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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世庆祝整个地球上,亿个背影但和你碰上

1.

唐诺到达那家私房菜馆的时候,江川已经订好了包间。

菜馆藏在曲径通幽的小巷深处,庭院里布置着水榭楼台,的确有南方风味。

服务员领唐诺到包间门口,伸手敲门:“江先生,唐小姐到了。”

江川匆忙从椅子上起身,走过去把门拉开。

一见到江川,唐诺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菜上得很快,一盘盘端上来,唐诺瞪大眼睛:“江川你太了解我了,这个,这个,这个,这些都是我爱吃的。”

江川笑:“还不是因为你以前经常到我家蹭饭。”

“阿姨做饭好吃嘛。”唐诺嘴巴噘起来。

“我妈也一直念叨着你,等你有空我带你回家吃饭。”

少女时期唐诺住的房子,独门独院的花园别墅,面积太大,冷冷清清的。母亲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没有烧过饭菜,虽说有照顾三餐的阿姨,但唐诺还是喜欢溜到江川家吃饭。

她很喜欢江川家的氛围,虽说是一家三口挤在老弄堂不到六十平方米的居民楼里,但有个平日里爱大声嚷嚷,但心地很好的女主人,有个不怎么开口说话,脾气温吞的丈夫,在唐诺的眼里,怎么看都是幸福家庭的典范。

冬天的时候,她从超市买上一大堆牛肉、羊肉和各种肉丸子去江川家涮火锅,江阿姨端上熬了好几个小时的大骨汤,老式的铜炉火锅,吃的时候要用木炭烧火,撒尿牛丸一口咬下去,烫得唐诺“哇哇”大叫,江川就站在一旁笑话她。

外面的风呼呼吹,房间里热气腾腾,窗户上都是水汽,唐诺和江川因为某个化学方程式争论起来,她就拿手指在窗户玻璃上写给他看,一定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说太过骄傲也的确是太过骄傲,但那个时候的唐诺,也是有着骄傲的理由的。

她聪慧早熟,顶着“天才”的名号,奥数比赛每年都能拿到一等奖,最后嫌题目太无聊不愿意参加,同龄女生还在捧着“琼瑶”、“亦舒”伤春悲秋,她的课外读物就已经是英文原版的《Virginia Woolf》。

唐父四十岁时才有了唐诺,自然是千般宠爱寄予厚望,所以唐诺遇到司徒南之前的小半生,实在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太过好命的小半生。

“哇,”唐诺低下头去,抿了一口江川给她倒上的桂花酒,“金桂的味道好浓。”

这是江川昨日吃饭的那个酒店里的桂花酒,味道江川很是喜欢,临走结账的时候,买了几壶。

“喜欢吗?”江川问她。

“醇厚柔和。”唐诺细细品了几口,放下酒杯之后对江川笑道,“江川,你记不记得有年你生日,约我一同去后山看桂花,结果自己迷了路,那天还下了雨,你后来病了好多天,高烧不退的,吓坏了江叔和江阿姨……”

江川点点头,把剥好的虾放到唐诺面前的盘子里:“怎么会不记得。”

唐诺说的,就是他昏倒在半山腰的那次。

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全然不知,费力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还处在眩晕的状态,盯着头顶上白花花的天花板,怔了好一会儿。

“醒了醒了。”是母亲的声音。他有些费劲地转过头去,看到的便是右边挂着的输液瓶。坐在身旁的母亲站起身来,冲到病房的门口大声喊着护士,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里。

他想要开口说话,却觉得嗓子火烧一样地疼,只能发出喑哑的声音,说不出连贯的话来。

两个护士托着托盘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甩了甩托盘上的温度计,放到江川的腋下,另外一个拿起针头,对准他的血管抽了一小管的血,拿去化验。

“怎么……”江川开口有些费劲。

“你都昏迷两天了,”母亲眉头紧蹙,眼里都是担忧的神色,“前天下午你说和唐诺去后山,到夜里十一二点还不见你回来,你爸担心得不得了,打电话到唐诺家,唐诺说下午和你走散了,之后她就自己下山逛书店去了,没有见到你,你爸就去后山找你,三更半夜的发现你昏倒在半山腰,快把我们吓死了……”

她正说着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江川抬起头一看,走进来的是唐诺。

她的眼中有惊喜,继而又忍不住责怪他:“江川,要被你吓死了!你怎么这么蠢啊,那么晚又下雨了还不下山!”

她后面还跟着自家保姆赵姨,手中提着一个保温壶,唐诺转过身把保温壶接过来:“阿姨给你煲的汤,说是放了当归什么的,驱寒特别好。”

保姆点点头,打量了一下江川:“现在气色也还行,昨天昏迷的时候,脸色一直刷白刷白的,吓死人了。对了小川,我记得前天六七点的时候,你不是来找……”

“赵姨,”江川的声音忽然提高,打断了保姆的话,“这汤真好喝,怎么煲的,你也教教我妈吧。”

保姆乐呵呵地笑了两声,把刚才的话头抛在了脑后:“这个汤啊,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主要是要讲究火候……”

江川庆幸她没有再说下去,也免得唐诺知道,实际上那晚,是为了找她,他才又返回了后山。

寒气入骨,此后的许多年里,每逢寒冷天气,膝盖便会剧烈疼痛。

但若是再重来一遍,他还是会这样做。

2.

同坐在面前的唐诺聊完旧事之后,自然是说到现状。

“对了,小诺,”江川开口,“你住在哪里?我平时都住在单位公寓,自己的房子空着,你过去住吧?”

“不用啦,”唐诺挤挤眼睛,“我住在司徒南那里。”

江川刚刚抿下一口桂花酒,差点被呛住,慌忙抓起桌上的面巾纸,小声地咳嗽起来。

“你们,在一起了?”顿了顿,江川问道。

“唉,没有。”唐诺托着下巴叹了一口气,开始吟起诗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又境界高,不肯跟我好……”

一场跨越了漫长时间的爱恋与追求,在江川看来,原本应该是痛苦而沉重的,孰料唐诺这样一表达,他倒能立即从方才心脏的微微疼痛中走出来,面上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不对不对,是还没有。放心好了,司徒南早晚有一天是我的。”她拍了拍胸脯,而后端起手里的酒杯,“来来,干杯,祝我早日拿下司徒南,翻身农奴把歌唱。”

江川的工作情况,唐诺在澳洲的时候就知道。

别的大四学生焦头烂额找工作为未来迷茫又担忧的时候,江川已经面临着Citibank(花旗银行)中国分公司Financial Analyst(特许金融分析师)的offer和去美国顶尖商学院深造的选择,最后他选了就业,放弃了读MBA的机会,好在如今也有着极其不错的发展。

江川笑了笑,把话题转向别处:“最近有什么安排?”

“下周周末,想去看看爷爷。”

“回舟山?”

“嗯,去北蝉。”

北蝉乡啊,唐诺的心底浮现温柔的情绪。

那可是她同司徒南初见的地方。

那顿饭吃到最后,江川的手机接连不断地响起来,唐诺这才意识到他如今在银行做着财务分析的工作,自然是很忙的,本来还想约他下午陪自己随便逛逛,可想了想恐怕中午这顿饭的时间都是需要他推掉几个应酬的,便不再打算麻烦他。

她提起身旁的手提包起身:“你下午还要忙吧?正好我也有点事情要办,改天再约。”

江川正想开口说没关系,可面前的手机又铃声大作,没有办法,只好向唐诺比画出“抱歉”的手势,走到一旁接通。

他回来后把外套从椅背上拿起来,同唐诺一起走了出去。

唐诺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江川,我留给你的那些花草,都还活着吗?”

“哪敢不活着啊?”江川笑了笑,“当年我可是跟你立下军令状的,它们活我活,它们死我死,这些年我可是请了我一个学植物学的朋友没事帮我照顾着。”

“那就好,”唐诺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那还是我高二那年和司徒南刚认识的时候他留给我的,过几天我找你搬回去。”

“嗯,好。”江川柔声回答道。

唐诺原本就没什么社交生活,又是刚回到这座城市,下午哪里有什么安排,只不过是考虑到江川还有事情要忙,不想占用他太多时间罢了。

昨日在设计所,岳明朗的那句“唐诺真是长大了不少”,尽管声音压得低,她却还是听到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啊。

她还没出国的时候,有年生日,死缠烂打非要让司徒南送自己一张卡片,要在卡片上写上生日祝福。

那张卡片上司徒南写了什么呢?

他用黑蓝色墨水,抄下了某位作家的一句话:“愿你生来笨拙,学不会伪装。只得爱憎分明,一生坦诚。”

热血属于青春,那些年岁,她飞蛾扑火轰轰烈烈,抓到机会就表明真心,收买司徒南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在他前女友的葬礼上,她都不忘去大闹一番,现在回想起来,徒留悲壮。

如今的她,更愿意用这样一种平和而安宁的方式,缓慢地爱他。

和江川告别之后,唐诺逛了趟宜家。

司徒南房间的构造有些太过沉闷,她挑了一些颜色柔和的家居用品和小装饰品,角落里有一个玻璃花瓶很喜欢,也一并买了下来。

商场的那一层,宜家旁边就是一间很小众的书店,随便瞟了一眼便看到了杂志区的《Domus》中文版的最新一期,唐诺走过去翻了翻,嘴角浮现柔和的笑意,目录处司徒南和岳明朗的名字写在一起。

唐诺在收银处付完钱,边低头把杂志往包里塞边往外走,没注意到杂志区站着人,一下子就撞到了那个正伸出手来预备拿起另一本《Domus》的年轻女人。

“对不起,对不起。”唐诺匆忙道歉,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的时候,眼神里满是诧异。

“白鹿?”唐诺惊异地喊出一个名字,伸出手来拉住她的胳膊,“白鹿,你怎么在这里?”

她眼前站着的,正是昨日在超市时拜托司徒南帮忙拿下货架高层的纸尿裤的年轻女人,也是昨晚江川同工作上往来的客户吃饭的时候,将桂花酒送到包间里的女人。

她的眼中有错愕,也有惊慌,往后退了两步,将手臂挣脱开来:“你认错人了。”

而后她便抓起身旁的婴儿车,大步向前面走去。

唐诺才不相信她这句“你认错人了”,连脚边刚买好的东西都顾不得提,匆匆忙忙准备追上去,然而跑了几步之后,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她笃定这个人就是白鹿。

当初她就那样忽然消失,岳明朗疯了一样地找她,如今看来,她大抵是已为人妻母,过着平静的生活。

当初的人间蒸发,今日的刻意回避,她想必是都有着说不出的苦衷。

“你知道怎么才算成熟吗?”

“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欲望,了解自己的局限,这不是完全的成熟。你还要去理解别人,理解别人的欲望,理解别人的局限。”

这个道理,是在澳洲的时候,Fred教给她的。

隔天上班,进电梯的时候碰到岳明朗,唐诺的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着不知是不是该把见到白鹿的事情告诉他。她思忖了一会儿,还是作罢。都道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如今的岳明朗,看上去已经风平浪静,她不想再往他的心湖上投下什么波澜。

3.

又一个周末,设计所里除了司徒南没有什么人,他对着设计图修改了一个下午,此刻脖子有些发酸,便靠在椅背上后仰着脑袋休息,早上是答应了唐诺回去吃饭,然而此刻坐在这里的时候,他心中却有犹豫。

周遭一片静谧,他盯着墙上挂着的闹钟,指针在“嘀嗒嘀嗒”走动着,已经是七点一刻,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嘎吱”一声,办公室门被推开了,唐诺清脆的声音响起:“司徒。”

司徒南回身看过去,眼神闪动了一下:“唐诺,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去吃饭啊。”唐诺笑了笑,走过去把司徒南的外套从衣架上提起来拿到手里,没有给他回旋的余地,“走吧。”

司徒南顿了顿:“我晚上要加班……”

唐诺走过去,翻了翻他桌子上的那沓文件,而后也一同拿在手里:“这些文件需要翻译整理吧?我把它带回去,晚上我陪你在家里一起加班。”

他果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辞,只好跟在唐诺身后往外走。

唐诺走在前面,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狡黠的笑,走到门口的时候伸出手去按下开关,房间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司徒南忽然一下子就抓住了唐诺的手臂。

唐诺立即反应过来,慌忙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一片漆黑中,顿时有了小小的光亮。唐诺咬住嘴唇,眼神里有担忧的情绪:“我以为你的黑暗恐惧症已经好了。”

司徒南急促的呼吸声缓缓地平复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松开了抓住唐诺的那只手:“比以前好太多了,只是刚才的黑暗有些突然,一时间没做好准备。”

周遭的走廊,还是很黑,唐诺看向司徒南,把手伸到他面前:“那我拉着你走。”

——“那我拉着你走。”

声音清清脆脆,数年前,他因被她发现自己的黑暗恐惧症正狼狈时,她眨着两只眼睛和他说的也是这句话。

如今的他,深知自己不该伸出那只手。

司徒南把手伸到口袋里拿出钥匙,转过身去锁上办公室的门,而后轻声说了句“走吧”,便迈开腿走在了唐诺的前面。

那只伸出去的手在空气中尴尬地停顿了几秒钟,唐诺收了回去,微微咬了一下嘴唇,而后紧紧跟上了司徒南。

周六的市区没有太多车,二十来分钟他们便到了家。

钥匙插进锁眼,推开门的时候顺便按开了走廊的灯,灯光亮起来的瞬间,司徒南简直以为自己走错了家门。

是的,他粗略扫视一遍,房间里多出了很多东西。

最最明显的,便是房间里的那些植物。

只一天的时间,唐诺竟然在阳台上布置出了一个植物园。

这是木质爬梯和木质花架搭建起来的,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植物,有四季海棠、滴水观音、芭蕉、绿萝……

司徒南的眼神里满是错愕。

“司徒,你还记得这些吗?”唐诺走过去,拨弄着芭蕉的叶子,“当年你说过,你离开北蝉的时候,把这些植物交给我照顾。”

“这些?”司徒南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这些还是当年的那些?”

“对啊,”唐诺蹲下身去,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垂盆草,“我去澳洲之前,把它们交给了江川,他把它们都照顾得很好。”

司徒南的脸上是微微的感动。

他依稀记得,那还是他同唐诺相遇的那天,他给她看自己养的那些植物,她问他为什么偏爱植物,他告诉她:“人可随意转身离去,唯有草木天长地久。”

他幼时便是清冷沉默的性格,并不擅长融入集体或是与人打交道,而植物静默,处混浊之地,唯有花木差可引为知己。

司徒南的心中涌现出复杂的情绪,他蹲下身去,认真地端详着每一株植物。

它们好似穿越了旧梦,活了这么多年。

唐诺起身走进了厨房,忙碌着。

司徒南回头看去,她从厨房里把烧好的菜一样样端出来,胡萝卜炖羊肉、板栗烧鸡、尖椒炒蛋,最后是两碗鸡丝面。

红的,绿的,黄的,白的,映衬着蓝色的满天星,真是好看。

唐诺喊他:“司徒,过来吃饭了。”

她抬起头的时候正撞上他看过来的双眼,忍不住盈盈笑开,司徒南赶紧把目光投向别处。

也不知为何,因有了这些绿植,房间里弥漫着的,是与往日不一样的气息和氛围。司徒南低下头去,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饭菜,等唐诺也吃完,便起身收拾碗筷,拿到厨房里洗刷。

碗碟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唐诺仍旧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就走上前去,情不自禁地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那一刻的时间好似静止了一般,司徒南拿盘子的手僵硬在那里,只听得见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水声。

“唐诺,”他的声音低沉又有些沙哑,“松开手。”

唐诺一双手反而环得更紧。

“松开手。”他又重复了一遍。

唐诺怔了怔,而后缓缓地松开了手。

他低下头去,继续一丝不苟地刷着手中的盘子,刷得极其洁净,连最细小的灰尘都不放过。

唐诺只觉得心头有些酸涩,默默地转过身去,推开房门,走进了房间。

司徒南将盘子摆放整齐,忽然手一滑,有一个跌落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关着的房门立即被拉开,唐诺的脸上是紧张的神情:“司徒,怎么了?”

好在没有碰到手指,唐诺的神色舒缓下来,拿起墙角的扫帚,走过去打扫。

还有工作没有完成,她想为他煮一壶咖啡。

她在咖啡机里加上水和咖啡粉,忽然想起在澳洲时,和那位教自己烧菜的中国阿姨在一起忙活时,中国阿姨特别诧异于唐诺的耐心。

“真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中国阿姨夸赞着,“有些菜很多人根本不愿意学,觉得做一个菜要等那么久,不值得。”

唐诺当时笑笑:“我愿意等。”

等炉子上的水烧开,等要坐的列车开过来,等那个人回过头来爱你。

有时候人生除了等,真的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等一壶咖啡烧开要三分钟,而等一个人呢?

她还要等多久,他才会愿意回过头来,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4.

回国已有一段时日,唐诺的一位旧友同她联系上,约她下班后一起吃顿饭。

许久未见,两人相谈甚欢,去了以前在这座城市时便爱去的一家酒吧,边喝边聊。

唐诺已有些微醺,手机响了起来,是一条信息。

“还没回家吗?”

唐诺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伸出手拿起包:“不和你聊了,我回家了,司徒给我发信息了。”

“看把你高兴的。”旧友忍不住嗔怪道。

那个晚上司徒南睡得迷迷糊糊时,依稀觉得有人在身旁,模模糊糊睡意朦胧之时,有人吻上了他的唇。

那唇温热,柔软,湿润,让司徒南有些恍惚。

他微微睁开眼,昏暗的光线里,看得见那张熟悉的脸,他的心里忽然一动,回应着她的亲吻。

而后忽然就热烈起来,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司徒,”带着浓重的酒意,唐诺轻轻呢喃着他的名字,“抱紧我。”

司徒南伸出手去,手打到了墙壁上,发出响动。

他感觉到疼的那一瞬间,才陡然清醒,意识到这不是梦境。

他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伸手按亮床前的灯,从床上坐了起来。

“去你的房间睡。”他背对着唐诺说道。

唐诺愣了好一会儿,咬着嘴唇下了床回隔壁房间。即便是隔着客厅和一扇门,司徒南也听到了她的房间里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尽管她与他的房间相隔不过数米,在唐诺看来,却好像隔着银河一般。

司徒南把顶灯打开,房间里亮起来。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而后起身,打开桌上的电脑。

第二日清晨,唐诺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司徒南已经买好了楼下的早餐,坐在桌边。

唐诺两眼通红,像只小兔子一样。司徒南心中有隐隐的不忍,可还是将手中的那两张A4纸推到了唐诺面前。

“什么?”唐诺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

司徒南没有看向她,自顾自地说道:“这几户住宅都离上班的地方不远,干净安全,挺适合女孩子居住,有一室一厅的,也有两室一厅的……”

“我不走。”唐诺抬起头来,打断了司徒南的话。

“你挑一下,过几天我打电话帮你联系……”司徒南并没有理会她的话。

“我不走!”唐诺的反应出乎司徒南的意料,她的声音抬高了一些,而后扬起手来,将那两张A4纸撕得粉碎,扬在半空中。

纸屑在空中旋转飘落,隔着纷纷扬扬的纸屑,唐诺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只觉得多少往事在眼前回旋着:她初次见他的夏日,她向他表白的夜晚,她在异国思念着他的那个冬天……这些年来,司徒南好似她生命中的一个巨大的黑洞,她付出真心和热情,然而他从不肯给予她任何回应。

那些碎纸屑落在司徒南的肩上,他没有动,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在找好房子之前,你可以先住在这里,我这几天先不回来住了……”

唐诺站在那里,只觉得从头凉到脚。

她的嘴唇和身体都微微颤抖着,随手抓起桌子上的瓷碗,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外面清晨的天空,忽然响了一声惊雷。

瓷碗四分五裂,一如她破碎的心。

“好,”唐诺的声音异常平静,“我走。”

5.

夜晚的空气中氤氲着凉意。

校园道路两旁的银杏树叶子打着旋儿地落下,偶尔有年轻的男孩女孩三三两两地说笑着走过,司徒南路过湖边的图书馆,信步上了几层台阶走了进去。到了三楼理工科类别的图书分区,他信手拿了一本当年学习的克拉夫的《结构动力学》,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翻了起来。正看得认真的时候,有两个年轻女孩子互相推搡着结伴过来。在司徒南面前站定。

司徒南还沉浸在那本英文原版书中,直到其中一个女孩子伸出手来在他的桌子上敲了敲,他才抬起头来,困惑地看向她们:“有事吗?”一个女孩子红了脸,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另一个女孩开口:“这个是我朋友,想认识你一下。你是这学校里的研究生吗?”

司徒南摇摇头,而后站起身来:“对不起,我该走了。”

他将手中的那本书放回原处,往图书馆外面走去。

刚从图书馆走出去,他便愣在了那里。

数米开外站着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唐诺的裙子外面裹着一件黑色的大开衫毛衣,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最下面的一层台阶上,微笑着看着他。

司徒南的心里忽然就“咯吱”响了一下,好似有一扇门被缓缓推开。

几年前,唐诺还没有远走澳洲的时候,图书馆的最上层是几个学院的实验室和导师办公室。他成天泡在实验室里做课题,经常是夜色深沉的时候才出来,每次出来,都能看到唐诺歪着头捧着一杯牛奶在下面等着他,见到他就笑着跑过来。

因姚玫的缘故,那个时候他总是躲着唐诺的,像躲避一场风雨,像躲避一片烈焰。

数年过去了,她还像那样站着,见他出来,一层层台阶轻盈地跳过去,在他面前站定,把手中的拿铁递过去:“就知道你会在图书馆,一起转转吧。”

她脸上的笑容明媚动人,好似几日前他们的那场争吵和决裂,全然没有存在过一般。

司徒南的嘴角动了动,却全然没有了说“不”的力气。

他伸手接过那杯拿铁:“走吧。”

挺拔俊朗的年轻男人,明艳动人的女孩,走在一起总是格外引人注目的,校园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也还是喜欢放周杰伦的歌:“看青春迎来笑声羡煞许多人,那史册温柔不肯,下笔都太狠。”不管外界如何斗转星移,校园,好似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印象最深的,便是眼前这条两旁种着银杏的道路。出国的前几日,她约司徒南吃饭,在学校后面的那家西餐厅里。那晚她喝了一些红酒,酒精发酵了情绪,她的眼泪几次要流了下来,又都忍了回去。后来吃完饭,司徒南送唐诺回宿舍。

从学校穿过的时候,银杏路是必经的。

已经临近暑假,很多学生都已经离校,校园空荡荡的,那条路上,除了唐诺和司徒南,一个人也没有。

姚玫的葬礼刚过没有多久,司徒南整个人,还是隐忍而沉默,他的步子比唐诺微微快一些,走在唐诺的前面一点点。

唐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月光把两个人拉成两条细长的影子,银杏树的前面是银杏树,银杏树的后面还是银杏树,她甚至会微微有些错觉,觉得天永远也不会亮,眼前的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

那个场景,简直可以放在唐诺心中“人生中最圆满的时刻top10”的列表里。

而如今,隔了五年,她同司徒南,又走在了这条路上。

她有无数次想要伸出手去,拉上司徒南的手。

但亦在心中了然他会抽开,她只得压制住心中的小小念头。

司徒南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这几日都没有回家,”唐诺吸了吸鼻子,“我就找了老岳,老岳说有天晚上打电话找你,你正在学校逛着,我就过来了。”

被前些时日的雨水洗礼过,空气里都是清新的气息。冷风瑟瑟,有些凉意,唐诺裹紧了外面的开衫,仰起头看了看天空:“天气这么好啊。”

“对啊。”司徒南点点头。

“我们和好吧。”唐诺侧过脸去,看向司徒南,“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司徒,我们和好吧。”

纵使他的心中曾多坚定,此时也不免柔软。司徒南轻轻地“嗯”了一声。

司徒南走了几步之后,才发现唐诺并没有跟上来,回过头去,看到她在一棵银杏树下站定。

司徒南折回来站在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依稀间,看得到那棵银杏树上刻着的一行小字。

那是唐诺出国前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的,“喜欢司徒南”五个字。

“司徒,”唐诺轻轻开口,“司徒……你这五年,过得怎么样?”

“我都挺好的。”司徒南轻轻回答道。

“你这五年,有谈过恋爱吗?”

司徒南带着笑意,摇了摇头。

唐诺的心中却闪过一丝悠长的叹息。

她决定从澳洲回来的那日,就已在心中下定决心,回国之后,不管司徒南身旁是谁,她都绝不会放弃他。

然而他这五年,是完全空白的五年。

大抵也是,仍挂念着姚玫的五年。

唐诺低下头去,努力用一种寻常平静的语调:“司徒,你还爱着姚玫吗?”

风把唐诺的长发吹得凌乱,她的眼中仍有隐隐的忧愁。司徒南的手指动了动,几欲伸上前去触碰她的面颊。

唐诺就这样提起姚玫,倒让他不知如何回答。

这五年,他似乎极少想起她。

但他们之间,毕竟有着数十年的情分。

“司徒,”唐诺生怕刚刚同司徒南恢复的邦交关系被自己这一问打破,赶紧把话题转向别处,“你什么时候有空的话,陪我去看看爷爷吧。”

“去北蝉吗?”司徒南问道。

唐诺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的亮光:“司徒,你都还记得那里的名字啊?”

司徒南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往前走了几步。唐诺也“哈哈”笑了两声,小跑着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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