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你去哪里?”
“哪儿也不去,我就在你沙发上歇一会儿就行了,早上我陪你去忙!”
看她不是要走,他稍稍放下心来,“你过来!”
她挪了几步过去。
“今天在这里陪我!”他说。
筱安有些犹豫。
他又说:“我睡不着,陪我待会儿!”
筱安点点头。
两个人躺在这张大床上,一人一边。
筱安侧身躺着,乔睿东仰躺着。
窗外月光洒进来,两个人中间的大段空白让他觉得这床原来真这么大。
他侧身过去,握她的肩膀。
把她的身体扳过来放平。
筱安瞧着他,“睡吧!明天早起呢!”
他点点头,“晚安!”
“晚安!”
他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她闪躲不及。
他把头靠在她的肩头,身体微微蜷向她这边儿,像个孩童,一手握着她的手,呼吸渐渐均匀,沉沉睡去。这是在她面前从没有出现过的一种姿势,筱安心中的母性和爱即刻涌出来,她把他的大手握紧。
可他并没有安睡到天亮,无数个梦魇,无数个夜晚,侵袭他,这一晚也不例外,甚至更甚。
天快亮时,他被噩梦惊醒,浑身是汗。
惊坐起来。
筱安扶着他的肩膀,叫他, “睿东!睿东!醒醒!是做梦!”
她的声音由远及近,他终于回拢意识,看她在身边,放心地将她搂入怀中,他真地怕那个梦醒不过来,或者醒过来时,没有他在身边,就像那些无数个日夜,孤独的日夜。
“我做了一个噩梦,还好,只是个梦!你还在,你还在……”
这一个晚上,她都在陪他,想离开也不太可能,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她想给游子浩打通电话解释,可却一直没能付诸行动。
乔父的离去,也促使筱安即刻想到一个问题,表达爱意要及时,不要留有遗憾。
筱安分别给爸爸妈妈打了电话。
爸爸刚从井下上来,说话声音有些喘。
“爸!你那边还好吗?我看新闻最近总地震!”
“我挺好,没事儿,爸爸刚在下井!”
“下井不是很危险吗?你经常下吗?”
“没事儿,我也不常下!”
“挺长时间没给你打电话了,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没事儿,我挺好的!”筱安爸不愿意拉这些酸唧唧的家常,说几句就不想说了。
“对了,跟你说件事儿,乔叔去世了,前天的事儿!”
筱安爸非常吃惊,年轻时常在一起,算是朋友,这人说没就没了,他也一时难以接受。
筱安爸极为惋惜,但他一向坚强,秉持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原则,再伤心也只是叹气少言而已。
他告诉筱安:“安慰安慰东子,他也真够呛,妈死了,爸这也没了,他们家现在就剩个老爷子了!”
“你知道睿东他妈的事儿?”
“哦!听说啊!早听说了,挺多人都知道!”
“是吗?怎么好像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什么都没和我说过!”
“我要去工作了,一会儿还有会开,你劝劝东子,别太难过了,多陪陪他,你们俩毕竟小时候那么要好,这个时候他最难受,你别总给人脸色看,对人家好点儿,听到没有?”
筱安从小时候就听爸爸念叨,说她跟人说话态度不好,说她总仗着人对她好就欺负人。
筱安懒得听,每次听了都不服气。
现在她也只能应下来,“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楼下车也已经准备好了。舒晴今天没来捣乱,乔睿东从里屋出来,从里到外都是黑的。
黑衬衫,黑西装,黑皮鞋。
他整好领带,说,“今天你别去殡仪馆了!那不是什么好地方,晦气!”
筱安不介意,“没事儿,我不迷信,何况乔叔又不是别人,我不怕!”
他瞅瞅她,“别逞强?我不强求你!”
“真不怕!刚才我和我爸通电话了,他现在不能回来,让我转告你,好好儿的!我就算我们家的代表吧!”
他点点头,“我还能怎样!左叔还好吧?”
“挺好的!他很关心你家里的事儿,就是帮不上什么忙!”
“我们两家不说这样的话行吗?又不是外人!我回头再给左叔打电话!”
“行,一会儿我给你他的号码!”
“我这儿有!”
他匆匆换上皮鞋,招呼她,“走吧!”
筱安纵使心中有疑问,可这个时候问他你为什么有我爸电话号码显然不太合适。
筱安跟着车队,一起去了省城殡仪馆。
这天天空灰暗,没有太阳。
殡仪馆里进进出出许多人。
干什么都要排队。
一个死掉的生命在这里,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样神圣庄严。
工作人员程式化地告诉家属,接下来的程序。
乔父的遗体被工作人员放进水晶棺。
主持人开始念悼词。
哀乐不知道第几次在这里响起,迎接这些悲伤至极的世间人。
亲朋好友一一上来行礼送别。
乔睿东站在一旁,一脸凝重,却是坚强得很。
没有表露出一丝的脆弱。
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久航集团也有人来。
顾成池,兰书,还有一干公司骨干,这时出现在殡仪馆内。
乔父的告别仪式,可以说,非常隆重。
顾成池,兰书,还有久航其他一行人员纷纷列队过来和乔睿东握手致哀。
到筱安列队过来时,她也和他握手,只是比平时更用力些。
她握得久一点。
他也握着她,不肯立刻放开。
不用任何人说,他们之间可以给予的关怀安慰,不比他人。
他们默默相对。
乔睿东的面容有轻微的苦痛,不过他长期以来善于隐藏情绪,只是咬咬牙坚持过去了。
车队不知是谁在指示,此刻共同鸣笛,送别这位刚刚离世的父亲!
最难以想象的,最难以承受的瞬间,并不是送别这一环节,而是火化。
亲眼看着一个至亲的肉体化成骨灰的摊在自己面前,这个人,就彻底在这个世上消失了。
骨灰从一个小窗口,从铁盘子递出来,剔除骨头和异物,然后放入骨灰盒。
这些程序进行地非常有效率。
乔睿东端着父亲的骨灰,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的父亲,他还没来得及尽孝的父亲,就这样走了,甚至没能再让父亲骂几句,甚至没能再听他的话去雪地里跪着。
更让他愧疚的是,他没来得及对父亲说一声,对不起,父亲虽然最终知道了他这五年来都做了些什么,可他依旧不能从心底释怀,妻子自杀的事实。
乔睿东抱着父亲的骨灰,心底难过,却欲哭无泪。
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吗?
这时刚刚入冬,天空零星飘了几个雪花下来。他的心一片冰冷。
那年,他和舒慧,还有几个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青年在一起,他也不知道那么远的云南,还会和父亲遇见。
那时,正赶上云南的泼水节。
乔父在人堆儿里一眼逮着自己的儿子,上身光着,和一群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人在一起,父亲上去就抓住他,呼了他一巴掌。
父亲气得浑身哆嗦,这小崽子这么长时间和家里没联系,居然在这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乔睿东当时不知会遇上父亲,可形势所迫,他不能和他走,只能硬扛着,和父亲当街吵了一架。
父亲最后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摔了他一个耳光告诉他,“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以后,别再进乔家的门!我就告诉你妈!白养了你!说你死了!”
那是他和父亲的最后一次吵架,到现在为止,他都没能来得及说出那句“对不起,爸。”
他抱着骨灰盒站的时间太久,堂弟振东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哥,别太难过了!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的!”
他点点头,抱着骨灰盒上车。
乔睿东决定,要把父亲葬在老家的山上,到没开发过的地方去立一座碑,父亲喜欢田园生活,他不想再让他失望。
顾成池上前和乔睿东说些什么,兰书过来和筱安说话。
这时天气已经有点冷了。
兰书摘下自己的手套给她,“看你这手冻得,冰凉!怎么也不戴手套?”
“谁知道就这么几天,就冷下来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哎!你劝劝他,多陪陪他吧!还这么年轻,父母就都不在了,谁都会难过一阵子的!”
“你也知道他妈妈去世的事?”
“嗯,我听老顾说的!我们今晚上就回北京了,你不用管我们,老顾说,去澳大利亚的事儿可以换人去,可乔副总说了不需要,他这段时间肯定事儿多,需要调整情绪,老顾在意他这个朋友,心里惦着他,我就跟着来了,老顾朋友挺多,值得他这样儿的不多,筱安呐!我就不劝你什么了,别给自己的路堵得死死的,好了,我不多说了,这个时候说这个也不太合适!”
兰书拍拍她的肩膀,找顾成池去了。
顾成池和乔睿东说完了,告了别,立刻赶回北京。
筱安走在乔睿东身边,看他也没戴手套,问,“你冷不冷?”
他摇摇头,“我没事!”
筱安这天只穿了一件秋天穿的外套,里面也是薄薄一层,这会儿起了点儿风,有些冷。
乔睿东把骨灰小心放入车中,筱安跟着上车,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他脱了西装外套,搭在她身上。
车里开着空调,筱安想说不必,可他心思全然不在她身上,她便没再和他推辞。
车子开到一半,车上好多倦怠的人已经睡着了,这些天忙来忙去的,吃睡质量都不是很好。
乔睿东望着车窗外依旧忙碌熙攘的街头,对筱安说:“我想把我爸葬在老家,我们小时候常去的那座山。过些日子,再把我妈的墓迁过来,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