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瑶正在做一个梦。
梦中的她,身着一袭鲜艳的红裙,急急地走在独木桥上。
视野所及的一切都笼在一层淡淡的红色雾气之中。谢青瑶猜想应该是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她的视线,但她来不及细想。
因为,独木桥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等着她。
红雾之中,她看不清那人的容颜,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心情。
那人,是心急如焚的。
他仿佛在大声呼唤着什么,但谢青瑶的耳中只能听到江水奔腾的声音。
她不愿那人等太久,所以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然后,脚下一划,整个视野都飞速地旋转起来。
目光所及的最后一个镜头,是桥头那人惶急地向她伸出手,作出一个竭力挽留的姿势。
只是,那只手实在太远了,她想拉住,却只是徒劳。
身体瞬间沉入冰冷的江中,手脚僵硬得不听使唤,水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钻进她的口鼻和眼睛……
谢青瑶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但下一刻,她的眼中却看到了光亮。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谢青瑶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没有江水,没有独木桥,自然也没有在桥头等着她的人。
红衣倒是有的,只是并未穿在她的身上。
谢青瑶费力地抬起手来,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果然满脸都是水。
“你醒了?”一袭红衣的君御涵看见她睁眼,神情依旧波澜不惊的,只冷冷地问了一句。
看看天色,似乎已近傍晚。谢青瑶在心里飞快地把眼下的局势估量了一番,猛地坐起身来,面色惶急,带着一丝哭音:“我怎么会睡着了?现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马上就到酉时正了。”君御涵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嫌恶地甩开她的手,冷冷地转过身去。
谢青瑶跌跌撞撞地下了床:“酉时?怎么可能?我记得喜婆刚刚给我梳好了头,还没有到辰时呢,我说喝口水先歇一会儿,怎么会一觉睡到了酉时?这……为什么没有人叫我?”
睡梦中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尚在,谢青瑶此时的惊慌失措,实在是半点都没有掺假的。
君御涵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丝心虚的痕迹,最终却还是只能失望。
她的惶惑无助是真的,手足无措也是真的,甚至眼角清晰的泪痕……
都是真的。
先前怎么叫都叫不醒,最后还是一碗冷水泼到脸上才弄醒了她,显然是被人下药迷晕的。这么说,并不是她有意错过拜堂的。
这个答案,让君御涵的心里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欣慰,但是随后,这种欣慰又被担忧取代。
即使她确实是被人算计了,那人也绝不可能是他的素儿。
君御涵怜惜地看向地上跪着的人,一语不发地在旁边跪了下去。
谢青瑶这才注意到,一袭鲜艳红裳的孙红素正跪伏在地上,整个人像一株被骤雨打湿了的凤凰花,浓烈鲜艳,带着一种惨烈的色彩,令人见之心碎。
“素素,你怎么跪在这里?出什么事了?”谢青瑶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孙红素的身旁蹲下,惶急地问道。
后者慢慢地转过脸来,用哭肿了的眼睛看了她许久,似乎想开口说话,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倒是上面坐着的人威严地开了口:“青儿,你一向不是个贪睡的人,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谢青瑶缓缓跪下,露出惶惑不安的神情,迟疑许久才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今早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太妃虽是在向谢青瑶问话,却在同时冷冷地向孙红素瞥了一眼。
谢青瑶忙道:“只吃了两三块点心,喝了一杯茶,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学过医,如果饮食有异常,我不会看不出来的。何况点心是我自己做的,茶水是素素帮我泡的,中间也没有经过太多的人手……”
“素素?你是说,你喝的茶是孙氏泡的?”太妃听到了她意料中的答案,自然是紧抓着不放了。
谢青瑶怔了一下,忙道:“素素不会害我的!”
太妃的神色很冷,语气咄咄逼人:“你如何知道她不会害你?女人为了争宠,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这似乎是你之前说过的话吧?青儿,在王府之中,你的判断从来没有出过错,为什么如今反而变糊涂了呢?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医术是跟孙氏的父亲学的?既然这样,孙氏的医术没有道理不如你吧?”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如果她自认医术比孙红素高明,那显然有自夸之嫌;可她若是自谦不如孙氏,那岂不是等于变相认同了太妃的判断?
谢青瑶急得额上连连冒汗。
孙红素的脸上更是早已汗如雨下,整张脸白得像鬼。
君御涵搀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急道:“素儿心地纯善,便是懂一些医术,也绝不会用来害人!母妃,您不能因为对素儿有成见,就不问青红皂白地把罪名安在她的身上!”
太妃的脸色有多云转阴的迹象。
谢青瑶担忧地拉过孙红素的手腕,探了探脉搏,急道:“娘,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素素的人品。我与她也算是从前的患难姐妹,我不信她会害我!现在她腹中怀着王爷的骨肉,不能久跪,请恩准她先起来,此事以后再慢慢查究不迟!”
没等太妃开口,谢青瑶已经不由分说地将孙红素搀了起来,按着她坐在软榻上,又在她身后放了两个靠枕,看着她的脸色好了些,才轻叹一声,走回原处跪下。
太妃冷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许久才叹道:“你这般信她,可知她是如何对你的?”
“青儿还是那句话:我相信素素的人品。”谢青瑶梗着脖子,硬邦邦地说道。
“你们……起来吧。”太妃叹了一口气,一副十分疲惫的样子。
谢青瑶长舒了一口气,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君御涵早在她之前站了起来,几乎是眨眼间便冲到了孙红素的面前,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完全不顾太妃尚未离场。
太妃疲惫的脸上重新现出了怒色:“既然你们一个两个都替她打包票,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你们最好记着,此事不会就这样完了!我不管今日拜堂的是谁,我认定的儿媳,永远只能是青儿!”
谢青瑶在一旁站着,有些手足无措。
孙红素的眼中滚下泪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
谢青瑶想知道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却不知道该找谁问,只好保持着沉默,闷声不响地跑过去替太妃捶腿。
僵持了一阵子,君御涵抬起头来,淡淡地道:“母妃放心。素儿是因为青儿昏睡未醒,怕误了时辰才替她拜堂的。她只是为了顾全大局而已,这个正妃之位,素儿并不稀罕。”
孙红素扯了扯君御涵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冲撞太妃。
谢青瑶看到君御涵唇角宠溺的微笑,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好一个不稀罕,好一个清高自许的冰雪佳人!这件事,我希望你们尽早给我一个答案,到时候不要打脸才好!”太妃冷笑着站起身来,推开谢青瑶的手,傲然走了出去。
这间屋子并不宽敞,虽然走了太妃和月曦,依然显得有些拥挤了。
孙红素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瑶儿,你……你是信我的,对吗?”
谢青瑶微笑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其实娘也未必不信你,只是她一向见不得那些鬼鬼祟祟的事,所以说话重了些,你别多想了。这件事,我自己会查清楚的。”
孙红素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又不放心地问:“真的能查清楚吗?我怕……”
“放心,就算我没本事查清楚,王爷也不会坐视不管的,毕竟最想还你清白的人是他。对吧,王爷?”谢青瑶将目光转向君御涵,带着几分揶揄地问。
君御涵难得地有些窘迫,迟疑了片刻才道:“我会叫人详查,不会叫你们平白无故地受委屈的。”
谢青瑶向孙红素挑了挑眉,露出个“我早知是这样”的得意神情。
孙红素的脸红了一下,许久才迟疑着问:“先前我见你昏睡不醒,怕误了时辰,只好替你到前面去跟涵……跟王爷拜堂了,所以……”
“所以,你是今天的新娘子嘛!”谢青瑶见她一张脸憋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一样,忍不住笑着接了下去。
孙红素的脸更红了。
谢青瑶抱着肩膀,笑嘻嘻地道:“这时辰已经过了,堂也已经拜了,不管我有多么不甘心,也只能这样了……”
孙红素急道:“瑶儿,我并不是……并不是打算抢你的名分,谷中的下人并不知道拜堂的是我,涵的王妃,依然是你。”
谢青瑶笑了一笑,满不在乎地道:“这些虚名,原也不值什么钱,左右是咱们自家姐妹,谁当王妃还不是一回事?”
孙红素腼腆地笑了一下,倒是君御涵的脸色有些阴沉,谢青瑶一时看不透他的心思。
孙红素低下头揉着衣角,红着脸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打扰王爷和王妃休息了……”
谢青瑶眼明手快地伸手抓住了她:“素素,做人是要讲道理的!跟王爷拜堂的人是你,入洞房的自然也只能是你,这会儿你准备一个人跑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