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雨,真的很多。不愧是季风气候影响的地区,进入秋季以后已连着一个月没见晴天了,到处都是发了霉的腐朽味。
她不喜欢潮湿,可她喜欢南方,这不仅是因为她是南方人,也是因为上学时中了书本上那些烟雨江南唯美诗词的毒,竟从江南延伸到整个南方,喜欢到了骨子里。所以现在闲暇时她喜欢翻看古诗词和了解哪些情诗背后的故事。
南方适合流浪,适合疗伤,这里才是她的天堂,靠着回忆取暖,总还有些盼头。
南希上次回家并没有在家里待太长时间,那个家于她而言已从温暖变得陌生。她父亲去年在比罗山上失足滑下台阶,竟一直滚落上百级台阶才停下,待爬山的人奔过去时他已摔得满身血污,不治身亡。
那个男人从此是真的再也不会回家了。
妈妈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在墓地,她跪在父亲的墓碑前听着妈妈一声声一句句的数落,那眉眼之间的憎恨与厌恶,让她现在想来仍然觉得惊心。那天在她房间门口,她以为妈妈是打算原谅她,没想到所有的希冀都被斩断在那块墓碑前。
“阿希,下班了。”同事张晓楠站在她的格子间里对兀自发呆的南希喊道。
南希惊得回过神来,扭头看向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的张晓楠,微微一笑,“你先回去吧,我把这个文案写完再走。”
似乎对她留下加班已成为习惯,张晓楠耸耸肩,叮嘱道:“你等会儿叫点东西吃,别那么拼。”
“嗯嗯,明天见。”对于张晓楠的话,南希还是比较听从的。她重新回到苏州,没有再开旗袍店的打算,索性找了一份关于策划的工作,进入这家公司后张晓楠给她的帮助最多,教了她很多东西。
“明天见。”张晓楠提着包跟别的同事一起走了。
整个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南希一个人,她先是叫了一份外卖,才开始着手写文案,这个案子安总要的比较急,她已经连着加了几个班也没弄好,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写好。
点的冒菜还没送来她已然饿了,盯着电脑屏幕眼里看到的竟然都是吃的,她索性靠向椅背微微闭上眼睛,无奈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饿的时候眼前就会出现幻觉,出现好多幻想出来的美食。
她起身走大窗前,透过玻璃望着对面那栋写字楼第二十七层亮着灯的地方,嘴角不自觉地翘起,那间亮着灯的办公室就是他的,此时他还未走,手上应该也是有没做完的工作吧。
他认真的时候很帅。
凌简成立了自己的策划公司,可是她再也不敢出现在他面前,有时候就觉得这样不远不近的看着他,也挺好。
还记得高二那年,他因为一个公式和数学老师杠上了,俩人各执一词都不让步,数学老师把他拉去操场单练,他也不退缩,那个时候阳光下那个背脊挺得笔直的倔强少年,就那么一不小心走进了南希的心里,一住就是六年。
可他幽默的时候又很吓人。
她永远都忘不了,他第一次跟她说话的情形。
那是在一节化学课上,当时他们的化学老师休产假,他来暂代化学课,不知道偷偷看了认真做实验的他多少遍。就在实验完成时他忽然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的刹那她仿佛被撞破了心事一般红了脸,急忙扭头看向别处。
而他微微顿了一下后把手中的容器伸到了她面前,微微一笑,“你闻闻。”
她忘记了这是化学实验课,有些怔怔地看着他,“可以么?”
他点头,“嗯。”
她果然鬼使神差地凑过去闻了一下,刺鼻的味道当即扑入了鼻中,她猛地皱起了眉头并远离那个容器,看着他说道:“有些刺鼻。”
他一边收回手一边看着她说,“这个液体有毒,以后不要闻了。”
她错愕地看着他,而他则转身把容器交给了老师。据说那次实验他们组是做的最好的,而她忘不了的是他拿着装有毒液的容器让她闻的样子,那么认真又那么恶作剧,那么的美好……
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字时已经十一点多了,终于赶在明天之前写好,她顺手发送到了经理的邮箱。扭头看向对面大楼的二十七层,那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他,还没有忙完?
走出公司,才发现外面正下着细雨。南希微微一怔,视线再次不自觉的看向二十七层,这样的细雨是他最喜欢的,高中和大学她曾无数次看到他在细雨里不撑伞,缓缓踱着步子,好像在闲逛自家的后花园一般,他总是那般沉稳自信。
她穿过马路走到对面,就守在那栋写字楼的出口。街口那家他回去必经的咖啡厅已经关门了,不然还能进去避避风,她环抱着自己,初冬的天气果然是寒冷了,刚走出空调房的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好冷。
“久等了。”
背后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南希一大跳,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多了一些时间感,只听声音便知那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人。
是凌简。
南希缓缓扭身看到一个女孩站在那个高大挺拔的男生跟前,略显歉意地说:“简,不好意思这么晚还麻烦你。”
“很乐意效劳。”
瘦了些。他举手投足间尽显温雅绅士之态。
他们要走,南希急忙退到一旁,让出路来。也是在那一瞬间她刚刚还在飞速转动的脑子当即停止了运转,好傻,怎么会以为被他认出来了呢。
她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两道背影,看到凌简从手提袋里拿出伞轻轻撑开罩在那个女孩的头顶,而他大半的身子都露在细雨中,他还是那么绅士。
只是他伞下的右边站的不是她,一直都不是她。
简,凌简。
南希来回咀嚼着这个名字,终于在他们走进停车场的那一瞬间呢喃出了那个在梦里梦外不知叫了多少次的名字,“凌简。”
看到他的车消失在视线里,脑海中都是副驾驶上那个言笑晏晏的女孩。
不是不羡慕,可就这样远远的看着他,她也觉得挺好。当他开始有了自己新的生活,就会慢慢忘记她带给她的创伤。他始终是她心中最明亮的那个少年。
她重新租了一套单身公寓,回去时已经凌晨了,细雨虽细却也密集,她的衣服已然湿了,脱去外套扶着床沿缓缓坐到地上,莫名的有些疲惫。她给闺蜜叶丹发了条微信,没想到很快就回复了,她索性打电话过去。
“你怎么还没睡?”她还没说话叶丹就有些责备的问她。
她顿了顿,把手机又贴近了耳朵一些,“我刚才看到凌简了。”
“凌简?”叶丹握了握手机,“你跟他见面了?”
“没有,他就在我们公司对面的那栋大厦里工作,我扭头就能看到他的办公室。”
“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工作?”
“华昱。”
叶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长叹一声,“阿希,你是不是疯了,华昱的的安晨辉和凌简那是死对头,你倒好,不跟凌简在一起也就罢了,怎么还去帮他的死对头工作?”
“我只是想离他近一点,但又不敢直接面对他。”
“你这是何苦呢?要么就痛痛快快的去爱,要么就干干脆脆的放手,你现在这样究竟是什么意思?”
南希擦了一下眼角,微微一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看看他。”
叶丹忍不住大骂,“你特么的就作死吧!”
南希并不理会叶丹的话,又问道,“阿丹,这些日子你听说过顾铭的消息么?”
“没有,当初他走的决绝,和所有同学都断了联系。世界这么大,一个人若想斩断过去,再容易不过了。”
“他,他也该恨惨了我吧。”南希以手扶额,惨然一笑,“你说他会去哪里呢?”
叶丹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忙岔开话题,“好了好了,你现在别想那么多事情,养好身体最重要。”说到南希的身体,她不由有些担忧,“你最近还有晕倒过么?”
“有一段时间没有过了。”南希看了一眼时间,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急忙道:“明天还要上班,快睡觉吧。”
“嗯,你也早点睡。”
挂了电话,南希缓缓站起来,去了卫生间洗漱完毕后却一点睡意也无。
还记得论文答辩结束的那个傍晚,天空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凌简没有打伞,站在三公寓楼下抬着头喊她,声音很大,甚至还有些凄厉,惊得半栋楼的人都把头探出窗外看。
南希纠结过后最终还是奔下楼跑到他跟前,她实在不想再听到他那满含悲鸣的声音。
凌简从腋下的衣服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画纸给她,字字清晰却又字字如钉,钉钉扎进她心里,“这些画都给你,以后我再也不会拿起画笔,我最恨的就是画画,还有你!”
他的眼睛冷凝的吓人,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凉凉说道:“南希,你就是一个没心肺的人,我一定是瞎了才会爱上你!”
他的衣服已经沾了雨丝,可画纸都是干的。当时她站在雨幕里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耳边回荡着他的话,心里一片悲凉,她终究还是伤了他,一个她最不想伤害的人。
那些画她看了,全都是关于她的素描和油画,各个姿态的都有,虽然他提出过要她当他笔下的模特,可她一次都没有答应。
一个人要多用心,才能记住另一个人的一颦一笑?
阿简,我不是不珍惜你我之间的感情,我只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去做了。
南希躺着睡不着,看书也看不进去,索性翻出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道:
愿你追求的都能实现;
愿你所爱的都能圆满;
世间所有期待,都不会遥远;
美好就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