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动蝉鸣,半黄半绿的梧桐树叶飘落街角,眨眼间又是一年秋。
沈韶轩没功夫作画悲秋,也没心情邀欧阳若愚或是展泸举杯对饮,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许久,阳光的色彩逐渐增添了一抹红。
傍晚将至,沈韶轩终于打算回去,回家途中路过相思畔,仰头望了望阁楼两旁高悬的红灯笼,竟是未曾踌躇的提步走远。
算起来,沈韶轩已经很久没有涉足这个烟花之地了。
一路上,说不出是何种烦恼,其间沈韶轩也曾看见其它店里的红豆手串,可是想了想,他却做不到拿着别的手串去骗谢晚说:“喏,这是你看中的手串,我给你拿回来了。”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白衣男人!”沈韶轩心中埋怨,一边又暗恨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
倘若他有欧阳若愚一半的睿智,那条手串又怎么会沦落到别人手里?
错失手串的感觉,就像没能力保护好自己最珍视的人,挫败感如六月雷雨,猝不及防的卷上沈韶轩心头。
回到家中时,沈夫人正在厅堂里刺绣,沈威这段时间似乎总是公事繁忙,倒是很少在家。
沈韶轩路过屋外,听见堂屋内的沈夫人慵懒的问了一声:“又去哪儿了?没惹祸吧?”
她声音平静,眼睛也不抬一下,依旧低头钻研手里那幅巨大的牡丹图,只是娴静脸庞轻微拉开的弧度,确实是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韶轩进屋,躬身请安,说话时仍是小心翼翼:“娘,我一个人去街上逛了逛,没闯祸。”
沈夫人抬头,目光如流云般惬意,一双杏眼微微弯曲,虽是中年,眉眼间却尤带风情,透过那双墨瞳可见,她年轻时断然是难得的美人。
“前几天你去饰物店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买?”沈夫人语速平缓,问题问得不冷不热。
沈韶轩诧异片刻,摇摇头道:“没有,随便逛逛而已。”
让沈韶轩更加错愕的是,沈夫人既然知道他去了饰物店,为何只字不提谢晚的事?
不过他好不容易和沈夫人关系缓和,贸然发问无异于撞上刀口,于是规规矩矩站着,沉默是金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沈夫人眸中有一丝急促一闪而过,深潭般的眸子很快又落得极为幽深,她颔首敛眸,手中针线如作画,颇有几分流觞曲水的节奏。
“好,若是想买什么钱不够花,开口便是。”
沈韶轩从未被家里断过粮草,由此可见沈威不止疼儿子,而且更要面子,就算偶尔动手打人,但花销方面从来没有让沈韶轩犯过愁。
所以从小到大,沈韶轩还没体验过钱不够花是怎样的感受。
“谢谢娘。”虽说沈夫人为沈韶轩设想的问题有些多余,但沈韶轩依然是感到万分受宠若惊。
“嗯,上次被你爹打下的伤好了没有?”沈夫人又问。
沈韶轩恭恭敬敬作答,神情向来轻挑的他,此刻脸上浮出的是少有的认真严谨,他的眸子微敛着,颊边藏着欣然的微笑。
半晌,沈夫人累了,回房小憩一会儿,沈韶轩恭送沈夫人回屋,才步伐轻快的走向后院。
梧桐树对面,几朵月季花苞微微绽放,站在花束旁边的,是抱着一捆青草的谢晚,她盯着花看,模样认真而又虔诚。
沈韶轩盯着她看,不知什么时候忘乎所以,忘记自己。
“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欧阳公子怎么样?”倒是谢晚先开的腔。
彼时,最后一抹余晖洒从身后平铺而来,除谢晚之外的事物都像虚幻。
看见她自在的目光,聆听她轻快的语气,一切其实平淡无奇,流过沈韶轩心头却是弥足珍贵。
沈韶轩说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如此迷恋。
“怎么了?”谢晚抱着青草走到沈韶轩身边,“别发呆,我知道我美。”
沈韶轩眼里温澜如水,声音亦是有些温软:“说这句话的你,比方才又美了许多,你知道吗?”
鼻尖掠过桂花香,谢晚忽然有些耳鸣,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才那句话,正想发问,却见沈韶轩那张俊朗出尘的脸向她慢慢靠了过来。
那双修长的手搭在谢晚肩上,缓缓合上的眼睛里,透过弥留的缝隙看见的是绿杨依恋春风般的深情。
这样的举动,杀了谢晚一个措手不及,就在谢晚思维停止,大脑一片空白时,头顶发出一声空响。
随之而来的是沈韶轩杀猪一般的惨叫,只见他捂着额角,尖叫声石破天惊:“谁敢扔石头砸本公子!”
被他松开的谢晚退开两步,离他远一些,置身事外的望着他:“打的好,谁让你在自家后院调戏一个下人!别以为你是少爷我就会毫无底线,你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人人得而诛之!”
沈韶轩正欲辩解,一颗颗不小的石子再次从天而降,每一颗都准确无误的砸在他头上,直叫人眼冒金星。
“谁啊?给我滚出来!”沈韶轩气急败坏,顾不上扶正自己在谢晚心目中的形象,凶神恶煞的左顾右盼。
视线锁定在旁侧那株桂花树时,一双如烟火般闪动流光溢彩的眼睛,透过枝叶映入沈韶轩眼中。
沈韶轩撸了撸衣袖,决心发狠之前,又被一块石头砸中鼻梁,顿时痛得直直往后倒在地上,嘴里嘀咕到道:“我看见你了……”
谢晚丢下手里的青草,附在沈韶轩身边,惊道:“你还好吧?”
树梢传来一个狡黠的笑声,谢晚分神时,沈韶轩身残志坚地爬了起来,拿出袖中的兰竹笔,往树上一挥,一团白色立刻从树梢跌落。
那人在地上滚了几圈,立刻灵活的爬起来,脚下生风般向围墙冲过去,沈韶轩看出这人要逃跑,登时出笔画了根绳子,将那人拉回来。
“何方神圣,竟敢偷袭我!”沈韶轩咬牙道出这话时,已经鼻青脸肿,绳子越拉越近,那穿着白衣的少年却用力挣扎,不肯露面。
然而终究是抵不过兰竹笔的力量,只能束手就擒,那少年距离沈韶轩还有三尺远时,白色衣袍底下忽然露出一条毛茸茸的雪白的尾巴。
沈韶轩大惊失色,手一松,叫道:“什么怪物!”
幸亏谢晚接过绳子,这才没放跑那个少年,那人走投无路时,转头看了谢晚一眼,思绪顿时一点一滴汇成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