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句话之后,沈君玉莫名其妙地生了气,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柳清竹猜不透他的心思,或者说不想猜。
小丫头把她带到客房,安置好被褥之后,没有多说便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柳清竹也不多问。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次日,脸上自然是少不了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的。幸而她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现在这个样子虽然可笑些,却也并不十分突兀。
看到镜中已有憔悴之色的容颜,柳清竹忍不住苦笑:想靠这样一张年华老去的脸来做一场交易,也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柳小姐,公子有请。”小丫头在门外喊了一声,并没有进来伺候。
柳清竹胡乱挽了个髻,再次往镜中看了一眼。
因着心绪低落,她已有多日未施脂粉,此时自然也没有那样的必要。
确认衣衫整齐之后,她便缓步走出门去:“带路吧。”
小丫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敢多问,径将柳清竹带到了沈君玉的书房外,福身退了下去。
柳清竹只得自己推门进去。
意外的是,书房之中并不只有沈君玉一个人。
云长安乍然见她,像看到怪物一样猛地站起身来:“你——”
柳清竹只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从容敛衽行礼:“原来云公子在,倒是我唐突了。”
“你……你们……”云长安看看柳清竹,再看看沈君玉,张大的嘴巴里面能塞进一颗鸭蛋,想说话却已经语无伦次。
沈君玉招呼柳清竹在身旁坐下,皱眉看了她许久才叹道:“我竟忘了叫她们替你准备胭脂水粉。”
“我本来也不喜欢那些玩意儿。”柳清竹闷闷地回了一声,依旧转过头去看云长安,心里犹豫着该不该拍他一巴掌帮他回神。
“云兄,你怎么了?”沈君玉带着一抹笑意,明知故问。
云长安努力地缓过一口气来,指着柳清竹,颤声问:“这个女人她……她在你这里住着?”
“你别误会,清儿昨日来找我商量些事情,天晚了路上不好走,就没送她回去。”沈君玉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可沈君玉是什么人?那是京城第一个轻薄无行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他若是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说话了,那只有四个字可以解释:欲盖弥彰。
云长安的表情,让柳清竹不得不怀疑他刚刚吞下了一只特大号的苍蝇。
柳清竹不知道沈君玉是不是故意让云长安误会,但不管是不是故意,这个误会都是非产生不可的。云长安的名声在那儿摆着,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了。
而她也暂时没有跳进黄河的打算。沈君玉的心思她猜不透,索性就不猜,只管低头对付着盘里的点心,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云长安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她很久,才转向沈君玉,嘲讽地道:“萧潜还没死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他死不死是他的事,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两者之间有关系吗?”沈君玉摇了摇扇子,漫不经心地道。
云长安一时无言以对。
沈君玉的为人,他当然是知道的。
纵情恣意,随心所欲。
他怎么能指望这样一个人守什么君子之礼?
可是……
知道归知道,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尤其是看到柳清竹一副事不干己的模样,他便更加觉得心里发闷。
看样子,他今日似乎是白来了。
云长安用尽了所有的耐心,才强迫自己没有立刻拂袖而去。
柳清竹的心里只会比云长安更别扭,可她却连横眉竖目的资格都没有,只好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面前的糕点上。
效果是毫无悬念的:吃得太急,噎着了。
沈君玉好笑地拍着她的背,随手将自己喝剩下的半盏茶水递到她的唇边:“这么急做什么?以后又不是再没机会吃到了!”
柳清竹就着茶水勉强把糕点咽下去,尴尬地干咳了几声。
云长安重重地把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上:“看来,沈兄是确实不打算救萧家了?”
沈君玉漫不经心地道:“你知道的,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若是插手这件事,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是啊,你若是插手这件事,让萧潜活着出来,只怕到嘴的鸭子也未必不能飞掉,是不是?”云长安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便是他活着出来,我也不怕他,但我为什么要做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沈君玉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似乎对这个问题全然不感兴趣。
云长安忽然又转向了柳清竹:“你呢?你如今也巴不得他死?也是,有了新欢,旧人自然还是死了干净!”
柳清竹不知道沈君玉的打算,本不敢胡乱开口,但此时实在忍不住,只得问道:“你要救萧家?”
谁知仅仅说了这几个字,竟像是点燃了火药桶一样,云长安立刻拍桌站了起来:“我自然要救萧家!萧潜、萧津都是我至交好友,我不会像某些人一样作壁上观!云某人虽是奸商,却也知道与人相交,一个‘义’字大过天,哪怕拼尽家产、哪怕拼上我这条命,我也要为萧家奔走到底!”
柳清竹低下头用衣袖遮住脸,不敢叫人看见她眼中的水光。
沈君玉却在一旁冷冷地道:“你不过是一个商人,连刑部大堂的门都进不去,竟然还妄想救人,简直是笑话!”
云长安缓缓坐下,冷笑道:“正是因为我只是一个商人,所以才来求你安国公大人相助一臂之力,如今看来……罢了,我再去求旁人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就不信凭云家之力,买不来一个肯替萧家说话的人!”
沈君玉悠悠地道:“这不是替萧家说一句话的事。皇帝想要铲除萧家,谁肯为他们说话,谁就是在自寻死路,你又何必蹚这趟浑水?”
云长安铁青着脸再次站起身来:“自寻死路也是我的事,跟您安国公大人没什么关系,今日算是云某来错了,不敢打扰二位,云某告辞!”
看到他当真转身要走,柳清竹顿时着急起来,想也不想便要起身追上去。
沈君玉不慌不忙地伸手拉住了她,凉凉地道:“云兄就这样走么?”
“难道你还要留我用饭不成?”云长安拂袖怒道。
“留你用饭倒也无不可,只怕你云公子咽不下去。沈某只是有些好奇,皇上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怎么想?萧家已经败落至此,竟还有人愿意倾家荡产为之奔走,这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啊……”沈君玉悠哉悠哉地摇着扇子,笑得极其欠揍。
云长安下意识地贴近了门边,摆出戒备的姿态:“你要做什么?”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加官进爵的好机会。”沈君玉“啪”地一声收起扇子,无耻地笑道。
云长安脸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只剩毫不掩饰的鄙夷:“云某人真是瞎了眼,当初竟认你这种小人为友!罢了,你若要用云某人的脑袋换高官厚禄,也只好由你!请问安国公大人,现在就要给草民上绑吗?您若真想动手,请不必为难,云某人知道您也是情非得已,便是在黄泉路上,也一样祝您百子千孙、代代兰芬!”
沈君玉笑吟吟地站了起来:“啧啧啧……这话说得可真够大气!这是在说反话咒我断子绝孙——”
话未说完,两人脸色齐齐一僵。
沈君玉下意识地看向柳清竹,见后者依旧稳稳坐着,神色平淡,看不出悲喜。
他的心中忽然有些慌乱。
云长安也有些无措,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了,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书房之中诡异地安静了片刻,柳清竹缓缓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问云长安道:“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去找皇帝求情,都无异于自寻死路。我想,你并不是一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吧?萧家要死那么多人已经很冤枉,没必要再搭上你一个。”
云长安诧异地看着她,许久才迟疑着问:“你还关心萧家人的死活?”
柳清竹垂下眼睑,许久才轻声叹道:“毕竟是那么多条人命……”
云长安叹了一口气,想为刚才的失言道歉,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迟疑道:“你能这样想,想必萧兄也会觉得欣慰的。我并不是要不知死活地去犯言直谏,而是希望可以有人在朝堂中活动,防止小人落井下石,再帮萧家洗清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刑部掌握的证据并不多,只要没有小人作梗,萧家必不至有灭门之灾。”
柳清竹略一沉吟,觉得他说得似是在理,忍不住抬头看向沈君玉。
云长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硬邦邦地道:“我以为这一点并不难做到,没想到有人却只愿意明哲保身……”
沈君玉被两人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得挫败地举起手来:“我听你们的就是……”
云长安像见鬼一样盯着他。
沈君玉委屈地抱怨道:“看什么看?本公子像是那么无耻的人么?”
“像。”这一次柳清竹和云长安难得地达成了一致,齐齐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