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终于收起那面雕花铜镜,迈步站立风口,淡蓝色的长裙在狂风中如浪花般迤逦,头顶的天空终于随狂风一起,走向没落消沉。
这么一看,谢晚又在林栀那张没心没肺的脸上找到恍如隔世的落寞,林栀再怎么伪装,也终究是个女儿心性。
“是啊,真好。”她的声音仿佛被大风吹得有些溃散,质地沙哑的嗓音里略微含着颤抖。
谢晚知道她一定有下文,于是伫立在她身旁,一边望着在风中摇曳的裙摆,一边静静注视她溢出悲伤的眼睛。
“该活的人终于活了,该死的人也终于死了。”林栀喉头一梗,眼眶泛红片刻后,又瞬间恢复起先的张扬。
虽然和沈韶轩长时间待在一起,但谢晚并不愚钝,她听得出来林栀所指的是什么人。
既然林云起复活,林栀又好好站在她面前,因此林栀口中那个“该死的人”就是她的母亲,妖后了。
得知这事,谢晚心中千头万绪,却没有一个可以脱口而出的声音,来安慰身旁这个万山难阻般勇猛的女子。
风越吹越猛,似乎要掀开每个人心上铺的那层保护色,谢晚从不觉得冷,却见林栀拉了拉衣襟。
“蝴蝶谷总是这么冷,冷得好像人心。”林栀这话也不知是不是说给谢晚听,不过多半有自言自语的嫌疑。
林栀终究是将心头的疙瘩说了出来,她的语调难得低沉,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那张绝美的脸庞,在风尘之中熠熠生辉。
有的人在冰天雪地里住惯了,就再也不习惯四季如春的生活,对于林栀来说,她的心就是这样,尘封多年,终于不喜光照。
她一向逞强,以为母亲非要自己死,她便偏偏不死,如此赌一口气佯装自己活得很好,仿佛十分痛快。
然而究竟快乐与否只有她清楚,所以在拿到沈韶轩抢来的猫心之前,她便暗暗做了决定。
她的修为不算极高,林云起又死去多年,即便有了猫心,要救林云起也必须赔上她一条性命。
人都是自私的,她曾经也有一瞬间奢望沈韶轩拿不到猫心,那样她便不必割舍自己的性命,去换另一种局面。
可是另一种局面与现在天壤之别,若是林云起活了,蝴蝶谷中不会如此冷清,他与妖后定能温馨融洽。
林栀设下的那间牢房,也终于再无必要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该这样,当沈韶轩兴高采烈拿着猫心回来时,林栀终于相信什么是所谓的天命难违,她想自己贱命一条,没什么可惜的。
然而命运曲折,就在林栀施法的头一天晚上,猫心突然不见了。
林栀从未想过,妖后会盗走猫心,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走出牢笼对妖后来说原来轻而易举。
这些年来,若是妖后真的有意要杀死林栀,就是千千万万个林栀怕也命丧黄泉了。
可惜人总是后知后觉,因此永远都在错过理解对方,永远都在错过最后的告别,最后的忏悔。
林栀冲进冰室时,妖后正在一缕一缕化为青烟,她是母亲,纵然最后她以这样悄无声息的方式离开,也断然有她的道理。
最后的时刻,林栀终于对着她残留的面孔,沉沉喊一声:“娘。”
听到故事尾声,谢晚心口的流光陨仿佛沸腾,在这场亲情的较量中,每个人都像是输了,又似乎每个人都是赢家。
谢晚斟酌片刻,又觉得不该这样去揣摩一段亲情。
毕竟亲人之间的守护是这世上最为伟大而又真挚的东西,实在不该以“较量”二字来衡量。
妖后与林栀都是倔强的人,这么多年里,妖后扮演一个绝望的母亲,在她心里,林栀只是个做错事的女儿。
至于她何时消的气,谢晚猜想或许没有一个清晰的时间限定,因为这是亲情,多少钱财都买不来血浓于水。
总而言之,在此之前的一切纠葛都已经落幕,红衣忘记了展泸,往后只是峰回的妻子,展泸爱不爱红衣再也不重要。
林栀拼尽全力保全母亲,虽然最后事与愿违,可在听见林云起醒来那一声试探似的:“姐姐?”所有纠缠顷刻间释然。
谢晚思考着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沈韶轩没想过会折腾到这么晚,只是张望深沉夜色,自知此刻翻墙回去也难逃一顿毒打。
因此沈韶轩居然肆无忌惮的在外间游荡,厚颜无耻的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然而他跟谢晚说的可不是实话。
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的沈韶轩,一时看看灯笼,一时望一眼小贩摊前卖的杂物,忽然扭头瞄了谢晚一眼。
见谢晚满腹心事,自以为非常了解谢晚,嬉皮笑脸的开口:“谢姑娘,是不是肚子饿了?”
谢晚皱着眉,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兄台,有话直说!”
沈韶轩撇了撇嘴,有些索然无味:“我们现在回去只能吃一顿细棍炒肉,所以还是在外头吃完再回去吃肉吧!”
谢晚不知所云,诧异道:“既然回去可以吃肉,你干嘛要花钱在外面吃东西?”
沈韶轩哭笑不得,不想再跟谢晚解释,于是拽着她的手径直走到酒楼,不一会儿,两盘薄皮大馅的饺子摆在桌上,香气诱人。
沈韶轩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谢晚第一次吃饺子,因此表现得小心翼翼:“这是什么啊?”
筷子在嘴边顿了顿,沈韶轩的鄙夷之情溢出之前,倏然想起谢晚失忆了,在沈家堡当下人又不招人待见,没吃过饺子也不奇怪。
只是理清思绪之后,沈韶轩心里忽然一酸,内心脆弱时的他容易做一些肉麻的事情,比如此刻的他夹起一个饺子,温柔送到谢晚嘴边。
“这叫饺子,是很好吃的东西。”
谢晚傻乎乎的吃下饺子,第一次在自己吃什么都味如嚼蜡的口中尝出一丝味道。
于是感动得热泪盈眶:“能不能把你那盘也让给我吃?”
席间,沈韶轩忽然听见邻座的两位男子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城外的红石镇被人血洗啦!虽然没有几户人家,但到底是好多条人命啊!”
“可不是嘛!有人猜想是魔教的人所为,如今世道太乱,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