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兰害怕的清理工作终于来了。被那玩意儿活活地吞进去,挖清它的肚肠,向来都不容易。每天晚上,他都得硬着头皮下到地沟里,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犯错而不受惩罚。自从科瓦尔斯基在工厂的每个角落里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吉兰不能像以前一样轻松地取样。朱塞佩出了事故之后,厂长趁机在整个工厂里安装了六个极为先进的数码摄像头,如同不知疲倦的眼睛从早到晚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避免这种惨剧再次发生,胖子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嗓音里充满悲伤。假装的悲伤骗不了吉兰,自大的费利克斯·科瓦尔斯基从来没有对老朱塞佩·卡米内蒂流露出丝毫感情,认为他不过是一个没有用的醉醺醺的包袱。朱塞佩的事故给了他出乎意料的机会,他借机把一直以来的梦想变成了现实:从早到晚伸展四肢躺在真皮扶手椅里,不用挪屁股就能眼观八方。吉兰讨厌科瓦尔斯基和他的监控摄像头。
他先把碎霸停机,随后钻进漏斗深处。这种时候,他的脑海里经常浮现出一只惶恐的老鼠的影子,绝望地用爪子抓挠着不锈钢。他知道那玩意儿不可能害人,操作盒的电源已经断开,供油也被切断。吉兰依然忍不住提高警惕,注意任何细微的颤抖,万一那玩意儿突然想拿他填肚子,他可以随时逃离它的爪牙。他先把两根压辊松开,然后从两排铁锤间穿过去。还需要扭动爬行约两米,才能到达下面的轴承。他冲布伦纳大吼,让他把喷油泵从侧面的活动板递给他。布伦纳这个瘦子因为一米八五的身高没法爬进机器里。不能登上军舰,只能留在码头上,委屈地递一下三十二寸活动扳手、喷油壶或是水管,让他很是恼火。吉兰打开额头的灯。当天的收获就在那儿,在温热的钢肚子里。它们在老地方等着他,有十来张,那是水柱唯一喷不到的地方,在布满刀片的最后一根轴的固定片与不锈钢内壁之间。东飞西舞的纸被气流冲到水淋淋的隔板上,尔后搁浅在这钢铁凸壁上,没有继续滑下去送命。朱塞佩把它们叫做“活着的皮”。“它们是大屠杀唯一的幸存者,小伙子。”他激动地提醒他。吉兰毫不迟疑地拉开吊带裤的拉链,把十几张湿漉漉的纸塞进T恤里。他给每个轴承上了油,把那玩意儿的肚子用水冲刷干净,然后从这座监狱里逃了出来,胸口捂着当天选上的纸张。科瓦尔斯基老爹像平常一样,从扶手椅里挣扎着起来,把他一百公斤的肥肉挪到小阁楼的边缘。想到他的摄像头在好几分钟内窥视不到他的工人,他感到倍受折磨。他永远不会知道维尼奥勒在他的碎霸的肚子里搞什么鬼。每天晚上,吉兰去浴室的时候露出的天使般的笑容让他无法安心。
吉兰在滚烫的水柱下站了几乎十分钟。一天到晚都泡在污垢里,他实在忍受不了。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摆脱这一身的肮脏,在泛黄的浴室里洗刷他的罪恶。他跨出厂门走到街上,有一种逃离地狱的感觉。坐上带他回家的快铁后,他把那些纸拿出来,小心地贴到吸水纸上。吸水纸会把它们饱含的湿气统统吸走。明天,还是在这快铁里,活着的皮最终将死去,而他将把它们所含的文字释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