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寒,烛光里的一道墨影猛地一颤,谢晚慌忙收好遗召,一时之间心绪难平。
谢晚与谢国皇宫一别多年,如今回到这里仿佛隔了半生,稷王的字迹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寂寥之夜,谢晚难以抑制的想起自己的父王。
稷王仁厚,他在遗召中让皇三子谢景南继位,可见稷王仁爱治国,对自己的儿子们也是十分了解。
他既没有像谢恒认为的那样,听信一个略懂占卜的文官只言片语,便命小女谢晚继位,让谢晚成为百年难遇的一位女帝。
也没有如朝中大臣所想,因为谢景南身份卑微,因此忽略了他的德才,让他永无继位的可能。
眼下这个结局于谢晚或是谢国来说,都是最好的局面了。
谢晚想要依靠谢景南推翻谢恒,而稷王的遗召上清清楚楚写着皇三子谢景南继位。
既然如此,谢景南要夺回的本就是他自己的天下,谢晚也不必太过内疚。
芙蕖宫里针落有声,沈韶轩注视着谢晚低垂的眼睛,留意到她的神情十分复杂,于是问道:“怎么了?遗召有问题吗?”
谢晚摇了摇头,鼻尖有些发酸。
顿了片刻,谢晚才告诉沈韶轩:“父王让三哥继位。”
这个结果,静妃多年前便早已知晓,在宫里的这些年,她本打算想方设法把这封遗召交到谢景南手里。
只可惜谢恒冷血无情,谢景南每次入宫都是停留片刻便匆匆离开。
静妃担心谢景南不是谢恒的对手,本打算让这个秘密永远石沉大海,至少还能保住谢景南的性命。
今日见谢晚活着,静妃才敢相信苍天有眼,让这个秘密终于见了光,静妃如释重负,眼中泪光盈然。
沈韶轩颇为惊讶,旋即点点头道:“稷王真是深明大义。”
谢晚低下头,泪水从眼眸中滚落,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沈韶轩的目光落在地下的泪痕,心里蓦地如同打翻了一杯水。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谢晚身旁,轻轻拍了拍谢晚的肩膀。
静妃也长叹一口气,面上的沟壑写满沧桑,她眼波流转,荡漾的情愫皆是沧海桑田的孤寂。
一个女子为了心爱的人苟活于世,过着如此不堪的生活,装疯卖傻支撑到今日,的确令人为之动容。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每一个人面容下的疲倦愁苦,并非所有人都能察觉的,风风雨雨里的每一个伤痕,只有自己最清楚。
月光照进屋内,静妃走到梳妆台前,她已经多年不肯直视自己的容颜,今夜这一瞥,平静多年的心宛如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她快速收回目光,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失落,看向谢晚时,若无其事的笑一笑:“那么小晚,这些年来你是怎么躲过恒王的?”
谢晚迟疑片刻,静妃显然不知道当初她是真的死了。
以静妃这般老老实实的性情,倘若谢晚告诉她:“我是靠着流光陨重生的。”静妃一定会两腿一蹬,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思及此,谢晚略略一想道:“当年我逃到了穆国,所以恒王没能找到我的下落。”
静妃露出欣慰笑脸,眼风扫到沈韶轩脸上,脸上豁然开朗:“那么这位少年郎一定是你在穆国时认识的。”
话毕,静妃微笑着打量沈韶轩许久,眼中流露出赞赏,沈韶轩倒是难得的脸上绯红,不太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说来这也算是沈韶轩第一次认认真真见谢晚的长辈,静妃情感阅历丰富,显然是看出沈韶轩对谢晚的一片痴深,故而微笑。
就在此时,芙蕖宫外忽然传来盔甲锐响,几百名士卒手持兵器将芙蕖宫包围,自几位将军之间走出来的人,正是一袭金色华服的谢恒。
倘若谢晚得知她和沈韶轩今日败露的原因,正是不久之前沈韶轩穿着小太监的衣服却太过招摇所致,谢晚一定要毒打沈韶轩一顿。
不久前谢恒曾在夜阑寺外见过谢晚一眼,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一掠而过,但他早早起了疑心。
后来他安插在南王府的眼线透露了谢晚的消息,谢恒更加相信不论当年谢晚有没有死,现下活着的人一定就是谢晚。
彼时谢恒派出去夜袭南王府的已经有人回宫禀报,说南王已死。
然而谢恒向来疑心重,不见几百名死士通通回来,自然识得出回宫禀报的那几人有端倪,所以仍然十分警惕。
一个时辰以前,有人禀报大监道宫中有两个行迹古怪的小太监,这话传到谢恒耳朵里,于是他当即亲自前来捉拿。
躲在静妃屋里的谢晚和沈韶轩手足无措片刻,沈韶轩猛地冷哼一声:“躲个……什么?阿晚,你保护好静妃娘娘,我出去应付他们!”
沈韶轩想说的是躲个屁啊,幸好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的静妃,他才骤然悔改,应当在长辈面前表现得温文儒雅些。
谢恒毕竟是谢晚的兄长,谢晚自然不肯让沈韶轩单独应对他,于是安顿好静妃之后,跟了出去。
静妃哪里放心谢晚和沈韶轩两人去送死,故而说起来谢晚并非真正安顿好了她,而是把她锁在了屋子里……
芙蕖宫中,发疯的妃子们早已被这阵仗吓得尖叫连天,四处逃窜,侍卫们拔了好几回刀,才止住那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神志不清的弃妃们纷纷抱头蹲在墙角,就在谢恒下令一间一间搜查时,穿着太监服的谢晚和沈韶轩走了上来。
谢恒张望良久,看清谢晚的面孔时瞳孔微微收敛起来,面部有些抽搐,握紧了拳头才控制着身体不会颤抖。
凄冷月光底下,谢晚隔着夜里的朦胧雾瘴,定定瞧着前面那张脸。
那张熟悉的脸,在月光之下闪过一丝恐惧,很快便是他一贯的冷酷残忍,如此这般,谢晚做不到我为鱼肉的听对方先开口。
谢晚和沈韶轩被长剑包围,月光在剑身上映下寒芒,谢晚面无表情地向前走过去,她离谢恒只有一人之隔。
“皇兄,别来无恙。”谢晚冷笑着。
谢恒眸光一聚,如今在他的地盘上,他也无须装作假仁假义,对谢晚嘘寒问暖说说这些年来的经历。
他同样冷笑:“你本事不小,果然没死。”
说罢,他没有丝毫动作,只是冷冰冰的对一旁的将军侍卫吩咐:“七公主早已离世,你们还不快杀了这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