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练达跟随着朗逸彤静静地回到塞外燕都。
李练达在回来的途中将杜拉斯的《情人》熟读了一遍，李练达惊叹于杜拉斯的营造之美，惊叹于翻译家王道乾的翻译之美。《围城》和《情人》是矛盾的对立面，是不同的人生境界。朗逸彤此行带着这两本书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李倩和金美玉，也是红玫瑰与白玫瑰的诡辩关系吗？她们在朗逸彤的生命里，孰重孰轻？李练达和朗逸彤在地球的北半部画了一个完整的圆圈，起点也是终点，终点也是起点。
燕寒之地。
李练达和朗逸彤他们从初春的温暖中回到倒春寒的胡地。胡地八月即飞雪，胡地三月倒春寒，李练达能感受到朗逸彤那颗被寒流袭击的心，他撑满飞翔的翅膀被无情地折断了，他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回到老路上去，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他只能是在原地上不停地重复转圈了。朗逸彤的生命将在燕都的四季里开花结果。朗逸彤和金美玉有一个什么样的约定呢？李练达深深地体会到朗逸彤那满怀忧郁的沉重，无奈占据着了李练达的心，李练达却不知道如何去说服朗逸彤，一切语言都显得过于轻飘。朗逸彤在李练达面前却表现出很洒脱的样子，李练达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跟着他闹心。李练达想此刻说什么都是废话，只有让时间的沙漏将这些梦想和失落都过滤出去。时间会治疗一切伤痛。李练达那颗飞翔的心也回到疲惫的身躯里，李练达像金翅鸟一样，收拢起金色的翅膀，等待再一次起飞。他在试飞之后已经对自己的目的地更加明确，目标明确后，他飞翔的路线也就更加明确，他已经做好了正式飞翔的准备。他很想与朗逸彤一起飞翔，到一个纯净的天空里，那里有蔚蓝的天空，有璀璨的星空。
从北京和北戴河回来之后，李练达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李练达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宿，睡梦中总是有海上日出的万丈光芒，而在那绚丽中李练达是飞翔的，像莫高窟里描摹的飞天，像北塔上雕刻的飞天。李练达并没有将朗逸彤他们北京一行的有关细节告诉萧正扬。李练达想这是他和朗逸彤的人生秘密，即使是像萧正扬这样的好朋友也不能说出去，毕竟这是朗逸彤生命中的一次滑铁卢，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一件事情，这是他生命中层层结痂的伤痛。朗逸彤告诉李练达在燕都千万不要提起金美玉这个名字，你就当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人。李练达收拢起被朗逸彤带起来飞翔的翅膀。李练达的内心是那么平静安宁。他仿佛经历了一次人生的蜕变，他在宁静中长出飞翔的翅膀。
每一颗知识的水滴都能在李练达的心里叮咚地作响。
李练达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禅意境界里。
不经意间李练达发现每天熟视无睹的玫瑰花枝已经吐出红红的芽嘴儿，小小的，贴在干燥的枝干上，去年的枝叶和牵牛花的枯枝还在缠绕。时光不等人，流光把人欺，一年一年花相似，唯有人心变了样。李练达用手指按住那些嫩嫩的红芽儿，心里软软的，这就是生命的感觉，就是爱情的感觉。这些红色的叶芽像一个个箭头刺破冬天的苦闷。再往教学楼的南面挪几步远，发现顶着干枯花枝的榆叶梅，已经绽开嫩叶，小叶片像婴儿的手，粉嫩粉嫩的，是一种让人喜欢的嫩红色，娇羞的红色。李练达俯身下来，一种淡淡的清香弥漫在大脑里，是的，是大脑里，那种清香要经过大脑的震荡波来回味。这些粉嫩的叶片相互簇拥着，团聚着散开了，就是这样相互拥挤着，但是都向着不同的方向发散着，那是爱的相守与相望。
李练达随手将缠在榆叶梅上的牵牛花的花籽捋下来，散开在手上，像肾的形状的花籽。他们有的会长出嫩芽，有的则永远被掩埋。李练达随手把他们扬在花池里，希望有一株牵牛花会是自己种植的，李练达仿佛看到了牵牛缠绕着开放的黎明。
太阳照得人浑身暖意融融。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命里注定的，不必过于强求，这就是个人的造化。李练达在平静的等待中看见春天向自己走来，李练达想我要摆脱现在的人生困境，我要让铅水铸成的心像玫瑰花一样舒展开来，让自己沉默的孤独开出花来。孤独的意义就是在孤独中开出绚烂的花朵来吗？
李练达一天天地看着这个世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睁开眼就是铺天盖地的花朵和绿色。这个世界已经沉闷得过久，荒芜得过久，需要绿色的过滤和清新，需要彩色的渲染和明亮。春风已度山海关，只待燕儿把燕都的天空呢喃。
可是燕地多风沙，此时风沙会依着季节不断吹来，卷着遮天蔽日的黄沙从燕都的西北方向侵袭过来，像是龙卷风一样，毫不客气地将每一座建筑掩埋，人们被湮没在黄沙中，像是鱼儿游在浑浊的水中，人们透不过起来，不能呼吸，呼吸时就会有沙尘进入气管、肺部，造成呼吸困难，此时此刻李练达选择胎息，李练达坐在众人之间，李练达看着苍茫茫的城市白天亮起灯来，那些惨白的灯光，像是进入回光返照的老人，在不停地咳嗽不停地挣扎，在倒着最后一口气。城市陷入天塌地陷之中，李练达想起了碧血黄沙后面的朗逸彤，他在做什么呢？他在写一首长长的诗歌吗？
沙尘横吹，昏天暗地。
沙尘过后，到处都是沉积的尘土面子，土面子无孔不入，将燕都染成了土黄色，大街小巷都在唱着空城计，没有人愿意走在这样的道路上，空气中的土腥味像是裹挟着岁月的血腥，那是被扼杀的时间在到处寻找着仇人复仇，这样的天气，即使有花开了，蜜蜂也不会飞来，他们的自身导航系统会遭受到地磁的破坏。学生们都挤在教学楼里，发出巨大的噪音，像是要与这黄魔抗争。在巨大的噪音中没有人会看清楚自己，更不会看清楚别人。学校的大喇叭忽然响起欢快的《祝酒歌》，在《祝酒歌》之后，新选拔上来的播音员急促地播报了一则校园快讯：
同学们，现在播报校园快讯，同学们，请注意，请注意，下面播报一则大快人心的好消息，燕都市春季严打大会将于星期日上午在燕都电影院广场举行，会上将对石宇超、高建光等黑社会团伙案进行公审公判，届时，请在级班的同学们到电影院广场上集合观看，补习班的同学们自愿参加，学校不组织观看队伍……
大喇叭里新选拔出来的女播音员，急切地笨笨磕磕地不时出错地广播了这则令人振奋的消息。教学楼里的巨大噪音突然变成了尖叫的狂潮和咆哮的海啸。同学们都在一传十十传百地快乐传递着这则消息，有人说石宇超、高建光团伙终于被公安局全部缉拿归案，明天将要在电影院广场召开春季严打大会，会上将对那些民愤极大的杀人、强奸、抢劫、爆炸、重大盗窃、破坏交通电力设备、拐卖妇女儿童、流氓等犯罪分子以及惯犯、累犯和犯罪集团的首要分子坚决依法从严惩处，而石宇超、高建光流氓团伙杀人案件被列入燕都市1990年头号案件后，引起各方面的广泛关注。听到石宇超、高建光流氓团伙将被绳之以法，同学们都在奔走相告，像是过年一样，对这个大快人心事毎个人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笼罩在学校上空的阴霾终于放晴了。对于高建光命运的各种传闻也将在明天得到最终确认。传播着的学生们都约好要去现场观看，并私下里都准备好了许多小石子，准备在现场偷着发射，瞄准报仇，他们一定要看到这些十恶不赦的地痞流氓的悲惨结局。学生们的兴奋明显感染了天气的变化，下午遮天蔽日的沙尘落幕，气温骤升，好像春天哗地一下子就要到来了，沙尘像是洗衣粉一样将城市的阴霾给冲刷了。与此同时，学生会也在学校的校门口、教学楼、食堂门口、图书馆等显著位置贴出大红喜报告示，昭告天下。萧正扬和李练达晚上回家时也相约一起去看公审公判大会。第二天是星期天，城市的审判大会都是选择在这一天，这一天也是城市的集市，好像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会拥挤到城市里来，宣传和惩治的力度和影响都最大。
萧正扬说，明天咱们也去电影院广场接受教育去。
李练达说，我平时最不愿意看这类的公审公判大会，觉得世事无常，生活是残酷和严厉的，我对那些人是恨其不幸怒其不争。但是明天咱们一定要去看看。我也要亲眼看看那些曾经耀武扬威欺压平民百姓的黑社会到底是怎样的下场，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德算。
萧正扬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做人还是要为人友善，多做好事，少做坏事，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