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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白昼肉筋筋地似乎被无限制地拉长。

暖日将世间万物都晒得软塌塌的,日子不分彼此地混淆起来。

日子被花开不断连缀起来,花信风终于吹过黄河,吹过山海关,来到塞外燕都。桃花之后杏花之后梨花开……黄色花是地球上开得最多的花,是太阳的颜色,也是最得大自然垂青的颜色。校园里到处都是连翘花做的圆球造型,李练达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丛生的是一种什么花,当这些圆球在一夜之间爆发出金黄色的花朵时,李练达被这种平凡的小花、蓬勃的金色给震撼了,这么平凡的枝条,这么平凡的四瓣黄花,竟然打造出了故事里的黄金树。四瓣黄花开得密不透风,无可挑剔,这是色彩的泼墨,是色彩的胜利。连翘花用色彩打败了任何开得绚烂、高贵的花朵。那远远的一树金黄色足以让六宫粉黛无颜色。李练达喜欢这种金色的花朵,他们有金属一样的质感,像婴儿的皮肤嫩滑。

花开的好,要有好的背景,就像一个人一样。

李练达发现这些花之所以开得如此美,如此醒目,那是因为衬托他们的背景都是纯白色的墙壁,没有任何杂质。李练达想像朗逸彤那样的出身和社会背景,他应该成为一个让世人羡慕的风云人物,即使不是伟人,也不会像自己这样出身贫寒的乡野村氓。有了这个背景的发现,李练达还特意跑到街上去看快要落了的桃花,李练达发现那些有着纯色背景的桃花就格外耀眼美丽,而在芜杂破碎的背景前面的桃花怎么看怎么都没有生气,难道背景真的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吗?

环境能够塑造人,背景也能塑造人。

愚人节那天,李练达正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乱走。那几只叼着尾巴蹑手蹑脚的白猫还没有任何踪影。这是一个不容许愚人出现的校园,可是李练达却已经被别人没头没脑地愚弄过好几次,他还不习惯这些无聊的愚弄和游戏。李练达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走着,晚开的桃花花瓣经不住风儿的吹拂,飘飘洒洒地落了鹅卵石的小径上,在那些被分割的线上踅集成花塚,一帘幽梦。花园里三三两两地走着无忧无虑的低年级学生,他们青春洋溢的脸上都被贴上幸福美好的标签,李练达觉得他们都是自己之外的一些人,李练达怀疑自己是不是未老先衰了,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苍老心态呢?甬道上的丁香花一簇簇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有心细的女孩子正在花丛中寻找五瓣丁香,她们在寻找着自己的幸福。再往前走,李练达看见麦穗儿也在寻找五瓣丁香的人群中,她低着头,紫色的丁香将她的脸映衬得像灿烂的云霞,羞涩,娇媚。李练达停住脚步不想惊扰了专注的麦穗儿,麦穗儿却从花朵之上抬起头,看到了李练达,李练达向麦穗儿微微一笑,麦穗儿跳过来,说,练达哥,我找到了幸运的五瓣丁香,将它送给你吧!祝你好运!李练达被麦穗儿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他不知道该伸不伸手,麦穗儿大大方方地将细小的花朵递过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她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花朵。李练达说,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祝你好运,金榜题名。麦穗儿拈花的手没有缩回去,她依然递给李练达,麦穗儿说,你拿着,我再寻找,这一朵找得特别容易,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估计下一朵得费一番工夫。不过没事的,我有耐心,我要再找到一朵幸运的五瓣丁香,我们都会一样地幸运。李练达将他宽大的手掌伸过去,麦穗儿将五瓣丁香轻轻地放在李练达的手心里,李练达觉得那不仅仅是一朵小花,那是一颗怦怦跳动的心,是麦穗儿的一番情意。李练达说,谢谢你!麦穗儿说,我更应该谢谢你。麦穗儿莞尔一笑,又跳跃着回到丁香树前,埋头寻找五瓣丁香。李练达将五瓣丁香捏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仔细端详,拈花一笑,这是一种多么平凡的小花啊!它真的有那么神奇吗?能让找到它的人得到幸运吗?找到它就会找到理想伴侣吗?李练达不由得在心里笑了,他的心里像是被蜜蜂酿了一罐蜜。李练达抬起头看了麦穗儿一眼,麦穗儿还是那么专注。难道麦穗儿真的是写匿名情书的那个人吗?如果是她,她为什么不像这样直截了当一些呢?李练达在心里倒是期望那个写信的人就是麦穗儿。

麦穗儿为什么会将自己找到的幸运送给自己呢?

是同情自己吗?

是路遇巧合吗?

还是她一直在丁香花的幸运里等待着呢?

这个寻找五瓣丁香的游戏真的那么神奇吗?

李练达将五瓣丁香放在自己羽绒服的内兜里,那是靠近心脏的部位,他像是得到了一个宝贝一样,珍藏起来,这朵小花里有一颗少女的心,让李练达的心在和它一起跳动。李练达觉得自己脸颊生辉衣袖生香。李练达又回头看了一眼麦穗儿,却发现麦穗儿已经不在丁香花树边,难道麦穗儿是变出来的吗?难道她会七十二变,这个神出鬼没的小精灵,她就是为了送自己一朵幸运的小花吗?李练达以自己的左脚跟为圆心转了三百六十度,依然没有发现麦穗儿踪影,李练达心里又笑了出来。李练达在满园春色里徜徉着,心里被麦穗儿的幸运丁香给激荡着,那种甜蜜的幸福感涌遍全身,酥酥的,像是花枝上被惠风吹动的花蕾。李练达信步走到图书馆的二楼,二楼里充满了沙尘暴后的土腥味和古装书的年代味。空空的只有桌子和椅子在对话。李练达随手拿了一本《词综》,走进靠落地窗的桌椅中浏览,无聊的倦意,散淡的心情,心里像冒着气泡一样涌上一些诗句。

《人在楼上》

1

人在楼上是一阕婉约的词

我寂寞地在阳光的缝隙里

读着读着也婉约了

黄桌与红椅也都寂寞地婉约了

2

你在长廊的尽头短梯上走来

街心上嫣红的桃花吐露芳菲

3

你喊了我的名字之后就走了

我的心跳上面如五线谱曲

被小提琴悠扬地导引乐队奏鸣

4

红椅感冒后的天空飘着风筝

飞翔的感觉很好很惬意

5

暖风在丁香紫色幸运上低低滑过

在白杨的红穗上酥酥颤动

在我的思想上翦翦舞蹈

6

远山的雪在传说中堆积梦幻

你在长廊的短梯上依韵走来

7

白楼被寂寞地读着读着婉约了

桌与椅也都婉约地寂寞了

你也被读着读着进了婉约的一阕

在楼上与我与思考的背景墙

李练达正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婉约词意里,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好熟悉的声音,好亲切的呼唤,仿佛隔着一道声音的屏障,李练达想那一定是在心里泛起的声音回响,那是朗逸彤的亲切的呼唤。李练达茫然地猛一抬头,惊奇地发现在落地窗外的鹅卵石小径上,朗逸彤正在阳光里向他摆手示意,朗逸彤整个被阳光照耀着,像一个光芒四射的天皇巨星。李练达将《词综》放回原来的空格处,一步三跳地跑下楼去,朝朗逸彤跑去,朗逸彤也急匆匆地奔过来,欢天喜地一把拉住李练达,大声地告诉他,我都找你半天了,我有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要告诉你。太令人振奋了!对你来说绝对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能改变你一生的好消息。

李练达说,什么好消息,难道是电影学院又补录你了?

朗逸彤说,别提那闹心的事了!是关于你的命运大事。

李练达说,你这么一说倒给我弄懵了,有什么好事啊?

朗逸彤说,练达,听我说,近期我们税务局将要招考一批合同制职工,你来参加这个考试吧!报名条件是有城市户口的税务局职工内部子女,我都已经跟我爸说好了,我想让你报名参加考试,我想凭你的能力肯定能考上的。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好日子都让我们赶上了。你考虑考虑吧!

李练达说,那好吗?我的基本条件不合格吧!我既不是城市户口也不是内部子女,千万可别让你家大爷在这件小事上犯错误,再说如果有人盯着恐怕不好吧!对大爷的社会影响不好。

朗逸彤说,这次招工主要是充实乡镇税务所的,你可以先到下面锻炼一段时间,然后我再托我爸把你调回城里。这是一箭双雕,既解决了你商品粮的问题,又解决了你工作的问题。真是一百年才能遇上一次的好机遇。我是这样想的,反正即使你考上大学将来也是就业,也免去了四年苦读的辛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要是需要文凭将来也学一下自考、电大、函授之类的就可以,我觉得这个机遇太好了,你一定要把握住啊!

李练达说,你的建议倒是很好,对我也很实用。可是我还想凭自己的能力考出去。我不能留在这里的,如果留在这里,我的一切梦想就落空了。你不是也是一直期望我能考出去吗?也代替你实现你的理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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