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午后,日光和煦,微风掠过水面上的翩跹绿浮,何如前来沈家堡拜访,是来向沈韶轩和谢晚道谢的。
三人坐在后花园的凉亭中,大理石长桌上一套茶具整整齐齐。
这是谢晚第一次见何如,她果然像别人形容的那样,娴静端庄,知书达理,只是谢晚若在多日前见她,一定见不到她眼里那抹沧桑。
“佩文说过,是沈公子和谢姑娘你们两位帮了他,我们才能成亲,多谢了。”何如眸色温和,语气淡淡的。
谢晚瞥过她眉眼间的黯然,心中一沉,沉入深海之中,透着凉意。
沈韶轩难得没有油腔滑调,他温文儒雅的抿着嘴微笑:“何小姐不用客气。”
说完这句话,似乎也没有更多的话好说,却是谢晚突然问她:“他最后终于愿意跟你一起面对一切了吗?”
何如此次前来,似乎也是带着最后的故事而来,她抬眼掠过亭外的碧绿湖水,安静的眼睛恍如两颗莹润宝玉。
时光倒退至何如获救那日,青玉山脚下,展泸与红衣的恩怨尚在纠缠,陈佩文趁刀光剑影上场之前背着何如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陈佩文一路缄默,脑海中回荡的是方才红衣问何如的话:“背着你的这个人是个怪物,你不怕他吗?”
何如的回答让陈佩文永生难忘:“他是佩文,不是怪物。”
即便他面目全非,变成令人发指的残忍怪物,为了自己的私欲将其她少女的命视如草芥,她还是能在慌乱中一眼认出他。
何如的热泪落在陈佩文耳边,她轻轻抚摸着陈佩文凌乱不堪的头发,嘴角含着深深笑意:“你还是来救我了。”
“那日是我亲眼看她们把你劫走,理应是我来救你。”陈佩文声音颤抖,自始至终都将头埋得低低的。
他不愿让何如瞧见他这副狼狈丑陋的模样,因此在何家的人赶到之前匆匆离去。
失踪少女回城后,朱砂派迅速转移,离开了青玉山。陈佩文没有拿到红衣的解药,因此仍是青面獠牙的丑态,终日躲在家里不肯出门。
原因一半是羞愧难当,一半是心死。
展泸并未指出陈佩文就是采花贼之事,想来陈佩文也是为了心爱的人才不择手段,况且如今面目全非,终究是可怜。
隔天,何如便到展家退了亲事。那时她一个单薄女子,退婚时的身影却显得巍然如山,她神情不卑不亢,语气分外坚定。
“对不起展公子,我不能嫁给你。”
何如说的话展鸿业也都听见了,虽说他急于让展泸成家,但既然被女方拒了婚,展家可不能没骨气,赌一口气也是要否了这桩婚事的。
于是展鸿业不再插手这桩婚事,展泸也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你喜欢的是陈佩文,我们取消婚事之后,他会娶你吗?”照理说退了婚,展泸没必要关心何如往后何去何从。
或许是何如的勇敢执着,陈佩文的用心良苦让展泸颇为触动,因此对这二人的归属稍稍挂心起来。
何如不置可否,只是眼含一丝义无反顾的笑意:“只要我与他相爱就好,即便成不了亲,我也愿意喜欢他一辈子。”
展泸若有所思的望向门外的斜阳,淡淡道:“你父亲那边我会帮你解释,你去说服陈佩文即可。”
两日后,展泸将解药交给何如,眼看陈佩文可以恢复容貌,只差与何如拜过天地后就能修成正果。
岂料何如满心欢喜拿着解药走进陈家宅子时,看见的是病怏怏的陈佩文,他奇丑的脸上发青,孤零零的躺在床上,是在等死。
原来陈佩文中了朱砂派的毒,若不能及时拿到解药,七日之内必定毒发身亡,展泸虽然送来解药,然而始终是晚了一步。
陈佩文服下解药恢复了容貌,但他深知自己时日不多,直至此刻依然不肯跟何如离开,可是他躲不掉这份执着的爱。
何如守在床前,脸上洋溢幸福微笑,她的声音很轻:“即便你还是那副可怕的样子,我也是要和你成亲的。”
陈佩文缄默着闭上眼睛,眼角悄然溢出两行泪水,滑进耳朵里。
“现在你变回从前的模样,不必担心自己样子不堪,佩文,我们明日就成亲。”她并不是征求他的意见,而是破天荒的霸道一回。
纵然前面万山险阻,她依旧初心不改,她知道若是此刻不坚持,往后再也没有机会赴年少时那场约定了。
陈佩文别过脸,沙哑的嗓音透着满满的绝望:“阿如,往后有展公子保护你,我就放心了。”
“我退了和展家的婚事,你知道我这辈子非你不嫁。”
气息奄奄的陈佩文骤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何如脸上那一抹满足的笑容:“阿如,你怎么这样糊涂?”
“我最糊涂的事,便是没有从一开始就抓紧你。”
于是那日霏霏烟雨,陈家宅子烛火通明,正是陈佩文与何如的洞房花烛之夜。
不知展泸到底如何说服何家老爷的,抑或是何老爷经历女儿失踪一事后大彻大悟,总之陈佩文与何如的婚礼算得上风风光光。
只可惜亮丽繁华背后,知情人都明白这样如泡沫一般的美好定然转瞬即逝,何老爷曾经问过何如,陈佩文死后何如该怎么办?
何如回答坚定,此生不再嫁给他人。
何老爷负手叹婉,不知该从什么地方怪起,该怪他从前与陈佩文的父亲交错了朋友?还是怪那年将陈佩文领进家门?
末了,也只能放手任何如选择,谁不知这便是宿命?往后何去何从无人知晓,残破姻缘好歹也是姻缘,都早已是命中注定的事。
烛火温馨的婚房,一派喜气洋洋的布置,陈佩文与何如坐在红色纱帐下,烛光中的何如美若画中仙子。
陈佩文颤抖着撩起何如的盖头,那一刻万籁俱寂,天地间似是吹起一阵暖风,是万物复苏的气息。
陈佩文凝望他眼里最美的新娘,喃喃问她:“阿如,你会后悔吗?”
何如伸手抚上陈佩文苍白瘦削的脸庞,指尖掠过他狭长的眼睛:“能做你的妻子,此生再无遗憾。佩文,你还记得那句诗吗?”
“溯回从之,道阻且长……”他笑,眼中含泪。
她连忙接下一句:“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