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瑶心头一颤,迅速地转过身去,全然忘记了自己腿脚不便。
这一转身,脚下便站立不稳。虽然她竭力想用手中的树枝去平衡,最终却还是跌跌撞撞地倒了下去。
在这样的山坡上跌倒,若能摔一个屁股蹲那是最幸运的。万一一个不小心,沿着坡上滚下去,不死也要丢掉大半条命了。
但谢青瑶并没有跌在地上。
在她刚刚开始踉跄的时候,有一个人挟着一阵风冲了过来,稳稳地接住了她下落的身子。
谢青瑶惊魂未定,靠着他的手臂站了很久。
雪儿低着头走了过来,深深下拜:“莫先生。”
莫浅怒声质问:“为什么不扶着她?”
“奴婢愚笨,不堪使唤,王妃已经不要奴婢伺候了。”雪儿的头埋得很低,略带哭音,却不难听出语气之中依然有抱怨的意味。
谢青瑶觉得可笑。
这个丫头是在向莫浅告她的状吗?
她这个做主子的可真够失败的!
“过来,先背你家主子回去,别的事情以后再说。”莫浅的声音很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雪儿颤了一下,竟不敢反驳,低着头走了过来。
谢青瑶反向后退了一步:“算了吧,我不敢劳动雪儿姑娘大驾!”
“跟一个丫头置什么气?也不嫌丢人!”莫浅嘲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谢青瑶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不肯叫雪儿背。
“你的鞋袜和裤脚已经全部湿透结冰了,在雪地里冻了一夜,若是不及时处理,这两条腿多半要废掉的。你真的打算为了赌气而当一辈子残废么?”莫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虽是嘲讽,却掩不住眼中的焦灼和担忧。
谢青瑶迟疑了一下,雪儿已经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
这么麻利,倒大出谢青瑶意料之外。
更让谢青瑶意外的是,雪儿这么一副瘦瘦弱弱的小身板,力气竟然很大,背上背着一个人,脚下却走得飞快。
她看不到雪儿的表情,自然不会知道此时这丫头有多么惊慌失措。
莫浅在后面一路跟着,遇到不好走的地方,更是亦步亦趋地在身后扶持,生怕出了半点闪失。
谢青瑶十分不好意思,直哀叹自己这一次任性,居然搞得大家人仰马翻。
莫浅回头向身旁的士兵吩咐了一声,叫他回去命人烧水,随后又回过头来提醒雪儿注意雪下面暗藏着的石头。
雪儿低低地应了,莫浅才含怒向谢青瑶说道:“你这一次确实太任性了些,但这丫头才是真正该死。当然这其实也要怪你,你不该一直纵容她,把她宠坏了。”
谢青瑶听到里外都是她的错,不由得有些讪讪。
让她感到有些奇怪的是,最近脾气见长的雪儿,在莫浅的面前居然还是那副温婉娇怯的模样,连半点脾气也不敢有。
因为莫浅有威信吗?只怕未必吧?这丫头在孙红素的面前,还不是照样随时随地甩脸子?
谢青瑶忽然发现,她看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
终于回到帐中,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暖意的时候,谢青瑶才算是真正相信,自己这条小命又捡回来了一次。
士兵早已烧好了热水,谢青瑶本打算只烫一下脚便罢,莫浅却坚持要她必须泡澡,还吩咐雪儿全程在旁盯着,不许她偷懒。
谢青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却丝毫抵抗不得。
雪儿似乎极怕莫浅,他的吩咐全部一丝不苟地照做,比圣旨还管用。
于是谢青瑶便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委委屈屈地躺进了一只勉强能装下一个人的木桶里面,闻着熏人的药草味,昏昏欲睡。
等到整个人重新鲜活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谢青瑶这时才真正明白莫浅坚持的原因。
她本以为山里的风雪再冷,也不会比去年掉进河里那一次更厉害,却忘了如今天气已是隆冬,便是没有风雪,也足够冻破皮了。
今儿这一场寒冷惊吓,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多半是要生一场大病的。
脚上到底还是冻伤了,左脚脚背肿得像馒头一样,铮明瓦亮的。
碍着规矩,莫浅并没有进帐篷里来,只是听到雪儿说起,他的脸色便黑了下来。
谢青瑶躺在被窝里,听着莫浅在外面训斥雪儿,心里莫名地觉得很舒坦。
所谓“安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活着回来了,被人挂心着。
莫浅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这一次训斥雪儿,竟用了很长时间。
谢青瑶隔得远了,又没有用心去听,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句话,诸如“罪无可恕”、“不是叫你来当千金小姐的”、“摆正自己的身份”等等诸如此类。
雪儿似乎一声都没有出,老老实实地听着莫浅训话,乖得像只兔子一样。
等到谢青瑶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雪儿掀帘子进来了。
谢青瑶勉强抬了抬眼皮,懒得出声。
雪儿在谢青瑶的身旁坐了很久,谢青瑶以为她要告辞走人,却听见一阵抽泣声,竟是那丫头捂着脸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谢青瑶顿时觉得没趣。
女人除了眼泪,似乎就没别的武器了。上到八十岁老妪、下到刚出生的孩子,上到丧夫丧子、下到最喜欢的母鸡身上掉了一根毛,总之不管遇上什么事,女人似乎总可以找到理由哭一哭。
青媚是这样,孙红素是这样,如今这个叫雪儿的丫头,居然也是这样!
真当眼泪是万能的了不成?
想这些的时候,谢青瑶并没有注意到,她已经把自己放到“女人”这个概念的外面了。
这真的不是一个好现象。
见谢青瑶完全出没有言安慰的意思,雪儿讪讪地擦了泪,跪了下来:“先前奴婢多有冒犯,请王妃大人大量,饶恕奴婢不敬之过。”
“不敢,雪儿姑娘言重了。”谢青瑶不冷不热地道。
雪儿迟疑了一下,磕下头去:“请王妃恕罪。”
谢青瑶很想问她前倨后恭的原因,最后还是忍住了。
那是莫浅的手段,她便是问了,也没什么用。
眼看这丫头要把自己的额头上磕出血来,谢青瑶只得叹了一声,叫她停止。
雪儿抬起头,低低地道:“莫先生有话要对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