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悄悄降临，夜色中的皇城，有种落幕后曲终人散的哀伤。
我静静的坐在大殿中，玉手轻挑琴弦，双手在古筝上茫然的拨动着，琴声顺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缓缓倾泻而出。原想弹一些轻快的乐曲，不想情不自禁谈弹出的却是一曲汉宫秋月，声音凄婉单薄。过了许久，我结束了这首曲子的弹奏，缓缓站起。
明日一别，海角天涯，从此萧郎是路人。
向岚轻轻进得殿来，我收起眼角的泪光，淡淡问道：“今夜皇上翻的谁的牌子？”
“回主子，今晚皇上翻的是灵犀小主的牌子。”向岚温声答道。
“哦。”我点点头，却对上一句，“明日他便要离开了。”
“皇上能饶何大人一命，已是不易了。”向岚低低道，“奴婢已经打点好一切，子时一过，主子可去牢中与何大人见上最后一面。”
“今时今日，我还有何脸面见他。”我自嘲一笑，“我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
“主子，一如宫门深似海，进了宫的人，哪个不是身不由己呢？”向岚宽慰道。
我转过身，默然成殇。
敲梆子的声音幽幽回荡在这个带着微微湿意的深夜，很多年以后，我都不能忘怀今晚的梆子声，不能忘记今晚所有所有的一切。
记得初次相遇，我穿着的，正是这样一件鹅黄色绣兰花的宫裙。那时候的我，犹带着少女的青涩。如今再穿同样的衣裳，人还是那样的人，心境却早已物是人非，眼角眉梢只有一种洗礼过后的算计。
我轻叹一口气，披上黑色的披风和斗篷，走出殿外，向岚已经在外等候，我搭上她的手，行走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
天牢的空气沉闷得几乎要使人窒息，到处都散发着一股酸臭的腐烂味道。向岚朝着看守的狱卒点点头，那狱卒会意，随即递给向岚一把钥匙。
何守正在左边大牢的最后一间，身上穿着的白色囚服已经微微泛黄，露出皮肤上斑驳的伤痕，他的下颚长出好多细细的胡茬，唯独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的眸光。
我站在他面前，突然有些胆怯，只愣愣的看着他，一瞬间连喊他名字的勇气都不复存在。
终是他先开的口，他带着淡淡的笑意，轻轻道：“你没事就好。”
我心头一颤，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泪意，淡淡问道：“明日出宫之后，你可有想好去哪？”
何守正摇摇头，声音有些苦涩：“没有你的地方，哪里都一样！我去哪里，又有什么分别呢？”
“你早该知道，我与你，今生今世，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了。”我叹息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执迷不悟？”
说罢我狠狠心，接过向岚手中的食盒，将亲手做的桃花糕放置于地面，随即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向岚见状，只得尾随于我。
“清儿！”身后忽然传来飘忽的一声呼唤，掺杂着微微的苦，淡淡的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我却只是愣了一愣，终究不愿让他被我的泪水所牵绊，我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再不曾回头。
我曾无数次设想过，如果我知道，这是我与他见的最后一面，我还会这样决绝吗？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可惜，一切只是如果……
回到毓宸宫的那一刹那，我就后悔了，我后悔自己的自私，更痛恨自己的懦弱。我从来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哪怕知道从此就要与他分别。
第二天一早，众人齐聚坤宁宫，坐在上首的，自然是启轩与皇后，其余妃嫔则是站在一旁。
启轩见我身姿单薄，上前关切道：“清儿，今日之事，朕答应过你会妥善处理，你身子还尚在调理之中，实在不应出来吹风！”
我轻轻一笑：“臣妾哪有那么娇气，此事终因臣妾而起，臣妾若是不来，倒反会让人误会臣妾心虚，臣妾实在不想再因此事生出事端。”
“既如此，那清儿你就坐着吧。”启轩让德公公搬来椅子，垫上鹅毛垫子，方才扶我坐下。
众人纷纷向我偷来又妒又羡的目光，皇后的眼神更是锐利如刀，向我脸上扫来，我抬起头，对着她故作平静的面庞，微微一笑。
何守正被带了上来，我看着他有些蹒跚的步履，整颗心不可抑制的疼痛起来。这是一种蚀骨蚀心般的绞痛，是一种如影随形，无法摆脱的痛。
启轩挥挥手，一旁的德公公打开圣旨，扬声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医院何守正觊觎妃嫔，其罪当诛，但念在其多年来做事尽心尽力，救朕有功，特从轻发落，赦免其死罪，开除其医籍，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回京，钦此！”
“微臣谢皇上隆恩。”何守正心如死灰，淡漠的说道。
启轩从台阶上走下，一旁的太监呈上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壶酒和一个小瓷杯。
只听启轩说道：“何守正，你虽然罪无可赦，但毕竟于危难关头救护过朕，这杯酒，是朕该敬你的！”
太监将酒满上，递给何守正，何守正平静的接过：“谢皇上赏赐！”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启轩挥挥手：“你走吧。”
我看着何守正黯然离去的身影，像极了那个雨夜后顿然清醒的他。
我从未对你表露过我的心意，从未对你说过真心话，都说抱之一桑榆，投之于桃李，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无以为报。
何守正走至门槛处，忽的身影一歪，斜斜的倒了下去……
众人一阵惊呼，我却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恍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