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窒息,红衣等了许久,展泸都不曾给她回复。于是红衣摘下肩上停留的一片竹叶,向展泸靠近了些。
“你给我的那块佩玉,在大火里被炸成了碎片。”
展泸定定看着她,瞳仁里一片漆黑,黑色之中隐约有些波动,声音也略微含糊:“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红衣叹了一口气,低垂着眼睛,眼底藏着数不尽的痛苦哀伤,画不完的深浅记忆,她叹的这口气,仿佛是要和他一笔勾销。
“总之我还活着,而且现在是朱砂派的人,你知道这些就可以了。”她的语气冰凉,这才让展泸意识到她内心的幽怨。
她是记恨他冷漠如冰,她曾在他生命中留下如此深刻的一段记忆,并将这段记忆视如珍宝,到头来却发现她心目中不可侵犯的圣地,被别人弃如敝履。
她不能不恨他,却又做不到不爱他。
展泸目光闪烁,曾经他真的以为白鹭父女只是在大火中遇难,世事难料,若真是这样他也只能接受。
后来回忆起当年的事情,他渐渐发觉其中端倪,知道白鹭父女死于非命,可是江湖险恶的道理他早就明白,面对这样的真相他还是只能接受。
他很想对这个曾经被展家深深伤害过的女子,诚心诚意说一声抱歉,然而这样说出口,就代表他忤逆自己的父亲。
所以连一声最轻贱的对不起,他都无法说出来替自己赎罪。
红衣这份残缺的爱情,无不印证一个道理:生活中处处都要擦亮眼睛,就连做善事也一定要留心。
倘若每一个人都遇到展鸿业这种恩将仇报的小人,估计再也没有人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红衣打算离开时,青玉山下忽然聚满展家派来的杀手,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手执长剑,很快将红衣围在中间。
展泸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本想让他们干干净净的放红衣离开,岂料红衣猛然抓起落在他脚下的长剑,凌厉刀影一闪而过,剑刃上立刻血迹斑斑。
红衣打不过这么多身手不凡的杀手,那夜她替展泸挡下沈威派来的杀手时,也只因心中有要守护的人,因此分外骁勇。
而这一次,她原本就是千疮百孔,在她眼前呼啸而过的声声锐啸只是雪上加霜。
红衣很快便受了伤,鲜血浸湿红裙,在背上映下大片阴影,这让展泸想起十年后第一次见她的那个晚上,她的血染在他的黑衣上。
如果不是峰回替红衣挡下那围作一圈的长剑,展泸一定会有所行动,至少不让红衣死在展家人手里。
可惜一袭黑衣一闪,刀光剑影暗淡过后,峰回将红衣紧紧护在怀中,犹若守护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
他的眉头紧紧绷着,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他很怕自己再来晚一步,就再也见不到怀里的这个人。
这时,展泸抬手示意那群杀手退下,他凝眸望着脚步虚浮的红衣,淡然开口:“你走吧,不要再做傻事。”
红衣努力站定身子,眼眶泛红,她的嘴角噙着笑意,分明是不屑的语气:“那晚你被刺客埋伏,是我在遇到你之前替你挡下十数把剑,归根结底,是你亏欠我的。”
峰回未等展泸回答,带着红衣离开这片萧条土地,木屋外燕雀啼啭,此刻听着正是凄然之声。
展泸愣在那片青草地上,转眼望了望竹上细叶,缓缓地,从衣襟下拿出一块布满裂纹的佩玉,低头细细摩挲。
峰回带着红衣穿过树林,脚下山路坑坑洼洼,林间路上落满松果,阳光自松针之间洒落,地面叶影斑驳。
峰回替红衣包扎伤口,手法娴熟自然,两人从小就在大大小小的受伤之中相伴度过,包扎伤口时自然不会有羞涩扭捏。
红衣披好衣裳时,看见峰回双唇紧闭,他生气时一向是这一副全世界都欠他钱的样子,有时候看起来倒是很好笑。
红衣若无其事的冲他皱眉,方才的悲伤决绝在眼中并未留下一丝痕迹,她仿佛习惯了佯装没事,峰回却在她俏皮的眼里看出绝望。
“那就是你这么多年来要找的人?”峰回问她。
红衣扬了扬那对细致的柳眉,云淡风轻的回他:“是。”
“当年你那副模样是被他害的吧?你刚刚为什么不一剑杀了他?”峰回明知红衣对展泸心怀爱慕,这个问题无异于飞蛾扑火。
红衣无辜的皱起眉头,邪气的扬起一边嘴角:“我倒是想杀他啊,可是我打不过他,你不知道他很厉害的!”
峰回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深潭一般的眸子荡起层层涟漪,他的笑容并非善意,而是无情的拆穿她:“你不想杀他,不然他早就死在你手里了。”
“你怎么知道?你好像很了解我?”红衣唇畔生出花一般的笑容,这些年来当然是峰回最了解她。
“我才懒得跟你演戏。”峰回一眼就看出红衣玩性大发,想演一出纠结的感情戏,于是踱了几步折断一枝松针。
红衣弯着眼睛笑起来,脸色还有些发白:“你真无聊。”
“这次事情搞砸了,宗主正在气头上,你最近别再胡闹,千万别偷偷跑去见那个小子,听见没有?”
撅着嘴巴敷衍点头的红衣怎么会知道,峰回已经替她受完所有的罚,并且此刻正为了她的自由而忧心忡忡……
采花贼一案暂且告一段落,陈佩文也终于救回了他心爱的女子,只可惜他没能向红衣拿到解药,因此依旧是奇丑无比。
但好在不用和心爱的人经历生离死别之苦,不论何如最终会不会嫁给展泸,总归她是活在这世上,就比什么都好。
总而言之,失踪的少女回到了古渝城,展泸又揽了功劳一件,就在所有人都雨过天晴时,谢晚正被困在蝴蝶谷中,即将与狐妖成亲。
穿上嫁衣头顶金钗的谢晚,对着镜子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想到门外的沈韶轩还天真的指望着她成为一代小妖后,风风光光回到古渝城,谢晚心里的悲愤就像滚滚江水奔腾而过。
天幕漆黑,苍穹之中被灰色笼罩,谢晚穿着那身金线刺绣的长裙走出门,正对上沈韶轩直勾勾的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