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将近,布谷鸟歌声高扬。种子发芽,草地开花,树木生长。布谷鸟放声歌唱!母羊咩咩唤小羊,母牛哞哞叫小牛。阉牛跳跃,雄鹿英勇。布谷鸟快乐地歌唱!布谷,布谷!你的歌声佳美,愿你永不停止歌唱!”七岁的伊丽莎白公主一边弹奏鲁特琴一边唱道。她漫步在坐落于赫特福德郡的哈特菲尔德宫殿的走廊中,悠闲自在地步入了一间洒满阳光的明亮的屋子里,在那儿,她注意到了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孩儿,“你是谁?”
男孩站起来鞠了一躬,他深棕色的头发与伊丽莎白红金色的绺绺秀发形成鲜明对比,“我叫罗伯特,罗伯特·达德利,乐意为您效劳!”
伊丽莎白礼貌地行了个屈膝礼,“很高兴见到你,罗伯特。你是来陪我学习的吗?”
“是的,”罗伯特肯定道。
“你都学过什么?”伊丽莎白用流利的拉丁语问道。
“数学和天文学,”罗伯特用拉丁语回答,却没有那么顺畅。
“我们要不就别换回英语啦,就用拉丁语交流好吗?”伊丽莎白又用拉丁语问道,咧着嘴炫耀似地笑道。
“不行!”罗伯特笑道。“哇,你的拉丁语说得真好!你几岁了?”
“七岁。”
“我八岁了。”
“你为什么不喜欢把希腊语、拉丁语和英语来回换着说呀?我觉得可有趣了——就像是解开了一道谜题一样!”
“而且你还会弹鲁特琴!”罗伯特观察得很仔细。
“是的。那么你一定也听到我唱歌了吧?”
“你的歌声很动听,殿下。”
“这里没有别人;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伊丽莎白小姐。”
“谢谢你,伊丽莎白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请讲。”
“你讨厌你的姐姐玛丽吗?”
“其实我并不了解玛丽。她有自己的宫殿和庭院。我听说,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的母亲是王后,因为我母亲的缘故她很仇视我。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互相憎恨对方——一方面缘于宗教,另一方面缘于父亲对待她们的态度。现在,国王有了自己的儿子和继承人,我们才发现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俩都不再是公主了。她现在仅仅是‘玛丽小姐’,而我也只不过是‘伊丽莎白小姐’。事实上你可能比我要富有得多。国王不再关心我了,我现在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罗伯特握住她的手,“我可不觉得你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这么说真好,”伊丽莎白害羞地笑了。
“你觉得我们做朋友怎么样?”罗伯特问道。
“当然好了!”伊丽莎白公主笑了。
几个月后,一名信差冒着狂风暴雨抵达哈特菲尔德宫殿,打断了伊丽莎白小姐和罗伯特勋爵的舞蹈课。信差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我尊贵的小姐,我从伦敦带来了消息。”
“什么消息?”伊丽莎白公主问道。
“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的继母凯瑟琳·霍华德已于两天前在格林塔[1]被处以死刑。”信差回答道。
伊丽莎白攥紧了罗伯特的手,好让他扶着自己站稳。“这真是个坏消息。她对我很好,像真正的家人一样爱我。她为何被处死?”
“通奸罪,我的小姐。”
“我的母亲也是因为同样的罪行而被处决——但我知道她是被冤枉的。”
“对您母亲的死我感到非常遗憾,”信差同情地说道。“众所周知,那些指控您母亲的罪行都是捏造的。但是这次您的继母,也就是您的表姨,她的罪行已经被证实了,他们有她亲笔写给另外一个男人的情书。”
“这真是个悲伤的事实。她对我很好。”伊丽莎白言道。
伊丽莎白小姐的家庭教师兼舞蹈教师凯瑟琳·钱珀努恩走上前,“那么就将她铭记在心,伊丽莎白小姐。没有人是绝对的好或者坏,人终归是人。我们能做的只有记住那些美好时光和她的恩情。”凯瑟琳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信差身上,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赶过来告诉我们这个悲伤的消息。外面的暴风雨太猛烈了,请留下来吧,在你做好返回伦敦的准备之前,请随意享用这里的炉火与美食,你已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信差鞠躬离开。凯瑟琳随后也离开了,留下罗伯特和伊丽莎白两个人。
罗伯特深深地注视着伊丽莎白棕色的眼眸,“对你继母的离去我感到非常难过,伊丽莎白。”
“她对我很好。她是我母亲的表妹。我的父亲,国王陛下,他并不爱我;他没有给予过我任何形式的父爱。对我来说他是国王,是一国之君,除此之外并无更多。但是凯瑟琳——她不一样。在我所有的血亲之中,她是对我最好的人。”
“她对我也很好。”罗伯特赞同道。
“我觉得很奇怪,罗伯特。我的母亲一直小心谨慎,对国王忠心耿耿,人人都说她非常爱他。她博学多才,完全赞成宗教改革。凯瑟琳和她截然不同——但她们却以同样的方式死去,被指控以相同的罪名。”
“但重要的是你的母亲是无辜的,而你的继母是有罪的。”
“真的有罪吗?”伊丽莎白问道。“对于上帝来说,是的,的确是这样。但是在真实的世界里?我不敢肯定。如果——”伊丽莎白停顿了一下,梳理着自己的思路,“……如果婚姻本身就是错误的呢?一个女人成为人妻之后,就不再是她自己了,她成为了她丈夫的财产,随他处置。我母亲无辜可以杀,凯瑟琳有罪可以杀,全凭国王的意愿。会不会婚姻本身就是个问题——或者至少婚姻的某些条款有问题?一个终身不嫁的女人会不会比已婚又有孩子的女人更加幸福呢?”
“你这么说是否意味着,如果国王命令你结婚,你会违抗他的旨意?”
“你要这么问的话,我只能说,我不愿意结婚,罗伯特。”
“即使国王命令你嫁给我,你也不愿意吗?”
伊丽莎白亲切地拉着他的手,“我爱我的父王。他是个很好的国王。如果以他的智慧,他应该会选择你作为我的丈夫,那么我当然会遵从他的意愿。但如果选择是否结婚的权利落在我的手上——不,不,我想我永远都不会结婚。这太危险了。而且我是我父亲的女儿,国王不允许任何人——即使是教皇——支配他的行动。我也抱着同样的态度。”
“你难道能容忍我和别人结婚?”罗伯特问道,伊丽莎白出人意料的坚决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让我们祈祷这个问题永远都不需要回答吧,罗伯特。”伊丽莎白转移了话题,拉着他的手走到窗边,“来!再练习一下我们的舞蹈吧!”罗伯特调皮地摇了摇头假装不同意,但还是顺从地和她跳起舞来。
五年后,伊丽莎白公主被传唤到伦敦的怀特霍尔宫。在一间小私人会客厅,她的弟弟爱德华正在等待她的到来。王子的舅父爱德华·西摩,萨默塞特公爵,悄声走了进来。“我非常遗憾地通知您,您的父亲,也就是国王大人,已于两天前的凌晨两点在克兰麦大主教的注视下去世了。依据国王立下的遗嘱,英格兰将交由摄政委员会治理。”
“委员会由哪些人组成?”爱德华问道。
“托马斯·克兰麦大主教、阿伦德尔伯爵亨利·菲茨艾伦、安东尼·丹尼爵士、威廉·佩吉特、安东尼·布朗爵士、威廉·波利特还有我,我们共同来辅佐您。”爱德华·西摩回答道。
“何时将国王的死讯通知议会?”爱德华问道,由于极度的震惊与悲恸,他的声音开始颤抖。
“明天,”爱德华·西摩镇定地答道。在野心的驱使下,他的声音中已听不出半点哀伤的情绪。“里奥·谢思利大法官明天一早会通知议会。那时,您要前往伦敦塔,被正式加冕为英格兰国王。”
“让我们单独待会,”爱德华国王命令道。爱德华·西摩鞠躬离开,留下国王和他的姐姐两个人。门关上后,爱德华国王跌入伊丽莎白的怀抱,他悲伤地不能自已,说话声音断断续续,“我现在该怎么办,伊丽莎白?我是国王了!”
伊丽莎白一边哭泣一边将他紧紧抱住,“你会成为一个好国王的,爱德华!我知道你一定会的。不必为治理国家发愁,摄政委员会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先让他们代你管理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我们可以慢慢学习。如果你不介意你的姐姐时常来宫殿的话。”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伊丽莎白。我当然欢迎你来宫殿!”
爱德华六世从未行使过自己的权利。他即位后没多久,爱德华·西摩便掌握了实权,封自己为护国公,如此一来他成为了实质上的英格兰国王,而爱德华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傀儡。尽管如此,年轻的爱德华国王还是于1549年颁布了一部新的、具有强烈新教思想的《公祷书》,触发了英格兰后续一系列的灾难事件。
反对贵族势力欺压下层民众以及抵制毁坏教堂建筑的抗议行动愈演愈烈,爱德华·西摩的统治出现危机。罗伯特·达德利的父亲约翰·达德利趁机从爱德华·西摩的手中夺过了大权。处在政治生涯巅峰的约翰·达德利为了获取更多的财富与权力,为他的儿子们安排了政治联姻。
“你一定要娶她吗?”16岁的伊丽莎白一边哭着,一边在哈特菲尔德宫殿中来回踱步。
“一切已成定局,”罗伯特坦言。
“你爱她吗?”
“你觉得呢,伊丽莎白?”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公主哭道。
罗伯特紧紧地抱住她,温柔地亲吻她,他的声音低沉如同耳语,“我只爱过一个女人!无论结婚与否,我永远都是你的人!”
“你怎么能爱着我却与她同床?”
罗伯特亲吻她的眉梢,“这是责任,我的爱人!”
“别这样,罗伯特!财富和权力不值得你付出如此大的牺牲!”
“你曾发誓说永远不结婚,伊丽莎白。你现在要反悔吗?如果我违背我父亲的意愿,毁掉与艾米这桩亲事背后一切的政治同盟,你真的会取代她的位置来做我的妻子吗?”
“你以为我不想吗?”
“那么就这样做啊!嫁给我!如果你登上了王位让我来做英格兰的国王!你可以吗,伊丽莎白·都铎公主,你能做到吗?”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伊丽莎白呜咽着,心中一边是荡漾着的少女情怀,另一边是国王亨利八世之女的身份与责任,矛盾的情绪正在将她的心一点点撕碎。
罗伯特抱着她,“我爱你,伊丽莎白!但正因为爱你,我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你!即使你答应我,即使你追随心意,让我们的爱迷惑了你的双眼,可在刺眼的强光下,你的心终究还是会觉醒。如果你嫁给了我,你一定会后悔做出这一决定,我们之间纯洁的爱也终将被怨恨和痛苦所取代。伊丽莎白,亲爱的伊丽莎白!我的灵魂属于你!我的心属于你!我十分清楚地知道,我存在于你的心中,你的灵魂里。但正是因为爱你,我希望你能得到最好的。而对于你来说,最好的就是你以一个独立的人存在,依赖你自己的拥护者行事。从法律的角度上讲,没有人可以凌驾于你之上。我知道我的婚姻对你来说很难接受,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我不得不娶艾米·罗布萨特为妻,原因却是我爱你。请告诉我,你了解这一点并且理解我的决定!”
伊丽莎白深深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我害怕,罗伯特。”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伊丽莎白。我用我的生命发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三年后,伊丽莎白的另一个亲人离她而去。1553年7月6日,肺结核夺去了伊丽莎白心爱的弟弟爱德华的生命。在罗伯特的父亲约翰·达德利的操控下,国王留下遗嘱,以他两个姐姐的母亲们与亨利八世的婚姻无效为由,将她们排除在王位继承人之外,反而指定了亨利八世的妹妹玛丽·都铎和亨利八世的好友查尔斯·布兰登的长孙女——简·格雷小姐为王位继承人。简作为英格兰女王在位只有九天。
弟弟的死讯一经确认,玛丽女王便做好准备,期望通过武力夺取政权。7月12日,她的兵力和约翰·达德利的兵力在萨福克郡弗雷明汉城堡附近交锋。面对玛丽训练有素的士兵,简女王的兵力溃败了。约翰·达德利和他的儿子们投降并被送往伦敦塔关押起来,其中就有伊丽莎白心爱的罗伯特。8月22日,一场迅速的审判和行刑结束了约翰·达德利的生命。
待确认了所有的叛徒或已死亡,或已被关押在伦敦塔之后,玛丽女王趾高气扬浩浩荡荡地前往伦敦,沿途成百上千的民众加入她的行列。9月底,伊丽莎白公主在伦敦郊外等候她的姐姐,姐妹二人一同进入伦敦,参加10月1日举行的玛丽女王的加冕仪式。现在玛丽终于有机会挽回宗教改革带给穷人们的无尽苦难,让英格兰重新回到天主教信仰的温暖怀抱中。玛丽原以为人民会愿意回归到罗马教皇的统辖之下。但是她错了。
注释:
[1]格林塔:伦敦塔的其中一个塔楼,那里按照维多利亚女王的命令立着一个标牌,指明断头台的所在。那些觊觎王位的最高层人物在此被斩首。亨利国王两个不幸的妻子就葬身于格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