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一统天下。自此,中国的海岸线不再被诸强分割。择良地入海,已经成为现实;再加上造船技术的发展,征服汹涌澎湃的海洋,已不再是人们心底的神话。
春秋战国时期的海洋意识是一个局部的、分散的意识,这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首先,分散的海权导致了海上力量的分散。各诸侯国为争夺海域的控制权而引发的战火从未停息,这样就使得这些国家的自身实力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削弱。其次,远航行动需要一个优良的出海港口。可能某个诸侯国具备了远航的实力,却因为在自己的领土范围内没有适合于驶往目的地的港口只能采取三个办法:一是绕远路航行,二是直接出兵夺取该港,三是干脆放弃出航。无疑,这三个办法均不是上上之策。第三,齐国强盛是因为充分地利用了临海的地理优势,正如管仲向齐桓公所提出的“官山海”之说,齐国必须充分地利用海洋这个优良的运输通道,通过采卖海盐这条富国之路,令齐国立于乱世中的不败之地。内陆的诸侯国因为没有这个天然的条件,只能眼看着齐国称霸,这就造成了春秋五霸大多数都是临海国的局面。这个现象对于整个中华文明的提升与进步,是一个消极因素。因此,无论是从诸侯割据、战火纷飞的中原大地来说,还是从支离破碎的海岸线来说,分崩离析了五百多年的中国都需要一个统一的局面和一个统一的政权。
公元前221年,通过商鞅变法而日益强盛起来的秦国,终于在嬴政的手上完成了扫灭六国的统一大业,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多民族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制国家,同时也让中国那条绵延万里的海岸线第一次得到完整的联结。
秦朝的疆域广阔,海岸线绵长,自北往南依次面临渤海、黄海、东海、南海。也就是说,我国今天所辖的四个海域,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成了我国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样,作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国家,如何统治这片既有大陆又有海洋的疆域,便成了秦始皇登基以后的头等要事。
被世人称为“千古一帝”的秦始皇,开创了一系列被后世历代封建统治者沿用的政治制度:全国范围内废除分封制,设立36个郡县,从中央到地方建立起专制的中央集权制度,最高权力则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同时,秦始皇为达到“黔首改化,远迩同废”的目的,下令推行钱币、文字、度量衡统一的政策。这一系列改革,不仅让刚刚建立起来的大秦帝国的统治得到巩固,也让“海权”意识,这个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重要问题,在统一的基础上,得到了国家上层建筑第一次完整的阐述和认可。
秦朝在陆疆强化统一的同时,对海疆的统一也在积极地进行。首先,在郡县制中,沿海地区也被划入国家的管辖范围之内;其次,秦始皇在收天下之兵(器)的同时,也将原属六国的船只等水上工具尽纳囊中,形成了在统一组织下进行海上活动的国家行为。这样,以一国之力来进行的航海行为,已不是分裂时期各诸侯国,或者民间行为的小规模出海所能相比的了。而一条完整的海岸线的作用,也因此渐渐显示出来。
公元前214年,秦始皇派大将蒙恬发兵30万北击匈奴。当蒙恬收复黄河以南的河套地区,驻军北河(今乌加河,是古黄河在今内蒙古磴口以下的北支,当时叫北河,是黄河正流)后,为供应驻军粮饷,秦始皇以山东半岛黄、腄两港为后勤基地,征调船只、粮秣,从此处渡渤海至天津,进入黄河,溯流而上运抵北河防地。此次输粮,史家定为我国海上漕运之始。
这次海上漕运,表明了秦朝对于海洋的利用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认识高度,而事实上,只有在拥有一条完整的海岸线的情况下才能有此之举。秦始皇也认识到了这一点。秦朝建立以后,为了巩固政权的统一,他先后进行了五次巡游,除第一次在公元前220年西巡陇西是一项内陆活动外,其余四次都是巡游海上,可见秦始皇对海洋的重视程度。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第一次巡海。这是我国古代史上第一次有计划、有组织的大规模航海。他巡视沿海各港,先登邹峄山(在今山东邹县境内),再登泰山封禅立碑,然后到渤海湾的黄港(今山东黄县)、腄港(在今山东邹县境内),由此傍海东行到芝罘港(今山东烟台)、成山港(今山东半岛成山头),再南行到琅琊港(今山东胶南南境)。随后秦始皇下令从内地向该地移民三万户,免税12年,以鼓励移民定居,充实和扩建琅琊港口城市。秦始皇在此留住三个月,亲自布置建港工作,“举措必当,莫不如画”。随后他在琅琊建台立碑以颂功德,同时派遣方士徐福率船第一次出海远航。
公元前218年,秦始皇第二次巡海。当巡游车队来到博浪沙(今河南原阳县南)时,原韩国贵族张良为报亡国之仇,令力士持铁椎暗中伏击,结果力士扔出的铁锤砸中了副车,秦始皇有惊无险。这个意外并没有使秦始皇巡海的行动受挫,他依然继续前行,再次来到芝罘,在此刻石立碑,归途中重到琅琊港。
公元前215年,秦始皇第三次巡海。此次他东巡至渤海北岸的碣石(今河北秦皇岛),刻石立碑,歌功颂德,并派遣燕人方士卢生出海,“求仙人不死之药”。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第四次巡海。他先南行巡视九嶷(今湖南宁远),然后顺江东下,过丹阳至钱塘(今杭州),登会稽山祭大禹陵,刻石立碑,其后傍海滨北上,第三次巡视琅琊港。在此秦始皇命徐福再次率船出海,自己继续航行达成山港、芝罘港,继续沿海西行,至平原津(今山东平原)。秦始皇到此染病不起,在回程途中于沙丘(今河北广宗西北)病逝。至此,“千古一帝”在巡海的归途上,走完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秦始皇称帝12年,其间4次巡海。史籍上称他是为了寻找海上神山和不老仙药,这种说法是讲得通的,追求永生是人类恒久不变的目标,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贵为天子的一代君王呢?而当时的齐地近海,常有海市蜃楼出现,燕齐之地的人们便结合传说中的海外国度,组合成了一个令人向往的神境仙界,故而方术文化传统悠久。至始皇时,之罘、琅琊、成山等地,仍是方士们活动的中心。当秦始皇第一次巡游至琅琊时,燕齐之地的方士们向秦始皇鼓噪。“齐人徐市(又名徐福)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请斋戒,与童男女求之。”齐人方士的上书正合秦始皇的心愿,从此,始皇帝便与卢生、徐福等一帮方士去海中寻找。而且,在琅琊逗留的三个月,大概就是在等待寻仙找药人的“胜利”消息吧。
我们再看秦始皇最后一次海巡,也与他求长生不老有关。
秦始皇三十六年(公元前211年),一连发生了三起让秦始皇非常不开心的事件。第一件事就是“荧惑守心”。《史记·秦始皇本纪》的记载是:“三十六年荧惑守心”。也就是说,这一年出现了不利于帝王的天象。第二件事是陨石事件,一颗流星坠落到了东郡。更为可怕的是陨石上面刻的字“始皇帝死而地分”,好像预示着秦始皇将死,同时也预告了大秦帝国将亡。第三件事是沉璧事件。这年秋天,又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一位走夜路的使者从东经过华阴,突然有一个人手持玉璧将其拦住。他对使者说:你替我把这块玉璧送给滈池君。这个人还对使者说:“今年祖龙死。”使者问他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个奇怪的人转眼就消失了。使者带着玉璧向秦始皇做了汇报。秦始皇听后,第一反应就是这句话中的“祖龙”指的是自己,他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山鬼至多知道一年之事。”秦始皇心里非常不高兴。他为这些事专门举行了占卜,得出的结果是出巡和迁徙百姓才能避凶趋吉。于是,秦始皇下令迁移三万户人家到北河、榆中地区,并且给每位迁徙户赠了一级爵位。然后,转过年他就急匆匆地踏上了东巡之路,也是他的不归之路。
不过,如果我们从政治上去考量的话,巩固统治、宣扬皇威才是秦始皇东寻的最重要的原因。
秦始皇第一次巡海是在公元前219年,也就是完成统一大业之后的第三年。此时,统一政权初建,各项改革也初步实施,而对于各自为政数百年的原诸侯国领地,尤其是对那些已经沦为落魄子弟的诸侯贵族来说,趁此时大秦羽翼未丰、立足未稳之际,再起刀戈,重燃战火,恢复其原来的地位,不算是一件难事。尤其是燕、齐、越三国,位于沿海地区,有远行海外的便利条件,又因距原秦国较远,所以那个时期燕、齐、越是最后被平定的地区。因此,这三国是统一后最不稳定的多事地带,严重地影响了中央集权的统一和稳定。因此,秦始皇便在第一次巡海之时强制迁徙三国百姓至内地,并将内地的囚徒迁往此处屯戍,进行“换防”式的大迁移,以防止其他国家或地区的人由海路进入秦朝领土滋扰生事。秦始皇还要求以中原的风俗伦理准则来约束这些地区,以实现稳定海疆,实现真正的统一,达到加强国家中央集权的目的。
秦始皇所巡视的黄港、芝罘、琅琊、碣石,都是燕、齐的重要港口。他多次到达并刻石立碑,一是为了“宣耀威德”,精神上对这些地区进行同化;二是加强此处的海防,控制渤海航线,以防止北方匈奴的沿海入侵,并为出兵征战开辟出一条运兵送粮的重要通道。
另外,由于海路连接着海外国家,秦朝与之存在着必不可少的贸易往来,自然不能忽视。控制了海上航线,秦朝便可广泛地与外国展开贸易,使国家自身的经济从中受益;并且国内的贸易也可通过海路来加速交流,使南北的经济得到平衡的发展。
秦始皇生性阴鸷、多疑,他不放心将事务下派给地方官员去办理,只有亲自巡视方能安下心来,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他每天要批阅几百斤的奏疏(秦时无纸,字书都用刀刻、笔写在竹片上串联起来,称为“简”)中看出来。所以秦始皇四次亲自巡海,其动机远不似史家所记的那么简单。
秦始皇频繁出巡除其政治目的外,也与秦人的文化传统及秦始皇本人的个性特征有关。秦人好慕远行,有其悠久的文化传统。秦国国君多有不辞辛劳、跋涉山川、蒙犯霜露、频繁远行的历史记录,而以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等为甚。故而秦始皇为帝期间频繁出巡,既是其政治目的,也是秦人文化传统和秦始皇本人性格特征的驱动。秦二世即位初年(公元前209年),就前往东方巡行。从其与赵高的对话和东巡中所表现出的行政节奏,既可以看出这位新帝对秦始皇勤政风格的继承,也可反映出秦人好慕远行的文化传统。
从秦始皇多次巡海中我们也可以看出,秦朝对海疆的重视达到了一个新的历史高度,而且由于巡海是皇家行为,其规模也势必庞大。在战国时期,中国已经由青铜时代进入了铁器时代。也就是说,此时的造船技术已经比春秋时吴国制造大翼战船的水平更进步了许多,再加上秦朝频繁的海上活动,没有较前代发达的造船航海业是不可能的,所以说,秦朝开创了我国历史上航海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