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了解晓倩,但我很清楚,这件事情影响很坏——她几乎变成全系第三号名人,她永远不会再理我。我很自觉地在手机里删掉了她的号码,虽然这对我而言没什么变化,号码早已印刻在我的心里。
有一天和苏莱通话,聊了很多她最近的事情:她当上了班级干部,准备进学生会等等。电话通了一个多小时,苏莱放下电话时依依不舍,我却莫名感到很大的内疚。
想起与苏莱的童年,单纯得令人难忘。
记得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去太阳岛春游。那天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成为了苏莱心目中的大英雄。
临近傍晚,天色渐暗,同学们用彩带连接树林,划分出每个班级的区域。在吃晚饭之前,老师对同学们说:“没有得到批准,谁也不可以离开班级区域。”
中国的小学教育带给我们服从指挥的优良品质,我和几个同学在集中营里打起了呼噜。无奈有泡尿憋醒我,我向老师提出小便的申请。老师正在准备晚饭,没有批准我的生理要求,希望我再忍耐一会儿。我意志虽坚持忍耐,可我的小肚子却无法忍耐。我憋得难以自控,趁老师不注意,一个人偷偷溜出集中营。
我向太阳岛的僻静处走了一段,回头看看,人影依稀,喧嚣不再,我便站在一棵树下,一泡尿呼之欲出。我正畅快淋漓地享受着排尿的生理快乐,忽然听到附近传来女孩子惊恐的尖叫声,紧接着又听到变声期男生嘶哑的吆喝声。我探头望去,看到苏莱与另一个小女孩正站在我前方的树丛附近……
怎么着,这哥们活得不开心了,敢碰我妹妹?这不是电视里常说的流氓欺负无知少女吗?我挺身憋住尿,猛地扑了过去,一脚踢倒小流氓。小流氓起身吓了一跳,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个大活人来,连连后退,估计是把我当成精神病患者了,落荒而逃。而我则用力过猛,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哎呀!”我叫了起来,苏莱急忙跑过来扶起我,拍打掉我身上的泥土。我笑了,说:“没事,吓唬你呢!”苏莱一时委屈得不行,哭着打我说:“坏人欺负我!你也欺负我!吓死我了!”忽然,苏莱好像触电一般逃向远处。我一时不解,转而低头一看,发现裤子湿了一大片——刚才,没有穿好裤子。
转天回到奶奶家,奶奶照例给我和苏莱分苹果,苏莱得到了一瓣大的,我得到了一瓣小的。奶奶离开后,苏莱把她的大瓣苹果偷偷地塞给我,顽皮地说:“多亏哥哥救我,不然我死定啦!”
听了苏莱的话,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我第一次发现,苏莱原来是个小美女,怪不得总有小男生来找她麻烦;我也第一次承认我是她的哥哥,应该义不容辞照顾好她,这是我的责任。
那天我还夸下海口,拍着胸脯说:“苏莱,我是你永远的保护神!”苏莱笑得合不拢嘴。
如今,我们之间有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我在为另一个女孩伤心。
开学两个多月了,我经常在宿舍里看张毅玩网络游戏,中午、晚上各出去吃一顿饭,夜里和张毅一起抄刘超男的作业,应付每一门课程的平时成绩。作业少时,我会看一部电影,以香港电影为主,算是对导演系专业课的预习,这是我在大一做过的少有的有意义的事情。
北京的冬天,也会下雪。2003年,北京下了好大的一场雪,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在北京再见到过类似的景象,这场大雪基本可以写进这座城市的历史。来北京的两个多月,只有这场大雪让我找到了家的感觉,埋没脚踝的路面让我意识到后轮驱动的Boxster可以停用了。来自南方的同学们兴奋异常,纷纷跑出去打雪仗,更有甚者在雪地里打滚,头上缠着一块红布,五音不全地高唱着《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还有人在雪地上撒了泡尿,再用照相机拍下,PS成艺术作品,署名:行为艺术之冷与热的结合。可见初次见到一种新的自然现象对人的诱惑是无限的,哪怕第二天纷纷高烧四十度,也在混沌之中没有怨言。
第二天,雪在下;第三天,雪依然在下,宿舍里防备不足,已经弹尽粮绝。室内的温暖和室外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张毅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出去买吃的东西。一时间我们都很纳闷,南方的同学不怕冷,我们这些在冰天雪地里成长起来的北方孩子,却集体选择了冬眠。
张毅找到网络游戏里的精神食粮,境界已经超越了爱因斯坦,不仅废寝忘食,有时连个人洗漱都一并省略。如果他这样用心去拍一部电影,一定会名垂电影史,地位直逼安东尼奥尼。最初我以为网络游戏果真有如此魅力,后来才知道,这游戏的玩家多为年轻女性,且美女居多,张毅沉迷于网络游戏原来是另有所图。这让我明白,为什么一个大老爷们能不分昼夜地驰骋在《跑跑卡丁车》的跑道上,为一个虚拟的甩尾而兴奋不已。张毅的解释是:“我在为将来拍电影物色女演员,没钱请明星时拉一个就上。”
指望他,自己就要客死他乡,为生存,我胡乱穿了几件衣服,奔入雪海。在我离开宿舍的瞬间,张毅忽然大喊道:“哥们,给我带点吃的!饿死我了!”
这天我无比痛恨自己的Boxster,其实雪天不敢开车并非我驾驶技术的问题,保时捷公司生产的跑车均为后轮驱动,240匹马力集中在后轮。这意味着我每一脚油门和每一次过弯都是一次原地旋转,充分体现重力甩尾的原理。为避免在大雪天被当成卖艺的围观,我决定用脚说话。
茫茫白雪之下,步行没有五分钟,我已然感觉自己与大雪融为一体,全身失去知觉,和军训时期一样惨烈,两条腿麻木地向前移动。很快,我被冻透了,只得加紧步子,想让自己快一点。逐渐靠近目标,卖盒饭的小房子就在我眼前,我一鼓作气一步迈入,犹如一个见到活鱼的爱斯基摩人。房子里人不多,三两个,这在平时很少见,大概冬眠的不止我一个。
两盒。言简意赅。卖盒饭的大妈长年受到艺术熏陶,极具专业素养,以最快的速度装好两盒盒饭。十元。一样言简意赅。
我一手接过盒饭,一手去摸钱包,心一下子凉了。几秒钟后,我反应过来说:“不好意思大妈,我出去接个电话,马上回来取。”
钱包落在车里,车停在宿舍楼下,我现在的位置和宿舍楼之间有着相当遥远的距离。这不能怪我,北京太繁华了,处处都是高速公路,高速公路就是告诉你不能横穿公路,而宿舍楼偏偏建在高速公路的另一边,所以,从这里到宿舍……再走一个来回,我想都不敢想。给张毅打电话?算了吧,他是不会离开电脑的,除非此时冒出个漂亮女网友约他共进午餐。情急之下,我产生出一个颇为侥幸的想法:站在这里等等,总比冻死在路上好,也许会遇到相熟的同学,借我十块钱什么的。
这样的等待是折磨人的,我感觉到,多数人眼中幸福的人也有着自己的不幸,多数人眼中不幸的人更有着自己的幸福——前方十几米处,几个民工围在一起,热闹地吃着午饭,不顾风雪。
忽然,我眼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从远处走过来,身上已经雪白,看样子在大雪里走了很久。我几乎有冲上去的冲动,但理智很快战胜了自己,晓倩恨我都恨不过来,还会帮我吗?
我想立即逃离此地,即便我们今生没有缘分,我也不想让她看到如此狼狈的自己。当我悟出这条真理时,不幸晓倩已经走到我的面前。
“何大公子,哪位女孩子有这种荣幸,让你在冰天雪地里为她守候?”
“我要说美国女演员杰西卡·阿尔芭,你相信吗?”说着,我指了指旁边卖盒饭的小房子,“再有个几分钟,我就能见到她的曾祖父了。”
晓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即笑了起来,说道:“别告诉我你没有钱吃饭。”
我一时很尴尬,好在天气冷,脸冻得红红的。“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也就是这么个情况,其实吧,是这样的。”
晓倩开始翻她的背包,我顿时很感动。女孩子都是心软的,再说了,漂亮女孩本来就是要引起男人的竞争的,她没有道理为这件事和我一直生气嘛!正想着,晓倩从包里拿出手机,自言自语说:“听错了呀,没有电话啊。”
“你不是相信奇迹吗?那你就接着等吧。”说完,她从我身边走过。
看着晓倩的背影,我心里很难受,天气再冷也无所谓,心中的寒冬让我颤抖不已。
晓倩忽然回过头说:“看什么呢?走啊!”
这是幻觉吗?
我们坐在女生宿舍楼下的小饭店里,看着周围成群结队的女生,我小声说:“第一次和你一起吃饭,怎么能让你请客呢?”
“那你留在这里打工还钱?”晓倩将外衣脱下来,里面穿着黑色的紧身毛衣。看来她很喜欢紧身衣服,她的身材也的确具备穿紧身衣服的资本。
“我们有两个月没见了。”我试着转移话题。
“那是因为你有两个月没上课了。”晓倩将衣服叠好,放在一边的椅子上,看到我随便一扔的衣服皱起了眉头,说道,“你就不知道叠一下吗?这样放袖子很容易掉到地上。”
“衣服是用来穿的,叠了的结果就是一会儿打开,还是穿上。”
“由此,我知道你宿舍床上什么样了。”晓倩冷笑了一下,显然对我的谬论不满。
饭菜上来,我一直在吃,她偶尔吃一点,其他时间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减肥吗?”
“不是,吃过了。”
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有心事。
“我们分手了。”晓倩看着旁边,轻轻地说,好像说给自己听。
“不会是因为上次的事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的,我自己觉得不合适,分开了,就在今天。”
我脑海中浮现出刚刚看到的晓倩,一身是雪从远处走来。我感到一阵心疼,很想安慰她,又不知道怎么说。紧接着,一股怒气蹿遍我的全身,我随即将筷子扔在桌子上,深吸了一口气。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打架。”晓倩依然没有看我,坚定地说。
“那我……是不是有机会了?”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尝试逗她笑。
她没有笑,过了一会儿,她哭了。
“晓倩,我不会劝女孩子,可是,我真的不想看到你伤心。别哭了好吗?我最害怕女孩子哭了。体育老师嘛,我打篮球也很好啊,勉强也能当。你看,我最近总不出屋,虽说吧体重长了点儿……”
晓倩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说道:“你还真不会劝女孩子。”
05
我的爱情来得比较突然。
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确定自己和晓倩已经是恋爱关系,有时我会觉得,我只是她过去生活的替代品,一个某人的影子。我感觉到幸福,又感觉这幸福虚无缥缈。
慢慢地,幸福的感觉越来越真实。
晓倩为我制定出家规若干条:周一到周五,不准开车去学校,要低调,要改变我以往在同学们心中的形象。在这一点上,我和晓倩是有分歧的。说到在同学们心中的形象,我认为晓倩多虑了,现在有谁会记得我还不一定,谈什么形象?事实证明,是我少虑了,携手晓倩重回教室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了很多惊讶的眼神。在一堂文学课上,某同学上交议论文一篇《话说爱情真伟大——是什么让浪子回头》,颇得老师好评。
提到文学课,我又要多说几句。高中时,在我连续三篇文章被老师定为三等文之后,我便三三得“酒”,每每酒醉后郁闷不已。从小到大我对自己手中的笔未曾怀疑,它能用我就能写,虽然我没看过什么名著,大师级的作品也仅仅读过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当别人谈起狄更斯时,我只能肤浅地想起《无间道》,至于《雾都孤儿》那样的名著,我是绝对理解不了的。在写作上,我经常写着后边忘记前边写过什么,我不会用任何一个生僻字,能用“害羞”绝对不用“羞赧”,我更不会堆砌华丽的辞藻。这连续三次的三等文,让我至今心有余悸,对自己能否完成这部小说充满疑问。
再有,周一到周五,上午有课的情况下,中午必须在食堂吃饭。为此我办理了一张阳光卡,这是在饭票时代终结之后,学校推出的第一批高科技产品之一。手持阳光卡走进食堂,见到想吃的东西指一指,将卡向机器靠近,这份东西就属于我了,当然,卡内需要存入人民币才能满足这个要求。当我一次性在阳光卡里存入五千元人民币的时候,负责存款的老师惊吓不已。
如果是上午十点的课,不得迟到;八点的课,可以九点以前到。在这一点上,晓倩也遵守得不好。毕竟有些课不是给正常人听的,听老师讲自己的奋斗史,讲伟人的星座血型兴趣爱好,的确不如在宿舍看《美国往事》受用。
不准没事就送礼物。天呀!这地球上的女人,竟然会有晓倩这样的,别人送她礼物,她会不开心?晓倩总是教育我说,如果我是自己赚钱给她买礼物,金山她都要。拿着父母的钱到处张扬,算什么本事?我欣然接受了这条家规。
还有家规若干,不在此一一列举。我知道晓倩是为我好,为了把我改造成一个有为青年。可是,这太难了,并不是我本性难移,什么动物改不了吃什么排泄物,而是在张毅的关怀下,我还没有下定决心改掉恶习。
最近,张毅好像意识到了网络游戏的危害,告别网海。然而,这个决定引发了另一个更加糟糕的决定——张毅总结出从网海中得到的资源,投入到危害更大的情海。
从此,他一周七日,经常有三日彻夜不归,夜以继日。我屡次劝他说:“你再这样游戏人生,三十岁之后恐怕就要未老先衰了,以后你和你爸爸出去谈生意,会被别人误当成哥俩儿。”
我倒是珍惜身体,但既然和晓倩已经确立了情侣关系,就应该精心浇灌爱情的花朵。于是,我提出和晓倩租个房子。
晓倩告之:妈妈每晚都会给她的宿舍打电话,不能搬出去住,何况,我们的关系尚不稳定。
此事不了了之,唯一的出路就是等待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