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艾米爱上秦晓枫有多久了?
从她十八岁那年,第一次在学校大礼堂见到秦晓枫,她便爱上了他。只那样一眼,便入了心。
那时,晓枫是来他们系做古代文学史讲座的学长,艾米则是大一的新生。
她坐在第五排中间靠近走道的位置,当秦晓枫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走上讲台时,她的眼前一亮,从此便再也无法移开。
那天秦晓枫穿一件浅蓝色窄纹白衬衣,衬衣被扎进一条深蓝色的裤子里,虽然没扎领带,但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儒雅的气息。这样的儒雅,相对于青春的生涩来说,更容易让人沉醉。
尽管他长得并不帅气,身高只有一米七四的样子,一脸微笑,笔挺而沉静地站在镁光灯微微的浮沉里。璀璨的灯光从他那浓密黑亮的短发上泻了下来,他在光影流动的大礼堂里侃侃而谈,仿佛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打开了,散发出玉一样的光泽。
艾米在心底叹息一声,世间如若真有温润如玉的男子,那么秦晓枫便是,她知道他是她的劫。她闻到空气里飘来一缕缕甜甜的桂花香,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看得她的心忧伤而惆怅。
艾米自幼便喜欢纳兰的词,爱极了那词里的温润婉约。那时她就想,以后一定要找一个温润的男子来相爱。
而如今,他来了!只一眼,她便知道他是她要找的人。
可是,他在台上,他是系里杜博士的得意高足,他的论文获得了不少奖项。而她现在只是一个大一的新生,并且她不够美丽,他离她那样远,怎么才能靠近他呢?
此时,她的心底漾起一圈圈涟漪。她在千回百转地构思着,如何接近他。他具体讲了什么,她并没听进去。
他的样子可真帅啊!从小便学素描,她开始在笔记本上画他的肖像,一笔一画,认真而细腻。
远远地他看到她盯住他看,时而微笑,时而低头书写。他微微舒了一口气,露出会心的笑容。
在互动环节时,他看她听得那样认真,微笑着指着她提问,第五排中间穿蓝色背带裙留短发的那位同学,你为什么选修中国古代文学史?
她在同桌的触碰下,一脸绯红地站了起来,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微微蹙了眉,眼中带了些许的疑惑,又微笑着重复了一遍问题。
这次她听清楚了,这是她思考过无数次的问题。她从对纳兰的喜爱说起,清晰而响亮地回答了他的提问。见她答得巧妙,他带头鼓起了掌,然后微笑着请她坐下。
讲座结束了,他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走下讲台,礼堂里一片哄乱。人群里有女孩子尖叫着,戏谑地开着半真半假的玩笑,秦晓枫,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他像听旁人的故事一样,微笑着对她们颔首致意。
而只有她还安静地注视着他,因为她想把他刻进心里。
看着他经过她的桌前,她以为只能这样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没想到他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她闻到身边有淡淡的薄荷香,她见他转过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着她的桌子。这位同学,把你刚才记的笔记借我看一下。
什么?她的脸瞬间滚烫,心如鹿撞地紧紧捂住笔记本不肯松手。那时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想撕毁那页素描,可是已然来不及。
他就像一座山一样地立在那里,微笑地着看她,一脸坚决地等待她的答案。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深深呼了一口气,也罢!硬着头皮低着头把笔记本塞到他手里,转身跑出了礼堂,一口气跑出好远,她的心还在怦怦地跳着。
她想,他会懂她的心事吧!
对!他会懂!这般聪慧通达的男子,有什么是他不懂的呢?
2
晓枫,秦晓枫!她常常会独自念着那个名字微笑。
她不知道秦晓枫看了她的素描会怎样,但是她总是想起他。出于女孩的矜持,她幻想着他能来找她,她一天天地期待着……
如果说思念是一粒种子,艾米对秦晓枫的思念不止生根发芽了,而且像春天的青藤一样疯长。
从不愿意化妆的她,已经开始学着涂脂抹粉。
她想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妖精,因为电视里的妖精都美艳异常。可是她只能轻声地叹息着,现在的她只是一枚青涩的果子,她的身材扁平,而且留着男孩子式的短发。
宿舍的姐妹都取笑她,呀!艾米有心事了,是谈男朋友了吧?
她淡淡微笑,却更用心地打扮自己。
她一天天地掰着指头数着日子,整整十五天了,秦晓枫不会来了吧?每天夜幕降临时这样想着,然后第二天天亮了她又满心欢喜地期待着。
再见秦晓枫,是半个月后。
那天天空飘着细细的秋雨,窗外的枫叶红了,而梧桐的叶子已经黄了;一些零落的叶子在沙沙的雨声中,随着微微的秋风像彩蝶一样纷飞着。
她靠在窗边看风景,又想到那个全身透着玉一样光泽的男子。心里的思念还是像野草一样疯长着,百无聊赖中随手捡起纳兰的《饮水词》,翻开是一阙《采桑子》: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这不是自己心情的写照吗?她黯然地在心底叹息着。十八岁的爱恋,总是那样叫人心动,也叫人心碎!
203艾米,艾米,有人找!宿舍管理员粗声粗气地扯着嗓子喊着。
是他,会是他吗?她心里怦怦地跳着,探着头在窗户上往下看。
天啦,果然是他!她捂住胸口幸福地微微闭了闭眼睛,感觉到有点不真实。几秒钟之后再睁开眼一看,他还在那里。
是真的,她拧了自己一把,像箭一样从床上跳起来,穿了鞋子就往外冲。刚跑到宿舍门口又折了回来,对着墙角的镜子快速拨弄着自己的短发,她恨自己的头发为何长得这样慢。
再出去时,她一改平日活泼洒脱的习惯,俨然就是一名淑女。迈着碎碎的小步轻盈地走到他面前,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美若青莲,而那朵莲花只为他盛开。
那天秦晓枫穿了一身灰色的西服套装,撑了一把深蓝色的伞,就站在那棵红枫底下。他静静地看着她来的方向,目光温和而恬淡,她的心又开始怦怦地乱跳起来。
你找我,有事吗?一开口她便羞红了脸,她不敢抬头正眼看他,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声细如蚊地小声问他。
秦晓枫微笑着从怀里取出那个淡蓝色的笔记本,递到她面前。你的人物肖像画得不错,还给你!
艾米伸手接了,笔记本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显然是怕被淋湿了,他竟然放到自己的怀里,真是个稳妥的男子,她幸福地憧憬着,一脸期待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她以为他还会再说点什么。
可等了好久也不见他的回音,再抬起头来时,发现他已经走出了十几米。
他撑着伞和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并排走着。他的手揽在她纤细的腰肢上,从背影看,他们是那样般配,那样的画面心酸得让她想落泪。
笔记本从手中滑了下来,她又急急地捡了起来。笔记本上还有他的体温,她紧紧地捂到了胸前,眼泪最终还是一颗颗掉了下来。
像他这般的男子,身边怎会少了动人的女子呢?
她摇头叹息,明月多情应笑我!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她原以为他会懂她的心事,哪怕一点也好……
她摇摇头。
暗恋,很多时候只能是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3
尽管她知道他的女朋友叫叶清婉,而且还是文博苑的才女。可是她还是想他,在心里偷偷地想他,在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关注他。
她选修了汉语言文学专业,她想离他更近一点,哪怕仅仅是一个专业上的共同爱好而已。她常常有一个错觉,只要她学了跟他相同的专业,她就能离他更近一点。
她加了他的微信,取名“一个人的地老天荒”,却并不打扰他。
她每天在微信里揣摩他的心情,遇到他心情不好时会发好笑的笑话给他;逢节假日时她总会在零点准时送上祝福;偶尔她会在朋友圈里发出自己的诗作,他也会细心地留评指导,只是他们从不聊天。
一晃两年过去了,宿舍的姐妹都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只有她还在偷偷地想着他。身边对她好的男子不是没有,只是没人能打动她的心,因为她有了晓枫,谁也无法靠近。
那年他毕业离校前的生日,她又在零点准时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他问,你是谁?我们以前认识吗?可否见一面?
她的眼前一热,她很想说,我们见一面吧。可见了又如何?
眼泪流下来,她擦了又擦,最终只回了六个字,不,我们不认识!
他便没有了下文,她亦不再提起,可她还是想他。
有时候她想,或许想念秦晓枫已成为自己生活里的习惯了吧!
他毕业后去了报社,她一如既往地关注他,却还是从不打扰他。
两年后她也毕业了,她如愿以偿地考进了他所在的报社。只是那时,他已是报社的主编,是她的上司。她私下了解过他,毕业后他与文博苑的那个才女就分了手,至今单身。
她想,是时候了!她积蓄了这么久的热量,是不是终于可以花开如莲了?四年了,她已经长发及腰。
报到第一天,她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秋天,细雨里他放在长发飘飘的那个女子腰肢上的手,原来他喜欢那样妩媚的女子,她把自己打扮得像妖精。
她在办公区的走廊里千头万绪地想着,如何说出刻意与他重逢的第一句话。
她想了万千个版本,由于想得过于专注,她一下撞到了一个男子的怀里。
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香,眼睛一热,鼻子发酸,多么熟悉的气息啊!她的眼中就盈满了泪珠。
他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时,惊恐地发现竟然是他,心里早就狂乱得犹如万马奔腾。她很想对他说“我有事”,可是这样的场合多不合时宜。
她只能红着脸说“对不起”!
他微笑着道,没关系!
他再问,你是谁?
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可是这次她没有退缩,她迎着他的目光说,我是你的学妹艾米。
哪个艾米?你也是武大的?
她心里一急,他竟然不记得她了。
那次在你的古代文学史讲座上,我还曾经画过你的肖像呢!她脱口而出,说完却又有些后悔。
他温和地笑笑,那是多久的事情了?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记不清楚了?果真他从来没留意过她。
她想问,那“一个人的地老天荒”呢?你是否还有记忆?
可还未等她开口,他便对她伸出修长而白皙的手。欢迎你加入我们报社,艾米。你的文笔不错!
她正想伸出手去,却发现他低头看着自己雪白衬衫上那个鲜红的唇印,他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她心里一惊,显然是自己刚才弄上去的。她一脸尴尬地看着他,这样的场景如若让同事们撞见,对于一个职场新人来说,又该掀起怎样的风波?
正在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看出她的尴尬,微微笑了笑。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西服往里拉了拉。你先去行政部办手续,我去办公室换衣服。
而她积攒了四年的话,就被堵在了这样一个小插曲里。她懊恼地在心里骂自己,为何过了四年,见到他还是这样的慌乱?
4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他还是那个温润的男子。她以为离他近了,然而他和她之间,除了工作之外却并无交集。
她给他送咖啡,他说谢谢;她站着不动,他问,还有事吗?她约他下班一起吃饭,他说有应酬。
很多次她想对他表白,可是他们独处的机会总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她是那样努力地想靠近他,可是他的身上不只有玉的光芒,更有玉的冰冷,他对她温和而疏离。
她还是像四年前一样地爱着他,只是他并不知道。
有时候他们的眼神不小心撞上了,他的眼里惶恐多于欣赏。
转眼一年过去了,报社组织一次采风活动,她崴了脚,而他正好在她身边。不管是出于学长的情义,还是出于上司的关怀,更或是出于一个男人相对于一个女人的优势,他都得照顾她。
于是他搀住了她,他们自然落到了同事的后面。
尽管脚痛得让她龇牙咧嘴,可是她依在他的怀里笑得一脸幸福。她终于可以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这个自己暗恋了四年的男子。她的胳膊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他的手宽大而有力。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她的心幸福而潮湿。四年的时光,有多少个日子在想他?又有多少个日子她为了他的不开怀而难过?暗恋的心情,原来就是一枚还没成熟的果子,这其中的酸涩只有她知道。
是的,只有她知道。她双目微闭,眼泪却一滴滴掉了下来。
看到她的眼泪,他问,很痛吗?
她微微点点头,再摇摇头。
看着她前后矛盾的回答,他说,上来,我背你走。
然后他果真俯下身来,让她趴到他的背上。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流泪,她的泪水把他的后背浸湿了一大片。
感觉到背上她的异样,只是以为她痛得厉害,他轻声安慰着,忍一忍,我们很快就下山了,山脚就有医院。
她终于不哭了,颤抖着声音问,枫学长,你可曾深爱过一个人?
他的身子一僵,半晌慢慢地问她,你可曾读过元稹的《离思》中有句“曾经沧海难为水”?
她问,是文博苑的叶清婉吗?
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让她觉得万分难受。爱而不得的苦,何尝是她一个在受?
她咬咬唇,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地说,学长,我就是你微信里那个“一个人的地老天荒”。见他不语,她以为他没听见,她附在他耳边大声地说,我喜欢你!
不知道是不是山里的风太大,他的身子略微晃了晃,稍微放慢了脚步之后,再无回应。
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那么大声,他不可能没听到。可是他不回应,她便再无计可施。
回到报社她就辞职了,女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五年?
她把自己最好的年华都用来想他,任凭她的世界翻江倒海,他都是那样的不动声色。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暗恋,只能是一个人的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