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洞之内声息皆无,东来正在此盘坐不动,他目光虽然焦急,但身体却当真成了雕像一般。此时泥丸宫中只有古卷尚在,另有一个微小身影虚弱至极的漂浮在周围,除了偶尔讲话之外甚至不能主宰这具身体做出任何其他事。他静静望着外面发生的一切暗暗叹息,头脑中仍是尽力沟通不知存于何处的另一个自己。刚才他运转神通正值关键之处,心有所感间元神散成一片细腻颗粒,再度聚合之后却发现竟是又成就了另一分神,居然有两个自己并排坐于泥丸宫中!
只是这新的分神似是有些模糊不稳,他正待以古卷金芒锤炼其身,却猛觉一道前所未见的吸力凭空而生,竟似要把自己生生摄出体外!这力道毫无敌意,却有着不容忤逆的宏大威严气息,东来根本无从抗拒,只来得及紧紧抓起星穹剑便随之而去,留下这新生的分神艰难的抱住古卷主宰肉身。
在一处不可知之地,东来神色戒备的望着身前的两位道人,其中一个中年道人微笑道:“东来真人且宽心安坐,贫道请你前来绝无恶意。”另一个似是年轻一些的道人也笑道:“我师兄轻易不见人,就连他那些仙界大能弟子也都很少能见到他。今日请东来真人前来确实是为了代天封神的大事。”
东来微微一惊,开口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那中年道人笑道:“贫道唤作元始天尊,这位是贫道师弟,唤作通天教主。”东来闻言大惊起身,想也未想便要下拜磕头,元始天尊微笑不语,通天教主却道:“东来真人不必如此。”说着竟有一道法力缓缓托起东来令他拜不下去。
东来神色震撼道:“两位圣人至尊召见在下,在下实是愧不敢当,岂能不大礼参拜?”元始天尊也笑道:“免了吧。东来真人也是来历非凡之人。”东来受宠若惊,却也不再纠缠跪拜之事,望着前方的二圣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元始天尊已开口道:“东来真人可知自己是谁?”东来听着这等问题丝毫不觉怪异,缓缓道:“在下记忆未复,尚想不起从前。”通天教主摇头道:“前世之你也未必是真正的你,不过是按照剧本出演的角色罢了。”东来点头道:“圣人选择在下代天封神,在下日夜惶恐难眠,如今在下在地球的分神正在历劫,可否请圣人明示一二?”
元始天尊笑容不变道:“人身业力这等污物总是要消去为好,不然三界众生怕是不服。”东来道:“圣人之意人身和业力一样都是污物了?”元始天尊道:“没有业力的人身不存在,一旦人业尽消,必登仙界。他那身体便不是人身了。”东来道:“最初被造就的人身又有何业力?”元始天尊笑道:“最初的人身,乃是为惩戒上界仙人所造的囚笼,是因罪而生,自然有业,所谓原罪便是了。其实整个人间也是因此而造。”
东来默然片刻道:“若我业力尽消,人身不在,又如何在人间封神?”元始天尊道:“可以指物化形,以神通随意制造一具身体即可。你现在地球之身也是枝叶幻化,抛弃他又有何难?”东来道:“如此我真正肉身之业岂不是仍一成不变?”元始天尊道:“你那魔煞星的肉身也不寻常,无须再历此劫,我已施法将业力尽数转化到地球那里,只要你受难消业之时意识清楚真切便是一样。”
东来又道:“若是我肉身消散元神转世仍是消不掉诸多业力又该如何?”原始天尊道:“忍苦为要。业力本是你给别人造成痛苦才出现的,消业之时自然也要受苦。只要忍得住,就能消得掉,之后一身轻松岂不是好?若是你意志不坚未能忍耐令元神转生了,我只好再借赤波魔王之手让你在魔煞星的肉身也参与到消业之中。”东来闻言笑道:“若是我那肉身也抵受不住,两位圣人便要在此地令我的主尊元神直接消业了吧?”
原始天尊微笑道:“正有此意。”东来知他乃圣人之尊绝无虚言倒是有些无奈,此时那地球肉身被注入一道浓密业力后使得魔煞星的分神大急,那分神拼尽一切也只能借凝泪珠放出一道强大能量赶往地球救援,失败之后已是再无战力。东来主尊在此感应的清清楚楚,顿时就要挥舞星穹剑有所动作,元始天尊笑道:“东来真人何必急于一时?日后大有仗剑斩妖邪之机。”此言一出,周围空间一滞,东来已是难动分毫,他面色难看口气生硬道:“这等猛烈业力谁能承受?莫不是圣人必欲在下转世?”元始天尊道:“能忍人所不能忍,三界众生方知东来真人确有大德。”
此时地球的分神意识模糊隐隐就要消散,魔煞星的分神心急如焚,忽然赤波魔王目光一凝,透过魔煞山在身后的高空之上竟显出一副巨大虚影,那虚影冰冷缓慢道:“看来那分神不肯忍苦消业,依照先前所定,你这具肉身便要代而受难。”他这一番话语出口,除东来外似是无人听见,只见魔煞山底的赤波魔王忽地气势大涨,右眼立时射出一道血光直击七剑,七剑瞬间合为一柄盾牌,却甫一接触血光便瘫落在地,血光去势不衰直抵雕像,转眼这巨大雕像周身已经一片血红,那位于天眼之处的孔洞金芒闪烁不断,竟在刹那间织就一片金色之网将东来肉身护在当中,血光金芒短兵相接交错辉映,倒使这地底大殿显得分外诡异。
血慈真君本是一直站在外围,此时见这剑阵已破血光难当不由大声叫好,忽然他声音一顿滚倒一边,后方竟另有一柄金剑自发还击直刺赤波魔王,赤波魔王面色冷漠道:“大阵的核心也撤下来了?”说着随意挥了挥手,霎时形成一道厚厚光罩将金剑捏在掌中,如今他眼中血光射尽面目恢复如常,却又手执这不断扭曲变形的金剑飞身而上。雕像额头的孔洞大可容人,东来就在其中盘膝闭目,赤波魔王直面东来呵呵笑道:“以你之剑,取你之头。”随即掌中金剑用力一劈,那金色之网此刻微微泛红,对这一剑竟大有迎合之意,转眼间叮的一声响起,金网一颤消散化作另一柄金剑被赤波魔王抓在手中。
他毫不犹豫双手双剑猛地自上而下斜斜劈下,似乎要生生断了东来头颅,哪知蓦地一颗深蓝圆珠凭空出现在东来肉身上方,其浩荡威能直令这早已金中带赤的双剑巨烈颤动根本劈不下去,赤波魔王二目紧缩了刹那便已察觉此珠只守不攻,当即一边双剑继续凝力牵制这珠子一边张口朝东来额头吐出一道血流,不料忽然光芒大作竟又有一柄金剑现身护住东来,赤波魔王还来不及怒目横眉便立刻闪身后退,原来金光闪耀之下尚隐藏着数十柄银色小剑宛如细针般悄无声息杀至,这乃是东来分神利用数件宝物自发迎敌争取时间修养良久后才勉力施展的唯一进攻手段。
若在平日这等银剑岂会放在赤波魔王眼中,只是眼前的凝泪珠和三把金剑无一不是惊天动地之物,他自身修为虽高也消耗甚巨并无余力,只好后退自保。怎奈银剑威力有限却最擅联合行动,竟是跟随他一路袭杀寸步不让,天空中的虚影忽地面无表情无声开口,看其口型说的是一个“来”字,刹那间地底大殿血慈真人浑身一僵,居然不受控制的纵身飞出挡在赤波魔王身前,转眼被数十柄银剑刺入周身变成一具惨烈尸体,其元神不知为何未入轮回正要遁出体外,忽然赤波魔王一指轻点立时又把其了回去,血慈真人仿佛这才感受到周身之苦痛,霎时间凄惨哭嚎之声响彻地底。
赤波魔王间不容发道:“你元神留在体内,可以帮我镇压那一众银剑暗器。好徒儿!你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最大价值,死了也应欣慰!”他口中说着手上却也不停,双手十四跟手指灵巧非凡的虚画出一道符箓朝东来的方向一推,猛地雕像脚下那一开始就被他以血光击落的七柄银剑骤然一颤,个个变得周身赤红一飞而起直朝东来肉身刺去。伴随着血慈真君一刻未停的凄厉呼喊,赤波魔王面色转厉朝东来寒声道:“你所有的法宝均已受我牵制,这次看你如何逃脱!这才是我为你准备的杀招,以你之剑,取你之头!”
东来分神此刻大急大悔,连金剑似都能受他邪术控制,又何况银剑?自己当真太是大意!眼见那七剑转眼已至,他神色虽惊不乱放声大吼道:“古卷助我!”此言一出,赤波魔王霎时一怔,随即微微显出畏惧之色,谁知古卷竟然毫无反应,似是这道分神能力太低呼唤不得。刹那间东来心中冰冷,七剑已然尽数刺中他双肩、双膝和眉心。
与此同时,地球上的东来竟也一惊而醒,分神正在消散之势也骤然逆转,而他体内的毒素恰正发作,顿时人类身体能体会到的所有感觉似是一拥而上,杂乱迷蒙之中他只坚持了片刻便心力交瘁神智疯狂。当初在飞升逍遥阵中他以幻象入迷,乃是受到法术攻击才心神大乱,今日他却实实在在明白了体感刺激也能令人思维崩溃生死不知。
他不知自己双眼是张开还是紧闭,反正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知耳边有谁在哭在笑在呐喊在讥嘲,反正尽是轰隆一片什么也听不清;他不知道自己口中是否发出了嘶吼,反正浑身血脉筋肉似是团缩在了一起颤动不停。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时间,仿佛只有几秒,又仿佛漫长千年,猛然脑中被各种杂乱无章的可怕情绪埋藏在最深处的一副画面闪现而出,那是一个立于虚空面目寻常的老者,他左手拖珠右手捧剑,身后上方有一副展开的金色古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