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有些尴尬。化解这个窘境的是小崔,他没有见到全过程,进院即见到静怡在大哭,所有宾客都似受了惊。
“嗨,你又哭了?”小崔没有忘记那天晚上的事情,他嘴角含笑的说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讲出来让我高兴一下。”
静怡与他似乎是天敌,听到他这样讲,无法再哭下去,她抬起手臂将泪擦掉,强词夺理的说:“我才没有不开心,我高兴见到爸爸妈妈,喜极而泣。”
“真是值得喜极而泣。”小崔鼓鼓掌,坐到叶飞身旁的空位上。
静怡没有多久即变得很开心,她坐在父母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自己很幸福。她悄悄的问他们,你们不会离婚了是么?
父母笑着摇头,静怡感觉无边的快乐一下子将她袭卷,似一对轻盈的羽翼,要载着她飞翔。她无法掩饰的咯咯笑,惹来无数目光,可她不在乎,她愿意炫耀她现在的满足。
她与静安有讲不完的话。夹在父母中间与哥哥讲悄悄话,她也觉得很舒适,只愿这种时刻永远存在。
她以为真会永远存在。
静安原来也看了刚才的舞狮表演,他们被叶飞安排在里屋,透过窗子,可将外面一览无遗。他并没有看懂舞狮过程中的机关,很不解的问静怡:“叶飞与小崔从谷仓退下来后,在我们隔壁屋子里打了一架,为什么?”
静怡哪会知道原因,很惊讶,她更关心谁打赢了。静安说,实际上也未真打起来,叶飞将他推开,说不要在这里闹,要打回武馆陪你打。而后他们从后门出去,静安很想跟出去看究竟,被父母制止。
静怡忽然明白为什么刚才见到的小崔是那样的疲惫,看来他们两个真的痛快打过一架。
天色已暗,红红的灯笼全都亮起,映着暗蓝的天空,一轮银黄的弯月,亮如钻石的繁星,村前的河流在月光下闪着银鳞鳞的光。这种景色的唯美,光只是色彩已让两位城市少年倾心。
目光扫了一圈,静怡才发现,黄老先生那一桌,几乎全空,他们不知何时都离了席。
静安眼睛一眨,猜他们是不是抓泥鳅去了。他听静怡讲得那么生动,心生向往。静怡不认识去河渠的路,决定找叶飞带路。叶飞是个不太合群的家伙,他能去的地方,若非奶奶家,必定是师父那里。
静怡打算先去武馆。院门并未锁,他们很顺利的来到亮灯的里屋。还未进门,果然听到叶飞的与黄老先生的声音。静安很淘气,要静怡不要去推门,站着听听他们的谈话,窥探一些秘密。
“小崔也真是,下手不知轻重。”黄老先生语气中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小飞,伤筋动骨一百天,新伤成老伤,以后有罪受。上台舞狮已不对,怎么能再与小崔这样打一架。”
“不打不行,若让他心事全闷在心里,我担心他迟早出事。”
“你们两个……”黄老先生叹了口气,说:“这几日还有两场舞狮,你不能再上场,还是我自己来,狮尾继续让阿亚舞也行,或是改换忠顺上。”
“不能换。师父,小崔心思过于敏感,又好胜,换人等于直接讲他不够好。他很聪明,今天吃一堑,后面必长一智。只是……我替代忠顺舞少狮,随时照看。”
“不行!”黄老先生动了怒气,语气中的威严让两位偷听者吓一跳,静怡拉着静安的袖子,轻轻退出走廊。现在真不是找叶飞的好时候。
他们只好再回到酒席上。无聊的枯坐一会儿,有人来引领他们去房间,屋中有两张床,铺着厚厚的禾草,躺在上面可闻到干草的香味。他们两个在床上打滚嬉闹,不小心将蚊帐扯了下来。闯了祸的两兄妹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安努力想重新挂好,却不够高,静怡去对门找人帮忙安装。
她一打开门,即见小崔满脸怒气的从对门摔帘出来,快步穿过厅堂,从后门出去。一位穿着新娘装的女子急急跟了出来,“哎——小崔……”
她忽然记起按乡俗新婚夜不能走出房门,迈出的脚又缩了回去,转眼见到静怡,她柔柔一笑。
静怡问她,“小崔生气了?”
新娘“嗯”了一声,回到房间,重又坐在床上。静怡跟进来,对她讲:“新娘姐姐,以后我可不结婚,要在这里坐一晚上,很闷呢。”
新娘被她逗笑,随手抓起一把糖,请她吃。
静怡不要,她想起自己制作的玫瑰蜜,若吃过它,再不会觉得别的糖香甜。
“小崔为什么要生气?”
新娘脾气很好,将事情原委讲给静怡听。
原来小崔的父母经过多年的努力,已在一个很远但很大的城市里开了一家服装公司,这里周边几个村庄都有年轻人在那里做工,也包括新娘。小崔的父母不懂管理,事必躬亲,他们实在太忙,无暇返乡,有事只能打电话或写信。小崔拒绝去村长办公室接电话,更不拆信,直接退回。小崔父母便时常找人帮忙带口信,新娘每逢节假均会来男友家拜会,于是成了最好人选。但是带过几次口信后,小崔对她避而不见,绕道而行,如避瘟疫。
新娘这次成亲,按礼俗小崔应当过来恭喜,新娘趁机传递口讯:小崔父母已通过关系将他转学至他们所居的城市,假期过后即可过去,与他们住在一起。哪知道,这个消息居然让小崔暴怒。
新娘叹口气,说道:“他与父母之间,好似有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他怎么就不能体谅父母的不易?做服装这行真的很辛苦,他父母更辛苦,竞争有多么激烈,容不得半点疏忽。他藏身这里,哪里感受得到。”
父母与子女之间,为何总是白天不懂夜的黑,静怡听得也迷茫。
有许多喝得醉醺醺的人推着新郎涌入,闹新房的游戏开始,静怡赶快退出,在外面随便拉了一位看上去还蛮清醒的先生去帮她挂好蚊帐。父母依旧坐在桌边,他们头靠得很近,似乎窃窃私语,静怡看得微笑,不忍上前打扰。
静安告诉她,奶奶自她失踪后立即返回了家,整天在外寻找,焦急万分,若不是叶飞及时与他们联络,奶奶定然病倒,但实在过于疲累,留在家中休息。本计划今日接到静怡即离开,可村民好客,所以留住一晚,明天一早五点,即搭乘一位来客的汽车离开。
“早上五点……”静怡无意识的重复时间。听到奶奶抱恙,她恨不得能立时离开,可一旦知道明天一早即离开,她又舍不得。
静怡找过黄老先生,想与他道别,却扑空,他与叶飞都不知去向。她返身跑去红袖奶奶家中,要陪她再住一晚上,让奶奶感动。
叶飞很晚才返回,他轻手轻脚开门入内,没有惊醒任何人,待要脱衣上床睡觉时,才发现静怡占了他的地方。时间太晚,返回师父家中也不方便,他只好睡在屋中地板上。月光从窗棂中闯入,安静的卧在他身边。
叶飞头枕双臂,陷入深思。
这位看似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少年,对亲情充满渴盼。
他从未怨忿过父母将他遗弃,总单方面的相信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
有时他真想告诉一直在与父母闹僵局的小崔:拥有已经是幸福,我们要懂得珍惜,不应去苛求太多。
他并不爱习武,对舞狮亦无太大兴趣。只为黄老先生眼中隐约的慈爱,他舍去一切娱乐,异常刻苦的练习,成为先生最忠爱的弟子,因此得到更多与他相处的机会。
若讲他人家庭团圆其乐融融的情形不会惹他伤心,那完全是他深沉性格给人的假相。有无数次在梦中与父母相聚,但梦中的他们,面目总是模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长得象父亲多一点,还是更得母亲遗传?
他庆幸自己由红袖奶奶抚养,这是一位聪慧内秀的女子,教给他许多处事哲学以及人生道理。红袖奶奶年轻时必定有许多故事,叶飞不能将他们一一窥透,但他从小即看明白一件事:师父与奶奶一直相爱着,爱得太深反而形如陌路。因为某种原因,他们的爱情隐而不宣,几乎无人看出端倪。
叶飞甚至知道,后山的那株玫瑰,也是年青时的黄先生亲手为红袖姑娘栽种,只是花开花落,他随花寂寥,始终没有勇气将花捧到她的面前。
是否隐藏太久,我们就会渐渐遗忘?爱情也是如此?
儿时的叶飞还能察觉出他们眼中有千言万语,可随年龄增长,他发现两位老人虽时时因他的缘故相聚,却再无目光的交流,他们似乎已不再惦念,即使有机会独处,也是各自做事,少有话题可聊。
他们之间的关系日渐平淡,淡得辽远,都及不上一般邻里关系的热切。
叶飞一度以为他们已经将彼此的爱情遗忘。
竹木地板渐渐沁出凉意,叶飞感觉有些冷,却不想开箱寻被,怕将熟睡的两位惊醒。这股寒意渗透他的梦境,他梦见自己在冰天雪地里艰难跋涉。感觉前面有人将他等待,但具体是谁,他也搞不清楚。他只能在风雪中看到一道飘忽的背影。
距离明明不太远,他却怎么也无法到达。心里正焦急的时候,他又忽然将她触及。她转过脸,亮丽如满月的脸上尽是可爱笑容。叶飞没想到会是洁瑜,他想后退,洁瑜却伸出手将他拥抱。
叶飞感觉这样很不妥当,冒昧又唐突,想将她推开,却舍不得这忽如其来的温暖。环境是这么恶劣寒冷,他实在太需要一点拥抱的力量与暖意。
红袖奶奶听到里屋“扑通”一声,猜想睡觉不安份的静怡定然又掉下了床。她入内察看,意外的发现叶飞已经返回,他仰身而眠,双手枕在头下,睡相极好。静怡紧搂着他,很不雅观的搁了一条腿在他身上。
奶奶笑着摇头,从床上抱下一条大毛毯,盖在地上的两个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