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灵鉴那边没了动静后,珺绾就站在瀛海与江左界交界之处等待琼华,殊不知此刻的琼华,还在青丘做最后的挣扎。
历来能够乱她心,困她情的人,都只有林云起而已。
琼华绕过一座座九曲连环的木桥,缓步走进一间书房里。
俯在桌案上打盹儿的少年,身着一袭雪白的袍,他的面容仍让人一刻之间便想到岁月静好,可是眉宇之间却刻满疲倦。
这是琼华第五次出手将青丘的族人打成重伤,和林云起冷战了。只是这一次,她再也没有从前的丝毫侥幸。
饶是她再刁蛮任性,也知道林云起之志在于青丘,他说过青丘一日不能强大,他便一步也不会离开青丘。
他回来不过数月,却已经殚精竭虑,疲惫不堪。
琼华不忍看他被族群桎梏,却又深知他被束缚的原因是为了给她未来,在无数次地与他唱反调,捣乱他的族群之后,琼华也累了。
她能想到的逃离压迫的方法,唯有离开青丘,安稳一日算一日。
可是林云起并不像她那样不计后果,林云起之所以顾虑,是因为对青丘职责所在,也是因为日渐成熟的他自知除了壮大青丘,他没有任何资格将一个天族神女娶回来。
两人意见冲突已久,为了让林云起不再活得太累,这日琼华终于下定决心,最后问他一次,肯不肯走。
琼华立在桌案边,望着俯在桌案上的林云起微颤的睫毛,她向来不是温柔之人,此刻却也想抚一抚他羊脂玉一般白皙的脸。
不一会儿,林云起从梦中惊醒,慌忙起身时,眼里还带着几分惊恐之意,目及眼前的琼华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阿华,原来你在这儿啊!”他方才梦见青丘日复一日颓败,琼华被天帝所迫嫁给了他人。
梦里心如刀绞的感觉,他已经体验过千百次,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更没有告诉过他放心不下,舍弃不下的女子。
静默许久,琼华只是目光萧瑟,紧锁的眉头里藏着满满的无奈。
林云起心上一紧,试探地轻声问道:“阿华,你怎么了?”
“我要走了。”前前后后纠结了许久,琼华还是决定长痛不如短痛,若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林云起此事,她担心自己会不忍心。
林云起脸上掠过怔忪,缓缓站起身来注视着琼华,眼波流转:“阿华,你要去哪儿?”
“去没有你的地方。”琼华冷冷地说完这话,一股寒意顷刻间顺着她朱红色的裙底一点一点袭上心头。
她素来嚣张跋扈的脸,这一瞬间变得惨白,那双英气十足的眼睛里落上了灰尘,正是一派凄然的暗淡。
林云起眼里神伤一闪,嗫嚅道:“阿华,你还是不肯接受这里吗?”
若是以往,琼华会有好些话想要和林云起倾诉,她会告诉他,她深知他的一番用心良苦,可是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她怎么忍心看见自己深爱的男子,为了她而去为难自己做自己并不拿手的事情,林云起善良单纯,哪里是做王者的料?
可是为了她,他硬生生地把自己强迫成与从前完全背道而驰的模样,她看在眼里,于心何忍?
只是事到如今,她已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林云起所做的一切,并非她要的结果,但纵然如此,林云起也不会放弃青丘。
所以她再也不想谈什么对与错,她只是心灰意冷地敛住眸子,疲倦地呵出一口气来:“我想要的生活并非是目下的状况,但我知道,你已经身涉其中,难以抽身而出。”
“我这次原本是来问你肯不肯跟我走的,但是此刻我已经猜出了你的答案。所以纵然我孤身一人,也只能离开这里。”
“阿华,我说过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林云起挡在琼华身前,郑重的目光里又透出些许无奈。
林云起的话虽简单,却在琼华心间跌宕起伏,只可惜琼华再也无法坚守在他身边,因为琼华深知自己的脾气。
她不是不能等他,只是每每看见青丘一族内斗成性,外族屡屡来犯,族内却不能同仇敌忾,她便克制不住自己的性子。
照这样下去,非但林云起在青丘不能成事,她与林云起之间的隔阂也会越来越深。
所以即便是林云起的话温柔缱绻,她也只能决绝了目光,摇头。
“我等不及了,林云起。”她凄然失笑,“我已经忍受不了你的族人懒散懈怠,而你一味付出努力,却一再没有收获!”
她还说:“我当初不计后果地下凡,不是为了看着你日复一日的消瘦,一步一步地变成另外一个模样的。”
“若我只能做你的累赘,不如趁早离开你。”
说罢,她的朱红色裙摆绕开林云起,轻轻在身后摇曳成花。
林云起却抓住她莹白的手腕,一向灿烂纯粹的脸上浮现难以言说的苦楚,他斟酌了很久,只是说:“阿华,你等我。”
琼华含泪凝视他春晖般的眼睛,不置可否。
林云起又说:“有朝一日,我定会让青丘壮大,到那时不论你身处何处,我都会找到你,娶你回来。”
琼华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心里一片荒凉,她心疼的是她的少年,竟不知她要的不是门当户对,而是他一世轻松。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轻轻挣开他修长的手指,这离去的瞬间她才发觉,曾几何时,这男子不再是当初缠着要她教他法术的少年了。
他的骨节已经有了明显的力度,而他青涩的容颜也有了刀刻斧削的痕迹,那是岁月的刀,时光的斧,一下一下雕刻出的沧桑。
时过境迁,终究是大家都变了,而她也没有在这一瞬间心软下来。
前路不知定数,她只能不回头地等待,等待林云起终有一日人生得意,带着他们的回忆,找到天涯海角流浪着的她。
琼华独自离开青丘山时,林栀在路上拦住了她。
林栀仍然风华正茂,还是那眼波湛湛妖娆态,皓腕纤纤妖媚姿,她身穿妖艳的明红色,被风吹动的衣裙恍如一朵绚烂开放的扶桑花。
她伫立山脚下的湖岸边,在葱茏的草木之间格外显眼。
她走到琼华身边,语气并无波澜:“你要离开青丘?”
琼华与她素来不和,因此态度不善道:“这还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