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帆想了想,道:“目前这种情况还不能完全排除,但是你来看,这块青石如果掀开再盖上土的话,在一段时间内,上面的泥土一定是新的,黎倩倩再粗心,也不可能对自己院子里的变化毫无知觉,除非……”
“除非杀人凶手可以在埋尸的同时支开黎倩倩一段时间,待到这里的泥土完全看不出是新的为止!”周晓京道。
“没错!”霍云帆弯起食指揉了揉眉心,道,“但是如果这样的话,真凶就必须与黎倩倩非常熟悉,甚至有能力左右她的行动才行!”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道,“咱们还是先看看尸骨再说吧!”
在看到尸骨的一刹那,周晓京才猛然感觉到做一个侦探,一生不知要克服多少困难,她一直喜欢做侦探的工作,也跟着霍云帆破过几宗大案,可前面无论是乔安琪被害案,还是陆美仪被杀,都是有一个清楚的现场摆在那里的,尸体的身份是谁,被害人有什么样的社会关系,谁跟她结过仇,谁是被害人死亡的获益者,这些都可以通过缜密的调查得出结论,从而为破案提供线索,尤其是乔安琪一案,她跟霍云帆只是勘察了一遍现场,就获得了那么多的线索,虽然说千头万绪,令人必须抽丝剥茧去伪存真,但总是有米可下锅的。
与之相比,这个案子可真是棘手之极,被害人的身份不知道,乡籍和社会关系不知道,唯一能与这具尸骨连上点关系的黎倩倩又不知所踪,这可叫人从哪里查起。
这些困惑,就是周晓京第一眼看见这具白荧荧的尸骨时所想到的,难道这件案子真的要成为一件悬案了吗?
其实比起这件案子成为悬案,周晓京更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霍云帆一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万一在他做侦探的生涯中,出现一件最终都没能解决的案子,无疑将成为她终生的遗憾,三叔那件悬案就已经够让霍云帆牵肠挂肚的了,若是再添上这一件,周晓京真的担心他会吃不消。
“是一具男性尸骨,年龄在二十到三十岁,看起来警务公所的调查也并非全无成果,至少这一点是已经检查出来了!”霍云帆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尸骨的性别他还是能一眼即分辨出来的,但除此之外,就很难再进一步了。
周晓京道:“尸骨的衣服都快烂成布片了,这可还能看出什么来呢?”
不料霍云帆却没有那么悲观,他拉着周晓京一起蹲在坑边,笑道:“别灰心,晓京,线索少也有少的好处,因为人已经死了那么久了,没有人会在凶案现场布置伪证,咱们所探寻到的每一条线索,都是真实可靠的!”
周晓京恍然,可不是么?世间之事总是相生相克的,有一利必有一弊,乔安琪和陆美仪的案子虽然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就报了案,但是陆美仪留下的死亡讯息曾被陆令仪破坏,幸而活着的陆令仪不及死去的陆美仪聪明,才没有破坏成功,乔安琪的妹妹乔紫榆更是利她们姐妹相像的面貌制造过不在场证明,从而使案情一度陷入僵局,而这些事,在这件案子中应当是不存在的,这人死了总有……总有多少年了?
周晓京问道:“我还是打电话叫方原过来吧,他是这方面的高手,检查一下,总能大致推测出死亡时间吧!”
霍云帆缓缓摇头,道:“不必了,这人是五年前遇害的!确切的说,应当是五年前的七月至八月之间!”
周晓京吓了一跳,她知道作为一个侦探,霍云帆无疑是见微知著的,但是一具五年的尸骨,他未经任何科学检验,就如此肯定地说出被害人死亡的年份,甚至还精确到月份,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就算是方原亲临,不经过一番刀子剪子显微镜,恐怕也难以立刻对死者的死亡时间做出精确推算!
“云帆,你……”周晓京惊奇之下,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霍云帆回头冲她笑笑,信然道:“别瞪那么大眼睛好不好!当然,你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很好看!”
周晓京撅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好好好,不开玩笑!这实在是个偶然!”霍云帆道,捡起一只发乌的镀银小铁盒子,拂掉上面的泥土,才勉强看出上面镂着一个“宁”字,又是一个“丹”字,余者就完全辨认不出来了。
霍云帆道:“你看这盒子上的‘宁’字,是不是少了一点?”
周晓京又细细看了看,果然如此,可是她问道:“难道不是埋在土里太久才会这样的么?”
霍云帆摇头道:“不是的。这是当时造这个盒子的工厂疏乎所致。五年前的七月间,我们霍氏公司出品的一批‘清宁’牌仁丹的包装盒子上,‘宁’字就是少了一点的,当时仁丹是我家所产,包装盒却是委托郑恒山他们家的工厂造的,按理说把包装盒的牌子印错了,是大失误,但郑家想要蒙混过关,记得当时我大伯还为着这件事生了一回气,不过后来总算郑家不敢欺人太甚,把没有销往市场的仁丹盒子都收回去再造,已经流往市场的大约是五百多盒仁丹,那时正值夏季,仁丹销得特别快,按着正常的销售速度,也不过二十多天就销完了,就算再滞销,八月底之前一定能够卖的完,仁丹这种东西本是清热解暑的,包装盒也是用完即扔,但你看这个人身上这盒仁丹,里面的仁丹虽然已经朽烂不堪,却还是可以看出有一半是没用过的,说明他正是在那个时候购买的那一批仁丹,还没有用完就遭到杀害,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大概凶手也没有搜走。”
周晓京突然一喜,笑道:“这回可好了,这样不就完全可以排除潘先生的嫌疑了吗?”
霍云帆也很高兴,笑道:“是啊,还不止如此呢,你看这尸体上的衣服虽然已经朽坏了,但从这一块布料的残片上还是可以看出材质的!”
周家也开着绸缎庄,成衣铺,周晓京在衣料方面也算个半专业人员,秋水般的美目闪了几闪,就笑道:“可不是么?这是一块罗纹白纻,是夏布经漂白之后所得,夏布原料是苎麻,在浦江也只有夏季才会穿他,左不过是六七八月份,才会见着它的影子,早了到五月,晚了至九月,穿在身上都嫌太凉,连绸缎庄里都不会进这样的货!这样的话……”周晓京脸儿笑得红扑扑的,说道,“被害人若是在六七八月遇害,尸骨要腐烂到这样的程度,少说也得是去年之前的事,这样潘先生就可以完全排除嫌疑了!”
霍云帆颔首,道:“宋士杰手下的人虽然办事不力,但士杰却是个好警察,你看挖出尸骨的坑道周围,还是干干的,前几日浦江可以连降了几天暴雨了——我想,一定是宋士杰命人在这里搭上防雨的篷子,才将现场保护得完好无损。咱们也才能找到现在的证据!”
周晓京环顾四周,果然土坑周围有几处打过木桩痕迹,显是搭雨篷所用的,心中对宋士杰敬佩不已。
因为方原还不曾有机会来进行尸检,霍云帆不想过多地挪动尸骨,况且才从风情浪漫的法国回到浦江,就让周晓京陪着他来到这阴森可怖的案发现场,霍云帆也着实有点过意不去,就对周晓京说道:“今天先到这儿吧,呆会儿让方原来检验一下,咱们再制定下一步的计划,现在有两件事得赶紧去做,一是去警务公所,把咱们发现的关于仁丹药盒上的线索对宋士杰的上司说清楚,还潘先生以清白,二是向陆昊然和浦江稍有名气的小报提供咱们商量好的那条‘独家新闻’,希望能够引蛇出洞!”
周晓京深以为然,当下就由霍云帆陪着宋士杰去警务公所为潘先生正名,周晓京则跟沈四喜一起去浦江各家报社去散布消息。
这两件事都办得颇为顺利。霍云帆在为潘秉良洗清冤屈的同时,警务公所当然要给霍氏公司挂电话询问几年前仁丹盒子的事,因为霍云帆早跟大伯打好了招呼,有霍家这样有名望的家族亲口做证,警务公所哪里再敢动潘秉良?
周晓京这边,陆昊然刚刚办了一份报纸,正愁没有劲爆新闻打开知名度呢,忽然听到这样一个吸引读者眼球的新闻,既有利于报纸销售,又能帮好友霍云帆的忙,当然乐见其成,当天就写好了稿子,准备放在头版头条发出去。其余的报社虽然不知底细,但一见是明镜事务所的女职员来提供消息,哪里还有不奉承的!
两人忙完了这些事,已经是华灯初上,浦江初秋的夜,朦胧的雾气中凝结着一点木樨的清香,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丝丝缕缕如泣如诉的琴音,透过青灰色的汽油灯,撞在行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