然反噬。
所有未能修成仙身的天兵天将，都在这股浩瀚的信仰之力反噬下先后陨落！
天际的流星雨越来越密集，却没有一颗落入崖山海中，仿佛那一块战场的墓地，只能属于凡间的英灵。
只属于那些握住手中武器，亲自守护神州的凡人！
他们这些高高在上，毫无作为的神仙，不配。
不配！
凌成的身后，正站着当时三大仙山的掌门人。
凌成与龙啸都没有回头，他们清晰地感受到，三大掌门那虚弱得仿佛病入膏肓的凡人般的脚步，在天际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仙山所在的方向走去。
每一个虚弱到极点的脚步，都似敲打在凌成与龙啸心中最重的钟鸣。
那一刻，龙啸低低地问了一句凌成：“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凌成没有回答。
他的眼中，只剩下天上的流星，与海上的火焰。
之后，龙啸也走了。
再之后，凡间的火熄灭了。
那些已经亡国的神州子民，正乘船搜寻着海上的尸体。
凌成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亡国之痛同样啃噬着凌成的内心，可凌成的心中，还有一股深埋许久的哀伤爆发。
诛心之痛。
凌成并没有说出来那道哀伤，宁宇盟几人自然也无从得知。宁宇盟只知道凌成讲述着在那一刻，凌成的心中依旧保持着一丝清明。
天下地下，无数仙神之中，也只有凌成，还保持着一丝清明。
也就在那时，他的神劫到了。
凌成没有讲他如何度过神劫，也没有讲他的神劫究竟是什么，只是看向了宁宇盟，温和地道：“你觉得，我做错没有？”
宁宇盟呆立当场，一时之间竟是无法言语。幻境之中，看到凌成与龙啸攻上天庭，将统治整个神州两千多年的仙皇一脉彻底推翻，那是何等豪情，又是何等大义凛然。
可是转瞬之间，神州所有子民为之骄傲的一切荣光都烟消云散。
那么，凌成还是他心目中那个英雄吗？
亦或是，将整个神州推入深渊的恶魔？
自己刚刚还说雪殇真人很坏，那么凌成呢？
如果天庭的消亡导致了凡间的亡国，那么推翻天庭追求所谓的神人魔妖平等，真的对了吗？
雪殇真人想光复天庭，重新庇佑人间，又真的错了吗？
“结束了。”就在宁宇盟内心起伏不定之时，凌成突然看向了霍金几人，这样说了一声。
就好像在诉说着正发生在遥远天边的事情一般。
北蜀城外，
在遥远的天边，星光静静地洒下，落在流淌的小溪中。溪流倒映出点点繁星，就好像七星七剑所幻化的星空。
伊若云静静地坐在溪流之前，不觉之间，右手在溪边轻沙上画上一个太极。有微微清光落入太极之中，流沙构筑的太极顿时悬浮起来。
小小太极在伊若云面前稳定地旋转着，她可以清晰看到转动的每一个细节，可以知道下一秒太极图的转角，甚至每一粒沙的方位。
如果冥冥之中，也有一双掌控着万物运转的手，那这世间的一切命运，是不是都早已注定。
早些时候，随着悲情剑的挥洒，宁宇盟离去的悲伤已渐渐淡去，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伤感。这丝伤感不带给她任何困惑，也不再影响她任何思考，只是如鬼魅般如影随形，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此时的伊若云也陷入了苦思，她突然不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那么悲伤，而此刻围绕自己的淡淡伤感又是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
伊若云有种感悟，自己也踏入了太极玄境的瓶颈之处，随着修为渐深，天劫也会在前方等着她。
如果在天劫到来之前，她无法找到答案，要么在负面情绪中沉沦，从此堕入魔道，要么在天雷滚滚中倒下，彻底飞灰湮灭。
可天劫究竟什么时候来？
明天？下个月？明年？十年后？
谁知道呢？
反正宁宇盟两年前陷入瓶颈，等了两年也没等来天劫。
自己想这些做什么？
她突然想喝酒。
宁宇盟啊，你究竟有什么本事，让本姑娘喜欢上你，还成了本姑娘渡劫的阻碍。若是天劫真把我劈了，一定让你内疚一生一世。不，你不是最喜欢宇宙吗，要让你内疚到银河系外，内疚到时间的终结，宇宙的尽头！
不觉间，伊若云竟是泪眼朦胧，一把锤散了眼前漂浮的太极。
“伊师妹。”一阵温柔如春风的声音响起，带着点点熟悉。
伊若云赶忙收拾情绪站了起来，可眼中的晶莹却不自觉地滑落。伊若云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擦掉了眼泪，转过身看向了来人。
那人与自己一样身着北蜀中学校服，仿佛一轮皎洁的明月，将四周的黑暗悄然驱散，正是蓬莱齐易阳。
“伊师妹。”齐易阳又呼唤了一声，言语中带着些许关怀：“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吗？大家都很担心你。”
伊若云强颜笑了一下，低声道：“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让齐师兄来找我，给你添麻烦了。”
齐易阳道：“伊师妹哪里话，大家都是朋友。今天白天我们已经谈好了，给宁宇盟在昔日山庄争取一个名额，只要他回来，我们就让他去那里。昔日山庄是神州特赦区，就连魔教旧人都能收留，他在那里肯定安全。”
伊若云愣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他，还会回来吗？”
齐易阳点点头，正声道：“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宁宇盟为人正直，又天资惊人，有自己的想法，绝不会轻易受到什么蛊惑，必定能够认清什么才是正道。所以我敢肯定，他一定会回来的！”
伊若云似乎也多了几分信心，跟着道：“是啊，他一定能回来的。”
齐易阳又上前一步道：“今天师长都离开了凡间，就连陈启师叔也是匆匆离去，在外边只怕不太安全，我们先回校吧。”
伊若云点点头，跟着齐易阳向着北蜀中学所在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伊若云突然看向齐易阳道：“谢谢你，齐师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