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皇上带着福妃来给您请安了。”向岚掀开水烟罗沙幔，轻声说道。
我依旧咳嗽得厉害，却强探出手，要向岚扶我起来，我整个人虚浮无力，软软的靠在向岚身上。
向岚担忧道：“娘娘，您的身子，还是躺着罢。”
我固执的摇摇头，正色道：“给哀家梳洗宽衣。”
向岚了解我的性子，只得唤来春喜和踏雨一道帮忙，春喜搀着我，小心坐到梳妆镜前。
我确实是苍老了，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变得暗淡憔悴，如同失去光泽的珍珠，渗出一丝腐朽的味道，而我的全身，正透露着一种行将就木的征兆。
因着过分的消瘦，我的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眼角的皱纹层层堆积在一起，仿佛花还未开，一夜之间便已荼靡。
春喜梳着我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头如瀑秀发，梳着梳着，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我从镜子里清楚的看到，那檀香木梳上，粘着大片大片落下的发丝，丝丝缕缕，纠缠在一起，有些狰狞。
我浅浅一笑，哑着声音道：“不过是掉了些头发罢了，不妨事的。”
春喜悄悄的抹掉眼泪，脸上浮出不自然的笑意：“奴婢方才被窗外的风迷了眼睛，让娘娘笑话了，娘娘今日想梳什么样的发髻？”
“就梳朝云近香髻吧。”我垂下眼帘，“看着喜庆些。”
春喜点点头，从梳妆匣子里挑一支青玉镂空簪绾成发髻，在头上斜斜插着一支流苏，辅着蝴蝶翡翠，既端庄又精致，我满意的点点头。
向岚和踏雨已经挑好了衣裳，立在一旁，伺候我穿上，这是件烟色对襟软罗烟长裙，因着天气微寒，外罩了淡色轻纱。
妆点妥当，向岚与春喜扶了我，缓缓走入大殿。
启曜见我面色惨白，知道我病得厉害，心中生出愧疚，忙上前来接手扶了我。
福妃凌霄有些怯乏，微微屈膝行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她的声音依旧清越好听，却在我心底生出一股无名火起，长乐无极，是长乐无极，还是长哀无极。
福妃今日简单梳了个青云莺丝髻，头上斜斜饰以碧兰棱花双合玉簪，倍感清秀自然。鬓角缀以几朵闪烁珠花，举止优雅，清丽脱俗，气若幽兰。
她身着一袭鹅黄色精致的绣着白色凌霄花上衣，下罩月牙色的垂苏软裙，长长的睫毛如蝴蝶颤子般飘忽。
“母后，你该让霄儿起身了。”启曜望向我，眸子里涌动着藏不住的爱怜之意。
只是让她蹲久了些，他就这样心疼了，我轻轻叹息道：“起来吧。”
向岚奉上新茶，茶香飘渺，一室馨香。
启曜关切道：“母后，儿臣听御膳房说，你近日不思茶饭，总是体热不退，因而霄儿特意为母后你熬煮了一碗粥，母后你尝尝看。”
我心中一量，看来，启曜今日愿意来，大抵也是为了缓和福妃与我的关系罢。
我的生与死，在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眼中，竟不如这个小小的福妃。
我盯着福妃的腹部，她的小腹依旧平坦，看不出怀孕的痕迹，但我的呼吸却随着她走近的身影，渐渐急促起来。
“母后，请您尝尝看吧。”福妃的笑如天空的白云一般澄澈柔软，她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谜团，让我这样不安？
福妃将描着如意图案的银碗小心递与我手中，我压下心头的疑惑，拿起银勺，轻轻抿一口，这粥，果真不同于一般的粥，香甜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待要扑捉之时，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真是好粥。”我放下粥碗，拿帕子轻轻点点嘴角，淡淡道，“福妃有心了。”
福妃喜出望外，激动道：“太后喜欢就好。”
向岚道：“福妃娘娘，太后难得用一些粥，你可能告诉奴婢，这粥是如何做的，奴婢也好方便熬给太后娘娘食用。”
福妃轻声细语道：“这粥的材料要比平常的粥繁琐一些，但是清热的功效却是极好的，姑姑先拿木棉花、赤茯苓、川萆解、灯芯花水煎至两碗取汁，再入赤小豆、白扁豆、薏米仁、芡实同煮为粥即可。”
我心念一动，似做无意般道：“这样精巧的方子，是福妃你自个想的吗？”
福妃摇摇头，启曜抢先道：“母后，是这样的，福妃自小身子孱弱，一直是丽太妃母家的郎中为福妃看病，这不，刚入秋，福妃便睡不安生，朕便将那郎中请到了宫中，为福妃看病问药。”
我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睡不安生，该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福妃脸上一白，启曜接着道：“母后，您误会了，霄儿这是娘胎里就落下的病根，霄儿听说您病了，便将您的症状告知了这位郎中，母后今儿喝的这碗粥，便是这郎中开的方子。”
“哦？”我饶有兴致道，“这样的高人，哀家倒真该亲自会一会。”
我心中一惊明了，上次熹贵妃拾到的那张药方，便是这位高人所开吧，更巧的是，这高人，也与丽太妃有关。
又坐了一阵，启曜与福妃才起身告辞。
我坐在梨花木椅上，黯然失神，向岚轻轻推一推我：“娘娘，您怎么了？”
“向岚，你知道吗？”我幽幽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冤魂野鬼，而是人心，是人吃人！”
向岚惊道：“娘娘何出此言呢？”
我唇角逸出一丝苦笑：“你当真以为那药方子是熹贵妃身边的婢子拾到的？”
我对上向岚疑惑的眼神，一字一句道：“我问你，每日一早为本宫煎药的人是谁？”
“娘娘是说—”向岚欲言又止。
我淡淡一笑：“熹贵妃向来起身晚，又怎会一早便去取燕窝？”
我接着道：“熹贵妃送《金刚经》给我，也是她的主意，这药方子，是个烫手山芋，一个不慎，便会惹火烧身，既然如此，她自然要将这方子推给熹贵妃，在熹贵妃看来，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她既卖了人情，又得了人心，自个还落了个干干净净，她何乐而不为呢？”
向岚张大嘴巴：“娘娘指的是—”
我低头敛眉，低低道：“没错，是娴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