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你怎么样?”柳清竹听到父亲的声音在焦灼地喊着。
可她却无力回答,那瘦子将她扛到肩上一路飞跑,速度竟而不慢,柳清竹只听到耳边呼呼风响,不时有干枯的树枝从脸颊旁边划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痛。
夜风正紧,身上仅存的热气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消散,柳清竹觉得此时的自己应该已经冻成了一条冰柱,连知觉都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瘦子颇为自得地自语道:“叫那帮蠢货自己打去吧,老子才不奉陪呢!沈君玉和那个姓叶的臭娘们都不好惹,蠢货才会相信什么升官发财的鬼话!”
这时瘦子已挟着柳清竹奔到一片松树林中,那边的打斗吵闹声早已听不见了,只剩瘦子唰唰的脚步声,在这冷寂的夜色中荡出老远。
柳清竹听到瘦子的呼吸声渐渐沉重起来,知道他已经坚持不了太久。
果然,又走了一段路程之后,瘦子怪笑一声,随手将柳清竹掷在了地上。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柳清竹发现自己落在一个堆满了枯草的土坑里,她无力站起,那坑里干巴巴的枯草几乎可以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掩藏起来。
松树林中的地上几乎没有积雪,这对柳清竹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下一刻,她便听到了瘦子令人作呕的笑声:“小娘皮,你死了没有?”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柳清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鼻子里喷出的腥臭热气。
她想别过头去,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只得尽力屏住了呼吸,心中已不敢再期待奇迹的出现。
那瘦子伸出干枯的手指在柳清竹的脸上反复摩挲了一阵,忽然凑近她耳边笑道:“老子是一刻也忍不了了,到嘴的肥肉,不马上吃掉简直伤天害理!”
柳清竹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扭曲的丑脸在眼前放大,仿佛陷入了一个恼人的噩梦,心里想着要醒过来,却偏偏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一次瘦子长了个心眼,并没有将手靠近柳清竹的嘴边,而是直截了当地抚上了他的颈下,用力撕扯起她的衣襟。
绝望的感觉再次袭来,这一次却没有晕去的福分。感觉到那双冰冷干枯的手焦躁地撕扯着她的衣衫,柳清竹无望地想着,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吧。
“……确定这条路能走到吗?若是耽误了……”远处似乎传来一道人声,一开始有些模糊,后来便可以渐渐听清,柳清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瘦子显然也听到了声音,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捂住柳清竹的嘴,死命压住她身子不许她乱喊乱动。
柳清竹本已毫无反抗之力,此时更是无可奈何,只得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暗暗祈祷有人会发现这里。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一行六七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开口道:“我记得没错,就是这座山头,过了这片树林就不远了!”
柳清竹听出这声音似乎是先前被称作“老大”的那黑汉,心中不禁惊诧。
“还有多远?”先前那人怒声叱问,柳清竹听清楚这声音,心中更是一惊,只疑身在梦中。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她的生死,他如何还会关心?
她以为自己已经心死,不料这时眼中竟忽然涌出一阵涩意,一滴冰凉的液体,悄然滑落。
脚步声从不远处的的树下经过,却并没有发现这里的异样,依旧急匆匆地奔了过去。柳清竹感觉到那瘦子偷偷地舒了一口气,她心中的绝望重新蔓延开来。
等脚步声去远了,那瘦子俯下身来,在她耳边嘿嘿笑道:“他们走了,现在不会有人碍着咱们的事了!放心,我一定‘好好’伺候你,保管舒服得你欲死欲仙!”
柳清竹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心中反而平静下来。
她这一生,注定是要生活在底层的黑暗和肮脏之中,虽然中间偷来了几年的浮华,最终却还是要回到原点。
从何处来,便往何处去,这似乎也没什么错。
耳边响起瘦子令人作呕的笑声,黑暗的夜幕仿佛巨兽的嘴,狰狞地吞噬着这片天地间所有生的希望。
下一刻,已经去远了的脚步声却又响了起来。经历了无数次从希望到绝望之后,柳清竹已不敢再有任何期待。
“公子,我们还是往前面那个山头去……”那黑汉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
萧潜沉声道:“脚印进了这林子就没有再出去,这里面一定有人!”
“可是……”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欲言又止。
萧潜似乎十分不耐:“我感觉她应该在这里!这片树林虽大,没有积雪的地方却也不难找,都给我仔细查看一遍!”
疏疏落落的应声之后,脚步声四散分开,远远近近地在松树林里响了起来。
那瘦子似乎终于慌乱起来。他狠狠地在柳清竹的肩上捏了一把,侧耳听到附近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忽然从土坑里面跳了出来,窜到了附近的一棵巨大的松树上。
大概是因为树干太粗的缘故,他这番动作,并没有抖落多少雪,柳清竹只听到枝叶“沙沙”地响了两声,接着一切归于沉寂。
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松弛了下来,柳清竹这才重新感觉到疼痛和疲惫,接着便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次却并不是完全人事不知,相反的,周身的感知竟比平日还要敏锐几分。她能听到周围的枯草叶子被风吹动的声音,能感觉到空气中冰凉潮湿的气息沾染到她的脸颊上,眼角眉梢,似乎有霜花正在凝结。
她觉得自己已经和这个小山坡、这片松树林、这个长满了枯草的土坑融为了一体,她自己,或许已经成了枯草和空气的一部分……
这种奇异的感觉,难道是死了么?
柳清竹有些惊奇地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她感觉到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离她不远的地方。
没错,是“感觉到”,而不是“听到”。
接着她身旁的枯草剧烈地颤动起来,柳清竹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乎飘到了半空,接着又稳稳地落了地。
有人剧烈地摇晃着她的身子,所有的知觉都在慢慢地恢复正常,柳清竹听到了萧潜沙哑的声音:“清儿,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清儿……”
柳清竹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一张喜极而泣的熟悉面孔。
此情此景,依稀如昨。柳清竹莫名地觉得安心,歪着头靠在他的臂弯里,放心地沉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家中熟悉的床上。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气,炭火的味道很重,熏得她整个人昏昏欲睡。
新蕊靠在药炉旁边打着盹,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炉火的进风口,她眉尖微蹙,似乎有无穷的心事。
一切都好像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除了心中挥之不去的萧瑟和厌倦。
柳清竹试着动了动手指,不禁自嘲地勾起了唇角。
果然还是很没用,这一次又不知需要调养多久才能下地。她实在想不通自己病弱如此,为什么还会如此坚忍地留恋尘世。每次都觉得可以解脱了,却又每次都会匪夷所思地醒过来。
萧潜掀开帘子进门,新蕊吃了一惊,从小凳子上跳了起来。
“还是没醒吗?”萧潜的声音很低沉,疲惫得让柳清竹感到十分陌生。
“没……”新蕊正要习惯性地摇头,却忽然看到柳清竹已经睁开眼睛,未出口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萧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忽然浑身一颤,竟僵在原处忘了反应。
新蕊回过神来,忽然奔出门去高声叫嚷:“奶奶醒了!”
下一刻,窄小的屋子里顿时挤满了人:柳老爷、臻儿、篆儿、小枫、李叔,还有……沈君玉。
进来的这些人,个个神情憔悴蓬头垢面,就连一向自诩翩翩佳公子的沈君玉,也邋遢得跟街边的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柳清竹见状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桂香抱着婉蓁奔了进来,小姑娘一进门便嚎啕大哭,震得柳清竹的鬓角一阵阵抽痛。
萧潜忙抱过小丫头哄着,桂香擦泪向柳清竹抱怨道:“你这会儿就皱眉头了?你女儿每天从早到晚哭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你还在梦里呢!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可要忍不住把她丢出去了!”
柳清竹不禁失笑,想开口谢她,一时却发不出声音。
等小丫头哭得好了些,萧潜抱着她走到柳清竹的床边,蹲下身子捧起了她的手指:“等你好久,你终于回来了。”
柳清竹觉得十分不习惯,却无力挣脱,只得微微皱起眉头,避开他的目光。
柳庭训叹了一口气,走过来低声劝道:“清儿刚醒,怕是不能劳神,我们都出去吧。”
“我在这里陪她。”萧潜握着柳清竹的手,头也不抬地说道。
“请问萧大爷,您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陪她?”臻儿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问道。
萧潜愣了一下,半晌才叹道:“等清儿好些,我会和她商量。”
“那就请您在商量好了之后再说吧,现在,我们不允许不相干的人单独留在小姐的房间里。”臻儿语气强硬,不依不饶。
桂香好笑地走过来拉住婉蓁的小手,向萧潜笑道:“请爷先出去吧,我和婉儿在这里陪着奶奶,等奶奶身子好些,再请爷过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