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省龙虎山山脚下,有一庭院,一条青石板路直通官道。庭院规模不小,朱漆大门,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闪闪发光,门顶匾额上写着“起死回生堂”五个金漆大字。司马青风父女刚到门前,便听吱的一声,朱漆大门错开一条缝来,走出一个青衣童子。那青衣童子道:“是司马大侠么?”司马晴道:“正是。”青衣童子道:“请随我来。”
司马晴明眸四顾,但见庭院之中,篱落飘香,疏林如画,东南几处依山小榭,西北三间临水之轩,中间两个香炉烟雾缭绕,闻之清爽,担忧消退不少。青衣童子引二人进了正房,施礼道:“二位少等,我去禀告我家主人。”说着告退出去。司马晴环顾四周,见内堂正中挂着一幅《扁鹊普救众生图》,旁侧有华佗针灸、张仲景阅《伤寒杂病论》的图画。侧门竹帘高悬,隐约可见药具、药材排放整齐,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正在收拾什物。
忽听一声轻笑,从另一侧门走出一个少年,衣着朴素,不怎考究,却是痛失妻儿的柳无忝。那日,柳无忝牵了白马,黑夜之中也不知往哪里去,想起封少城深入龙潭虎穴,他却帮不上半点忙,甚至不能到京城营救妻儿,走了几步悲从中来,翻身上马,任白马载着。迷迷糊糊中竟睡着了,待次日醒来,却见自己还在城里转悠,竟连白马也不忍心离开故乡。忽听一声脆响,却是仰天剑划破了栓在马鞍上的银袋。想起孙二先生,眼睛不禁湿润,打开银袋,却见银袋里还有一封信函,乃是师父亲笔,要他到江西起死回生堂寻找雷阳先生,恢复他的武功。柳无忝心里一沉,知道师父意思,怕他生事破坏部署,不禁仰天长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哈哈!”打马出了城门,直往江西而去。在起死回生堂找到雷阳先生,半年过去竟真的恢复了功力。
柳无忝乍一见到司马晴,不禁呆了一下,又自摇了摇头,不信这世上有此清秀女子?瞧见司马青风便知中了剧毒,道:“令尊如何中了剧毒?”
竹帘掀起,走出一红衣少女,见到司马青风,道:“世叔,赶快躺下。”柳无忝奇道:“红巾,你认识他们?”司马青风缓口气道:“我到这里不止一次了,红巾七八岁时,就认识我了。”红巾道:“世叔先别说话。”走到司马青风身前,解开衣衫,见司马青风胸部淤紫一块,肿得老高,皱眉道:“这是老毒物的北冥毒掌。”司马晴闻言,轻轻啜泣,道:“可有解法?”将中毒经过简略说了。
红巾道:“无忝哥哥,把伤口处理好。”柳无忝点了点头,只见寒光一闪,指尖已多出一柄刀来。那刀锋约有四寸长,连刀柄一起不过七寸,闪闪发光,制作精巧,刀柄用象牙雕成,刀身色泽发幽。蓦地里,刀光一闪,司马青风胸口淤肉已被切除,红巾将一块纱布按在伤口上。
司马青风呵呵笑道:“好刀法!”柳无忝神色一凛,道:“前辈夸奖。”司马青风道:“无忝,无忝,是‘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地’之意么?”柳无忝垂首道:“正是。”红巾在盂盆中洗了手,道:“世叔中的是北冥毒掌,以我的医术并不能完全清除,我给世叔用的是五味子。这五味子乃是入肺肾二经的良药,甘草入脾经,人参入肺脾二经,白术入脾胃二经,熟地入心肝脾胃四经,黄耆入肺脾二经,远志入心胃二经,枸杞子入肾肝二经,当归入心肝脾三经,白勺入肺脾肝三经,涂在伤口上,可直通七经八脉,活动筋骨,去毒疗伤。”司马青风笑道:“看到你,我这毒就好了七八成,再养几个月就可好了!”红巾微微一笑。
柳无忝笑道:“晴儿姑娘,你想知道谁会‘一刀斩’么?”司马晴道:“你知是谁么?”柳无忝道:“我当然知道?你想看看么?”司马晴脸上一红,望着庭院深深,数株古柏随风摇曳,婆娑有致,风韵尽现。
柳无忝右手一伸,指尖已多出一柄刀来,正是那柄匕首,笑道:“这就是乾坤错刀。”说着右手微动,乾坤错刀划出。但见刀光一闪,一根蜡烛从中裂开,被劈为两半,两半蜡烛兀自闪烁,宛如原本就是两根蜡烛似的。司马晴看得目瞪口呆。
司马青风笑道:“还算不错,你刚刚学了半年,就已有如此威势,真是难得。”柳无忝奇道:“世叔看得出小侄刚学半年么?”言语颇为尊敬。
忽听一个苍老之声遥遥传来:“他岂能不知?司马大侠,这小王八蛋的武功还过得去吧?”一老者笑呵呵地由远及近而来,晃眼间便到了堂内,正是雷阳先生。
司马晴道:“是您老人家!”雷阳先生笑道:“女娃儿孝顺,瞧这眼睛哭的。”司马晴低头不语。柳无忝笑道:“雷老爷子,我这半年左右无事,悟出了这套刀法,可否过得您的法眼?”雷阳先生笑道:“分明是他人所授。”柳无忝咦了一声道:“雷老爷子半年不在起死回生堂,怎知这是他人所授?”雷阳先生笑道:“我还知是何人所教?”柳无忝道:“这倒怪了,那位前辈总共传我三天武功,每次均是黑巾蒙面,又总是半夜三更而来,你哪里能知道?”
雷阳先生笑道:“传你武功之人就在此处,还不拜见么?”
柳无忝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走到司马青风身前跪下,道:“徒儿无忝拜见师父。”司马青风将他扶起,道:“世叔算不上是你师父,这套刀法本是你爹的独门武功,当年世叔和你爹是生死之交,常在一起切磋武功,你爹曾教过世叔几招,只是世叔才疏学浅难以领会,只能传授你这些了。其实,这‘一刀斩’乃是极为高深的武功,当年你爹便凭此博得‘逸烟双客’的称号,‘逸烟双客’本领之高少有人敌,却不曾想……”叹息一声,又道:“我传授你武功时,就和雷阳先生有言在先,不能与你师徒相称,你就喊我世叔吧。”
柳无忝点头称是,站起身来,朝雷阳先生一揖,道:“这些日子未曾见到老爷子,都未来得及感谢。雷老爷子恢复无忝内功,再造之恩,无以为报。”
雷阳先生摇头道:“你不必谢老夫。老夫曾欠孙二先生一个人情,必是要还的。”柳无忝见他不言安化王,便知其中深意,也不言明,道:“这段日子,有幸得红巾妹子作陪,又得世叔传授刀法,武功才恢复得快。无忝感激的话,就不多说了。”司马青风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半年前有事来找雷阳先生,这才发现你是故人之子,这便将你爹的刀法传给你,也算宽慰故人之心了。”柳无忝喃喃地道:“我爹,我爹是谁呢?”
司马青风叹息一声,道:“你的身世可是一言难尽呢。”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红巾递了一杯茶。这时偶有风吹,将烛焰吹得闪烁不定。红巾前去关门,月光在门口裹住她的身子,红衣衬风,宛如在云雾中一般。司马青风呆了一呆,道:“你越来越像你娘了。”红巾扶住门框,回转身来,道:“您老人家见过我娘么?我娘到底是谁呢?我可从来没有见过?”月光浩淼如水,穿透浓密树叶,稀疏的洒在她一袭长裙上。红巾凝视远方数片残星,似在想象母亲容貌。
司马青风道:“你娘是谁呢?是谁呢?当年西湖湖畔,春色宜人,画楼舫舟中,琵琶丝竹声震耳不绝。慕容清月的游船中,坐着一位佳人,西湖岸边早已站满江湖豪杰、贩夫走卒,他们都是为了瞻仰那位佳人的绝世风采而来。”
柳无忝闻言,不禁神往,道:“她就是伯母了?红巾妹子是慕容世家的后人?”
司马青风长叹一声,道:“正是。慕容清月当年官居小侯,风流舒雅,又是武林四公子之一,慕容夫人和他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怎奈慕容夫人也太美了?”幽幽叹息一声,又道:“当年若非我遇见晴儿她娘,新婚燕尔,恐怕也难以……慕容夫人的绝世风韵岂是世俗男子所能抵挡得了的?”
红巾喃喃地道:“‘江上柳如烟,烟霞残月天;青风刀含笑,清月笑云天。’就是柳如烟、残月天、司马青风、慕容清月四人么?我爹就是那个风流轻狂,人称‘天慕清月’的慕容清月么?”
司马青风喝了半盏茶,道:“正是。当年西湖之游,留下了祸根。唉,你想美女当前,有谁能不起歹心呢?吴王夫差因西施而亡国,唐明皇也因杨贵妃从开元盛世落到国破家亡的下场。”突然伸手在椅子上狠狠一击,道:“千古祸水为红颜呢!昔年武林四公子是何等风光?不想二十年前慕容清月和柳如烟同日而死,残月天也失了消息,恐怕也已不在人世。当年名震江湖的武林四公子,只有司马一人还苟活于世,却也少有人记得司马就是当年的武林四公子了。”
柳无忝道:“柳如烟是我爹么?”
司马青风点头道:“你爹不但是武林四公子,还是凌驾于其上的‘逸烟双客’。你爹身兼两种身份,少有人知,可想你爹当年是何等威风了?当年西湖一游乃是武林四公子约好的,也怪慕容清月心高气傲,刚娶了如花似玉的夫人,便带她出来。慕容清月官居小侯,当地官府自是极力巴结,极尽奢侈,那游西湖的龙船,张灯结彩,丝竹盈耳,琵琶传音,当是西湖从来未有过的奇景。那晚,我在西湖见过慕容夫人,竟也身心恍惚,尚不能自持,可想慕容夫人之媚了!那些风流轻狂之人又怎能把持得住?盟约之后,慕容清月邀柳如烟到姑苏慕容府作客,却想不到在红巾百天之时,堂堂一品侯府在一夜之间变成瓦砾。”
红巾道:“听说我们一家人死得不明不白,到现在还是一桩悬案?”司马青风道:“我暗中查访二十余年,到现在也不见端倪。”红巾心里悲痛,但距慕容世家惨案年数久远,倒未痛哭失声,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明月。
次日,司马青风父女要离开起死回生堂。柳无忝道:“世叔毒伤还未完全恢复,怎么急着要走?”司马晴轻声答道:“爹爹在起死回生堂待不住,闷得慌。”司马青风道:“黄山神刀大会举行在即,世叔身为北派刀王,不能不去。唉,这身老骨头,想还不至于散了架吧?”说着又笑了笑。司马晴顿足道:“爹爹。”司马青风笑道:“好,好,爹不说了,你真像你娘。”司马晴一抬头,发现柳无忝正望着她,盈盈而笑,不禁脸又发红。
司马青风道:“雷阳先生昨晚去了西域,临走前说金刀盟神刀大会定然热闹得很,你们可到黄山瞧瞧,不过,不可惹事生非。”柳无忝和红巾二人应下。众人便简略收拾行装,出了起死回生堂,向黄山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