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却是没在她脸上,而是在她头顶。
筱安摸摸自己的发顶,忽然灵光一闪。
她刚才只是随便摸了一个发卡出来,这个红色发卡是他的,不,准确的说,是属于筱安的。
她把发卡摘下来,拿到他眼前,他的目光果然在跟着发卡。
“认识吗?”她问。
他没出声,接过发卡看了看。
然后伸出手来,好像示意她低头似的。
筱安会意,把头低下来。
他掰开发卡,拢起她额前的碎发,别起来。
这样的动作对筱安而言已经近乎人类进化带来的震撼功效。
她看着他,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他的眼神还是清澈平和,似乎这会儿格外温润。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来,说了一句,“好看。”
然后就躺进被窝里,闭上眼睛。
待他状况再好一点,说话思维已经清晰到和常人无异,筱安就不再拜托别人去买东西了,她趁他熟睡的时候出去,买完了回来,他也刚好快醒了。
每天中午,他都要睡一个多小时,今天只睡半小时,醒来叫人,没人应,他有点急了,从床上起来,屋里屋外地找。
筱安回来的时候,他正焦急地站在窗户边儿上往外望。
筱安看他起来了,忙过去问,“怎么醒了?”
他转过头来,眼中有焦急之色,“安,你上哪了?”
“我给你买袜子去了,多买了好几双,看,好看吗?”
袜子,能有多好看的东西,她也觉得自己问的问题特别白痴,便也不期待他的回答。
她刚回身把一包东西放桌上,就被他从身后抱住了。
他这时候说话已经问题不大,基本交流没问题了,只是话少,医生来做测试的时候,他也都答对,医生对他的恢复情况态度相当乐观。
乔睿东自从患病,行为模式都像孩子,这个时候也像。
他抱着她,好像对她的不辞而别表示不满。
他说:“我以为你走了,就不回来了。”
筱安握着他的手,转过身去看他,他的眼神清澈见底,那里面明明装着担忧不安甚至害怕,“我怎么会不回来?我是你妻子,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他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
乔睿东是听见了护士们闲聊的内容,才会有如此反应。
护士们对这个助进特护的帅哥照顾颇多,同时也觉得太可惜了,最可怜的是他老婆,年纪这么轻,孩子也还没有,这么下去,还要不要生活呀!一般受不了的女人早跑了。
就是这么几句闲聊进了他的耳,让他在从厕所回来的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他走走停停的,真在担心她们所说的情况发生。
筱安把乔睿东安顿在床边坐下,自己也坐在他对面,“想什么呢?生气了吗?”
他从患病以来倒是没有生气过,但她觉得,他骨子里那个爱动气的毛病,应该还在。
他忽然站起来,“安,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家?”
筱安也站起来,“现在还不行,医生不会同意的。”
“我想回家,我的爸妈怎么没来看过我?”
说道这里,筱安也有些为难了,他忘了自己的父母都不在了。
他又问,“我的爸妈是不是嫌我麻烦?”
筱安摇头,“不,不是这样的,睿东,叔叔阿姨,都已经不在了。”
“不在?”
“他们,去世了。”
他坐下来,“都去世了吗?”
“嗯,不过,你还有一个爷爷,堂弟,还有弟妹,还有一些在外地的亲戚,前几天来的那几个你还记得吗?你的叔叔,还有舅舅,姑妈!”
他似乎没兴趣听,干坐着。
筱安竭尽全力想出来他们家所有亲戚,挨个儿叫一遍,可并未见到他高兴起来。
她握住他的手,拨开他额前的头发,“头发长了,该剪了,不如,我们明天偷偷溜出去,晚上我们再回来,嘘,千万不要被医生知道。”
筱安看着他左边的嘴角翘起来,就知道他比较喜欢这个提议。
筱安没有驾照,她拜托振东开车过来,直接接他们去了四十分钟车程以外的老家。
老家的空气更寒,筱安把乔睿东脖子上的围巾好好围了严实,路上路过高中,她即刻叫停。
这是他们都熟悉的地方。
这时候学生已经放假,学校空了,大门也锁着。
筱安说:“怎么办?进不去了!”
乔睿东问,“你想进去?”
“对,你不记得了吗?这里是我们一起念过书的高中,也许,这些熟悉的场景会让你想起一些东西!”
“会想起你吗?”
她点头,“也许会,不过,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反正你现在也知道我是谁,不急,慢慢来。”
“那我们进去吧!”
“我们进不去,已经关门了。”
他走到墙边,抬头看看高度,笑说:“翻墙!”
他的运动细胞全在潜意识里发挥效用,他先翻了过去,隔着栏杆对她笑,然后又想起来,“应该让你先进来的。”
“大哥,我帮嫂子进去,你在那头接着点儿。”振东说。
乔睿东点点头。
随即看见振东对他老婆动手动脚,有点不高兴。
振东把筱安抱过去,那头乔睿东接过来,又拨了几下她的头发。
振东说:“他这个爱吃醋的毛病,倒是还在。”
乔睿东没言语,自己走开了。
筱安追上去,让振东和多多在车里等着。
再次来到这里,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她和他拉手走过操场,操场上的积雪没人打扫,这会儿白花花一片,他看看篮球架,又看看足球场,球门,后来看见球门旁边的一个雪人。
筱安也看见了,走过来问他,“还记得吗?有一年冬天,我惹你生气,你就把我拖出来扔在雪人身上了,还砸掉了她的一个胳膊。”
他摸摸雪人的胳膊,问:“我为什么生气?”
筱安听他问地无辜,倒是自己先笑起来。
为什么?他不记得了。
因为她的初恋,她喜欢上一个叫袁劲的男生,他们俩放学之前在走廊里站着聊会儿天,被他逮着了。筱安当时并不知道他到底为啥来找茬儿,现在想起来,她全清楚了,还不就是吃醋了。
“你笑什么?”他问。
“你倒好,这些囧事都不记得了。”
“什么囧事?”
“吃醋啊打架啊!”
“吃醋打架,都是因为你吗?”
“有几次吧!”她笑说。
他想了想,真地想不起来。
筱安拉过他的手,“没关系,忘了就忘了吧!我记着呢!我还写在日记里了,等我念到高中的时候,你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他们俩往教学楼那儿走。
他又问,“你还没告诉我,我那天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和一个男生在一起,你吃醋了,就来找茬儿!”
“后来呢?”
“后来,我也跟你怄气,就差点儿从楼梯上仰下去,被你接住了,然后你就夹着我的脑袋给我拖下楼,一直拖到刚才那个雪人那儿,把我扔了!”
“我这么厉害?那你没哭吗?”
“没有,如果每次都要哭,我岂不是天天哭一场?”
他笑着看她,“我们经常吵架?”
“天天吵!”
“都是因为我吃醋吗?”
筱安有些不自在,反正他现在失忆,说什么是什么。
“差不多吧!”
他点点头,“那我把你扔了之后呢?”
“之后……之后我就哄哄你呗!你挺好哄的,说几句也就不气了!不过你脾气来的也快!”
他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哄我?你不讨厌我吗?还是,那时候你就喜欢我了?”
筱安站下来,挠挠头发,其实有点不好意思,他们从来也没有讨论过谁先喜欢谁,谁先追谁的问题,“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我也记不得了!”
“你都不记得了,那我更想不起来了!”他说话的语气有点伤感。
自从他患病之后,情感变得比较直接也相比原来脆弱了些。
筱安挽住他的胳膊,“总之,我们每天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子?漂亮吗?比现在漂亮吗?”他忽然问。
筱安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个钱夹,那是他的男士钱夹,他现在用不上,就都放在她这里。
她打开钱夹,里头有一张照片,是她高中时候的模样,就在这所高中的门口照的。
她把钱夹展开来给他看,“你看,这张照片是你给我照的。”
他接过来,仔细端详,一边看,一边微笑起来,手指头在照片儿上摸了几下,“你小时候很漂亮。”
“我知道啊!”
“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了吧!”
“你当时有女朋友的。”
他皱起眉头,“有女朋友?比你还好看吗?”
这话问得她又想乐了,她点点头。
他又看看照片儿,“如果我那时候没病,肯定喜欢你,不会喜欢别人的。”
筱安又笑起来。
他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
“你在笑话我吗?”
“没有,睿东,你今天心情不错!”
他笑一下,“比在医院里有意思多了,整天在医院,很无聊,一股药水儿味儿!”
“可是,我们不可能每天都偷跑出来,医生不会同意的。”
听了这话,他又有点沮丧,“可我不想回去了。”
“睿东,等你再好一点,我们才可以离开医院,现在,医生说了算。”
他不说话了,转身往外走。
振东和多多在车里等着,看他们俩回来了,不过大哥看起来好像不那么高兴。
振东问了句,“嫂子,怎么了?”
“没什么,回医院吧!”
乔睿东一直不说话,一直回到医院,躺床上了,他也一句话没说,闭上眼睛睡觉了。
现在,他的喜怒哀乐来得特别直接,高兴不高兴都在脸上,对她的依赖也是前所未有,他没有尝试过和她争取什么,从他醒过来之后,就是这个女人在照顾他,对他好,是他的亲人,他只听她的话,而她听医生的话,他就是不高兴也要在这里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