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恋是什么味道?是忐忑的欢喜,还是莫名的惆怅?
当周欣桐和陈子诺相互之间看到对方第一眼时,便产生了迷恋的情愫。
只是那时,他们那么年轻。周欣桐,十八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爱情于他们只是一枚青涩的果子,而那年陈子诺也才十九岁。
但是周欣桐的身体却一点也不青涩,她是属于发育较早的孩子,不止有一头飘逸的长发,还有丰满的胸。那时的她,已像春天绽放的桃花,显得生动而鲜艳。
那是大一的后半学期,春天的花儿燃烧成一片梦幻的芬芳。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空气潮湿而清新。彼时穿着白衬衣、红格子裙的周欣桐,骑着她那辆粉红色的单车,飞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泪在风里飞扬。她想,如果可以化作一阵风的话,会不会就能触摸到天堂里母亲的温暖?
周欣桐考入本市的一所大学,学校与她家仅隔了两条街道。想到刚刚回家吃饭时父亲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周欣桐的心就像忧伤的海洋。以前没了母亲还有父亲,那么以后呢?连父亲都要被人分走一半,此刻,周欣桐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转弯时一根细小的树枝卷进了链条,周欣桐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连车带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膝盖的血殷殷往外冒,周欣桐顿时晕了过去,她从小就有晕血症。
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医院的床上,手背上扎着针在输液,而一个清瘦的高个子男生正忧心忡忡地看着门外。他有着长长的睫毛,深邃而略带忧郁的大眼睛,穿了件宽大的白衬衣,脸在沉思的安静里有着让人心生安宁的力量。
她挪动着身子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醒了?他腼腆地看了她一眼,一边大声地呼唤着医生,一边叮嘱着她,别乱动,刚才缝合的伤口,小心会再出血。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她才意识到膝盖上火辣辣地痛,眼泪簌簌就又掉了下来。
他见她哭,一下就慌了。你别哭呀!他焦急地说。
一边细声安慰,一边慌忙去掏口袋里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抹去她眼角的泪。她觉得他的动作那么轻柔,那么温暖。多久没有人这么温柔地对自己了?她的泪更密了!
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别哭!只是缝了几针,再说伤口在腿上没什么要紧的。
顿了顿,他接着说,正巧你阿姨来电话,我说了你的情况,她听说后过来了,现在正帮你缴费取药呢。
为何要联系那个女人?她突然情绪激动地大声咆哮,一脸愤怒地瞪着他。
他的眼里充满疑惑,一脸尴尬地立在那里不知所措。病房顿时陷入了让人窒息的安静。
她突然意识到,这只是她家里的事情,她没有理由更没有权利这样冲他发脾气。她努力蓄住汹涌的泪,慢慢恢复了平静,用几乎细到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跟他道歉。
对不起!她说。
他露出温和的笑容摇着头说,没关系。
是你送我来的医院?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轻轻点点头,那时你晕过去了,我自作主张送你来了医院,还好你的手机没摔坏。
她神情戚戚地说,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那个阿姨即将取代妈妈的位置,我不喜欢她!
我懂,我都懂!他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痛。随后伸出白皙而修长的手指,轻轻理着她额前的刘海,一脸心疼地说,傻孩子,好好睡一觉吧,别乱想了!
傻孩子?她笑了,那是妈妈最爱的称呼,父亲以前也经常这样叫她。只是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就叫得少了。
或许是从她一次次刁难父亲的相亲对象开始的吧,她的泪一滴一滴又落了下来。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的脆弱和难过,便侧过头装睡。静静地躺了几分钟,她仿佛自言自语,我是物理系的,我叫周欣桐。
他说,睡吧!我知道,你课本上有你的名字和学校。
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2
再次醒来时,他不知道去了哪里。找不到他,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
以后还能再遇见他吗?她想。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在四千多师生的学校如若只是靠偶遇,要遇到他的概率太小了。
她感到焦虑和烦躁。一脸愤恨地指着在病床前替她削苹果的阿姨,对父亲喊着,让她出去,我不想见到她。
父亲用哀伤而悲凉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问着,桐儿,你想让父亲一辈子一个人吗?
情绪瞬间失落到极点,她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父亲沉默着走出病房,背对着窗户抽烟,一支接着一支。她看见窗户外面缭绕着蓝色的烟雾,瞬间便扩散成袅袅的凌乱,她的心也跟着那些烟雾一起凌乱。
她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她不能再失去父亲。
父亲再进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她突然发现父亲头上已添了不少白发,她的鼻子一酸,眼睛又模糊了。
恍惚中,看到病房门口有个提着水果的人影那么像他。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拿手揉了揉,再看,果真是他。
她感觉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呜呜地大哭起来。
父亲见她哭得厉害,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别哭了!我不结婚就是了。
这时他走了进来,把水果小心放在她的床头。
就是你送我女儿来医院的吧?小伙子,谢谢你!父亲真诚地给他鞠躬道谢。他被吓了一跳,红着脸说,伯父,不用客气,我和欣桐在一个学校,我高她一级且在同一个系,我叫陈子诺。
他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她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就不哭了,她觉得自己的世界突然就不那么逼仄凄惨。
她侧脸看向窗外,樱花已烂漫成一片缤纷的花海,这样的春天真美啊!她笑了,一边擦干眼泪一边平静地对父亲说,不!你结你的,我想通了。
父亲再说什么,她并没听进去,她只沉浸在自己的遐想里。
陈子诺,多好听的名字啊!
她不想在他面前当一个任性的孩子。她想,既使没了父亲,可她还有他。
三天后她就出院了,尽管腿上缠着纱布,走路还有些吃力。可出院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大二物理系的男生宿舍找陈子诺。
当她一瘸一拐地走进男生宿舍时,引来很多男孩子的侧目。她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勇气,固执地一间宿舍一间宿舍地问着,你们宿舍有没有一个叫陈子诺的同学?
她就那样痴痴傻傻地问着,眼看着整个物理系的宿舍都快被她问遍了,也没找到那个清瘦的陈子诺。
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如何才能找到他呢?很快四天过去了,她依然没找到他。
第五天的时候,她仍不死心,一脸茫然地坐在物理系宿舍楼前的小广场上发呆。这时她突然看见陈子诺远远地从林荫道上走了过来。
她看到是他,惊得一下跳了起来,结果却忘记了自己的腿伤而痛得龇牙咧嘴,她大声地喊着陈子诺。
陈子诺一抬眼发现是她,便快步跑了过来。他依旧穿着白衬衫,空中有徐徐的风吹过,他的白衬衣像鼓起的帆。
她见到他,却一时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觉得小广场上乱哄哄的一片,还有一些同学好奇打量的目光,沉默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你知道我找了你五天吗?说完眼圈便红了。
他看着她微红的眼圈和还有点瘸的腿,轻轻拽了她的胳膊微微地皱着眉头,傻孩子,你怎么不多休息几天?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早出院,可是缝了七针呢。
她的眼睛更红了,她低着头,不再说话。
陈子诺,这是你的女人?很有福气,不错嘛!身旁传来认识他的男生的调笑声和起哄声。
他的脸突然涨红了,别扭地怔怔看了她一眼,低着头轻声说,明天黄昏后,我们在小树林的梨树下见吧!说完转身跑了。
3
小树林?那个情侣们经常约会的小树林?
她的脸突然就红了,心却像涨满的帆,他认为他们是情侣吗?
她开始挑裙子,粉的,白的,绿的,好像哪一条都不好看。想来想去,最后却选了一条极鲜的红纱裙,大大的裙摆一直迤逦到脚面,上面缀满了黄色的小花。那是父亲今年从法国带给她的生日礼物,她一次也没有穿过。
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男人喜欢妩媚而妖艳的女人。她想这样的裙子,应该会让陈子诺觉得惊艳吧?
她静静地站在开花的梨树下等他,长长的头发在和煦的春风里妖娆地跳舞,那是一幅绝美而生动的画。
远远地见陈子诺走了过来,她轻声地叫着他,果然他的眼里有莫名的惊喜。她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她的心开始狂热,她几乎是用乞求的声音颤抖着问他,你要我吗?陈子诺,我要做你的女人。
她以为陈子诺会被吓到,没想到陈子诺却一脸镇定地说,你这个傻孩子!你还只是孩子,不过却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她固执地争辩着,不,我不是孩子。
他伸出手轻轻地把她搂进怀里。
他太瘦了,他的肩膀硌得她生痛。尽管这样的怀抱不如想象的温暖,可她还是微微扬起了白皙的脸,满脸固执地问,
陈子诺,你喜欢我吗?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喜欢,他幽幽地叹息着。
他怎么能不喜欢她呢?从见到晕倒时的她,便喜欢上了,感觉那时的她那么脆弱,那么苍白,那么需要保护……
那让我做你的女人吧!陈子诺!说完她像一条顽皮的鱼,轻轻地啄上了陈子诺的唇。
陈子诺红着脸微笑着,你看,我们还这么小,我会害了你的。
她说,不小了!你看我都十八了,十八就成年了,你看我的身材我的胸,从哪一点能看出来我还小?
陈子诺紧紧地把她搂进怀里,泪一串串流了下来,流进她粉白粉白的脖子里。他心疼地说,你这个傻孩子,你只是缺爱,太缺爱了!我也从小没了母亲,你的感觉我都懂。但是,不要因为缺爱随便去喜欢一个男生。
这次换到她哭,由最初的小声啜泣到后来的撕心裂肺。
他亦不去劝她,只由着她痛快淋漓地哭。
等到她哭够了,他拍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呢喃,不要想着做个坏孩子!从明天开始,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不,她说!
我不会忘记的。我要做你的女人,我也不是因为缺爱才喜欢上你的,她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无奈而艰难地说着,桐儿,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那么像,可是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我真的配不上你!
她固执地去吻他。
我不管,你怎么就配不上我了?她捧着他的脸一脸期待地问。
陈子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宠溺地摸着她的头发长长地叹息着,桐儿,好桐儿,我们是没有未来的。没有未来,你懂吗?
她急了,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一直这样说?我不管,我只要你,说完嘤嘤地又哭了起来。
你怎么这样爱哭?他慌忙安慰着她。
好桐儿,你别哭了,我要你,我要你,还不成吗?他看着她的眼泪便没了主意。她不理他,还是一直在哭。
他见她还不理自己,便主动去吻她……
他们的泪滴到了一起,他们在彼此的眼里莫名地芬芳着,张扬着。那样的黄昏真美啊!有鲜艳的红裙,青涩的少年……
四月的梨花开得很艳,是一种苍凉的艳,苍凉而绝望地忧伤着,却又拼命地灿烂着。
十八岁的女子,十九岁的少年,正是青春里迷茫而慌乱的年月,他们就那样纠缠在一起,相互取暖。
4
更多的时候,陈子诺就是一位宽厚的兄长。虽然只大周欣桐一岁,却处处宠着她,护着她。他们都是缺爱的孩子,他要把他的爱全部给她,给那个脆弱得令人心碎的小女生……
他们常常相约在学校的图书馆见面,要么就是在学校的小树林里,每次他都会提前准备她喜欢的零食,看着她开心微笑的模样,他就觉得很欣慰。
很多时候陈子诺会想,自己是不是疯了?为何要编这样一个谎?只因为不想被她父亲看轻?他明明只是学校图书馆一个临时工,为何遇到这个这么像自己的女孩子后,连原来一直坚持着不说谎的原则都被他抛掷到脑后了?那可是母亲生前一直教导的啊!
他是那么想接近她,本来上次在物理系宿舍楼前,他是有机会跟她说清楚的,可是他怕,他怕他说了她便不再理他,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不知道,如果再也见不到她,会是什么样的绝望。甚至每次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便会浮现出周欣桐那张好看而生动的脸。她就是一只善变的精灵,一会儿那么妖艳热烈,一会又那么脆弱纤柔,总之只一眼陷进去,便再也无法自拔了。
他常常看着校园里那些开得殷红灼烈的石榴花发呆。他觉得那么像他们的爱情,那么浓艳,那么热烈……
半年过去了,周欣桐的性格一天比一天开朗起来。一想到那个宽厚而温和的陈子诺,不自觉地微笑便浮上了脸庞。她甚至接受了父亲娶回家的那个女人,开始对她有礼貌地微笑,这样的变化让父亲倍感欣慰。
她对陈子诺的依赖也日甚一日,甚至到了一天见不到他便觉得心里发慌。起初她还跟陈子诺预约,可发展到后来,她便常常去物理系宿舍楼前的小广场上等他。可是除了约定好的时间,她一次也没等到他,这不仅让她心生疑惑。
可他总是有自己的解释。
纸终是包不住火的。那天学校图书馆新进了一批书,当她在图书馆门口看着汗流浃背的陈子诺,扛着大包小包的书往图书馆里搬的时候,她还以为他只是志愿者。
而他也看到了她,当他手无足措地站到她的面前,慌得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时一个领导模样的工作人员看他在那里闲站着,不悦地冲他大喊着:小陈,还愣什么?今天下午搬不完这些书,这个月的奖金不想要啦?真不知道你们这些打工仔想做什么,没文化还不努力。
他的脸一下红成了猪肝色,尴尬而绝望地看了她一眼,唯唯诺诺地又去搬书了。
周欣桐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一直把自己当宝的陈子诺会骗她,汹涌的泪水顿时滚滚而下。她冲着陈子诺忙碌的身影声嘶力竭地喊着“骗子”,然后转身一路狂奔起来。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她感觉到心已快不是自己的,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体力不支,瘫倒在路边的长椅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三天过去了,尽管每天都会疯了一样地想念陈子诺,可一想到他骗她的事实,她便觉得他是那样的不可原谅。她甚至一遍遍地在纸上写着他的名字,然后又一个个打着××,然后再加上大大的“骗子”。五天过去了,她已经没有那么恨他了,有时候也会幻想,也许是误会呢?陈子诺会来跟她解释吧?
然而一周过去了,陈子诺依然没来找她,她是那样想念他,她决定去找他。哪怕他给她一个理由,只要他愿意解释,她便会相信并且原谅他。然而当她去图书馆问时,工作人员说他一周前就辞了职,只留给她一封信。
周欣桐一字一句地读着那封信,泪水再次滚滚而下。尽管她知道了他不是有意骗她,也并不在意他是否是大学生,可是他却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就连以前的手机号都是空号。她是那样想念他,可是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他。他就像她生命里的一阵风,刮过了便是永远的失去,不能回头,没有印记,甚至连怀念都愈发的苍白起来!
很多年以后,她有了宽厚而暖心的丈夫,可是她还是常常会想起那年那个叫陈子诺的男孩子带给自己的温暖,那是她心底最明媚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