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儿！”在玉带河畔，我终于找到了飞奔离去的启佑。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支离破碎的伤痛，哀哀道：“母后，佑儿不要走，佑儿不要离开母后！”
我看到佑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溢满晶莹的泪光，却强忍着不肯掉落。
我轻抚上他的肩，无可奈何道：“佑儿，母后这次，恐怕没有办法—”
“母后，您不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守护佑儿吗？”启佑低低道，“为什么，为什么连母后您也在骗我，既然您不能做到，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让我深信不疑的一切，竟然只是谎话！”
启佑的肩不住的颤抖着，风将他的发丝吹的凌乱，他完美到极致的面庞此刻却笼上了一层颓败，仿佛再也不会有阳光普照的那一刻。
我这才清醒的认识到，承诺永远敌不过现实。
这两个孩子，终究是被我狠狠的伤害了。一个是我的亲生儿子，一个是我视为亲生的好友之子，天平的两端，我该如何选择？
“佑儿，母后会经常去看你，母后不会让你觉得孤单的。”我说着说着，眼泪不自觉就流下来，“母后只要又一点办法，母后就会接你回来。”
“在母后的心里，终究还是哥哥更重要吧。”启佑看着平静的湖面，淡淡道，“不管我如何优秀，不管我如何做，我永远都无法代替哥哥，哥哥身上才流着与您相同的血液，我没有，所以我注定失败！”
我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九岁孩子说出来的话，人情如纸，淡漠如斯，他似乎很早就明白了，只是他一直不愿意相信，直到今天，他才彻底清醒，比人心更强悍的，是命运。
为何命运每当伸出手来，我们都无能无力。
“母后一定没有注意到吧。”启佑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每当我和哥哥站在一起时，您的眼神，总是会先落在哥哥身上，哪怕一次，只要一次，您先看的是我，不行吗？”
“佑儿！”是我忽略了他心中藏着的纤细而敏感的秘密，是我太粗心了，我无言以对。
启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在阳光下，如同透明的，碎了一地的水晶。
“我离开，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选择吧。”启佑收回视线，轻轻说道，“我会走，我会走的远远的，只是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说罢他怅然转身，他不习惯束着头发，一头如墨般的长发使他看起来总不似这人间的男子，以前，他离开的时候，总是会依依不舍的回头看我，可是这一次，他再也不曾回头。
我的心如同折断翅膀的鸟，扑腾了几下之后，便重重的摔在了冰冷的地面。
这两日我一直头痛欲裂，无心估计朝政之事，我眼前总是晃动着启佑孤单落寞的身影，他压得我不能呼吸。
这一日午后下起了蒙蒙细雨，空气中传来带着腐烂花香的潮湿气息。
“太后娘娘，皇上来了。”向岚见我坐在案前神思恍惚，忍不住轻声叹息，“太后娘娘，已经两天了。”
我回过神，勉强一笑：“快让皇上进来吧。”
向岚点点头，不多时，穿着银色夹衣的启曜撩开了珠帘，他进来的那一霎那，我有种错觉，仿佛走向我的，不是他，而是何守正。
我忍不住眼泪纵横，梦呓道：“你回来了。”
“母后！”启曜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那帕子将泪水擦拭干净，强打精神道：“这个时候，曜儿怎么过来了？”
“看母亲的样子，似乎很舍不得四弟呢？”启曜直直的盯着我。
我苦笑道：“母后已在诏书上盖了印鉴，无论舍得不舍得，一切早已是定局了。”
“可是，四弟似乎对母后的安排并不满意呢！”启曜凑近我，残忍道，“四弟说，他不想去江南，而是自请去岭南那个不毛之地，母后说，儿臣该不该成全了四弟的请求呢？”
我浑身一震，江南那样的富庶之地他不愿意去，反而自请去偏僻至极的岭南，看来，他确确实实是被我伤透。再也不愿意回来了。
我闭上眼睛，任泪双流，我默默的点点头：“皇上就成全了你四弟罢。”
三日之后，便是启佑迁居封地的日子。
我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那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从始至终，启佑都没有掀开布帘回望过一眼。
马车仿佛辗转在我的心上一般，每一下，都疼至骨髓。
向岚默默的走近我身边，安慰道：“太后娘娘宽心，子月一定会好好照顾四王爷的。”
我回头问道：“佑儿的仪仗为什么如此简单，是皇上的意思吗？”
我紧紧抓住向岚的手：“快，快带哀家去佑儿的寝宫。”
向岚不敢怠慢，只得快步跟上，一路上，我都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我还带着一丝幻想，最后一丝期待。
可等我到达建章宫的那一霎那，我却感到了一种死寂的绝望。
佑儿的房间，和他在的时候一样，摆设如前，清雅简单，怪不得她的仪仗那样简单，原来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带走。
我原以为，他会给我留下只字片语，可是，我仔仔细细找遍了建章宫的整个角落，也没有发现希望之中的书信。
他走得这样决绝，连丝毫的退路都没有留给自己，也同样没有留给我。
我问跪在地上的婢女：“四王爷走的时候，都带了什么？”
“回娘娘，四王爷只带走了他亲手抚养的小马驹，除此之外，四王爷什么都没有带。”婢女如实回答道。
他只带走了“闪电”，那是他三岁时在马棚发现的一匹小马，当时那匹马受了很重的伤，连兽医都已经放弃了希望，佑儿却坚持把他抱了回来，每天一同吃睡，说来也怪，这匹小马竟在他的精心呵护下，神奇的痊愈了，并且还是匹不可多得的千里马。
他留恋的，他能够依靠的，就只有“闪电”了。
空气中，有一种无言的苦涩在慢慢发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