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妃见我不说话,又哀求道:“凌霄不敢求太后娘娘饶了启逸,只求太后娘娘留他性命!”
终是于心不忍,我默默点点头,低低道:“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哀家本也不想赶尽杀绝。”
凌霄仿佛完成了某种心愿,激动道:“臣妾谢太后娘娘不杀之恩。”
我垂下眼帘,不轻不重道:“那你可知,该如何做了?”
凌霄眼角有泪无声划过:“臣妾知道,太后娘娘放心。”
我扬扬手:“你走罢。”
凌霄看一眼我案上的七弦琴,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愫,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好听,仿佛微风拂过心间:“太后,自臣妾进宫之后,就再没有弹过琴,今日不知怎的,倒突然想弹了,臣妾怕日后再没机会了。”
凌霄笑的凄婉:“太后可否让臣妾弹一曲?”
我从案前走开,轻声道:“哀家从未听过你弹琴,今日也算一偿心愿了。”
凌霄感激的看我一眼,移步案前,纤细洁白的手指轻抚琴弦,窗外透过的凉风撩起她的长发,将她的白衣吹的飘散开来,越发显出她的瘦弱无助,月光洒落下来的光华映照在她如玉般清澈的容颜,这一刻,我竟觉得似梦似幻,仿佛一切从没有发生过,只是我的想象罢了。
琴声清清冷冷,月光也变得冰冷起来,我一开始并没有注意是什么曲子,只觉得琴声如泣如诉,像人极哀之声,听得人心里一沉。
渐渐地,我才听出,这是《楚辞》中的《哀郢》,哀见君而不再得。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过夏首而西浮兮,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凌阳侯之氾滥兮,忽翱翔之焉薄。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
曲声渐渐幽咽,离别之苦更笃,我在心中黯然叹息,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这首曲子,向来是离别之时,才用以弹奏的,这是禁乐。
弦声缓缓放低,凌霄松开手指,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臣妾曲功粗陋,太后娘娘见笑了。”
“福妃太过谦让了,你的琴技,只怕在这宫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我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这首曲子,是启逸教你的罢?”
凌霄微微一愣,随即轻轻点了点头:“是。”
难怪,这样的曲子,这样的声乐,这样的人,只有启逸才可以调教出来。
我正出神,凌霄却已再次福身,轻声道:“太后娘娘,天快亮了,臣妾,也该走了。”
我心头一颤,一种细若游丝的疼痛蔓延全身,不知是身体的痛,还是心里的痛。
我静静的坐着,听着打更之声,眼中含着的泪水,生生忍住,没有流下来一滴。
向岚掀开帘布进屋,心疼道:“太后娘娘,时辰还早,您上床休息一会罢,这样坐着,会着凉的。”
“无妨。”我摇摇头,喃喃道,“哀家无妨。”
“太后。”向岚跪下,神色倔强,“您若不去休息,奴婢就跪在这儿,再不起来。”
我怅然道:“向岚,何必连你也来逼我呢!”
说罢我搭上她的手,重重叹息:“罢了,你扶着哀家休息罢,你自个的眼睛,也熬红了,哀家的身边,可不能没有你。”
向岚默默的点了点头。
压抑了一日的天空,终于下起雨来,雨水遄急,声声敲打着窗户,震得我心头不安,烦躁不已的辗转难眠。
好容易熬到辰时,我再也没了睡意,勉强支撑着起身坐起来,拿起枕边的南海佛珠,默默念叨着。
朱漆的雕花大门,突然被打开了,我心中一惊,喝道:“谁?”
小安子伏跪在地上,我分不清他的脸上,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小安子扬声道:“太后娘娘,福主子落水了。”
我按住胸口,仍抱着一丝侥幸问道:“可有救上来?”
“回太后娘娘。”小安子低头道,“福主子救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断气了。”
“什么!”我手中的南海佛珠重重滑落,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咕噜咕噜,滚了一地,也碎了一地。
那个如凌霄花一般楚楚可怜,清丽动人的女子,在秋日略显寒冷的水里,轻轻飘走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我勉强使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问道:“那,皇上可知道了?”
“皇上还在与几位大臣议事,暂且还不知道。”小安子如实回禀道。
“好,小安子,务必要将消息封锁起来,哀家不想惊动丽太妃。”我顿一顿,接着道,“你还与往常一般,用白鸽和她们传信,哀家倒要看看,她们下一步还有什么计划!”
“是,奴才遵旨。”小安子俯首道。
这些日子以来,我已将福妃的字迹临摹的炉火纯青,要瞒天过海,也并非什么难事。
小安子犹豫了一会,接着道:“娘娘,此举虽可行,但难保她们在宫中没有其它眼线,要想瞒住,并非易事,奴才怕事情会弄巧成拙啊!”
我点点头:“你说的倒也在理上,罢了,此举暂且搁下,待哀家再好好想想罢。”
小安子喏声退下。
室内的安息香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下一丝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我不敢想象启曜知道福妃的死讯之后,会如何作想,更不知,要如何再面对他,明明是亲生母子,为何却感觉已经渐行渐远?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错的,不是我,不是福妃,也不是启曜,而是命运,是命运这双翻云覆雨手,一手安排了今日所有的一切。
“娘娘,皇上,下朝了。”向岚走进屋来,轻声道。
“是吗?”我淡淡道,“早晚要知道的,不差这一时。”
春喜端了药进来,福身道:“娘娘,娴妃娘娘已经把药煎好了,这时候喝,刚刚好,既不烫嘴,也不凉。”
我接过药碗,将褐色的药汁尽数倒在桌上的海棠盆栽里。
春喜惊道:“娘娘,您这是—”
我苦涩一笑:“将死之人,喝再多的药也是无济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