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文点点头,站起来说:“郑科长,我到外边吃馒头喝粥去,我比较喜欢那个。”
“到……那边吃?”郑中原一怔,本想拍个马屁,没想到李思文不领情,硬要到职工餐厅那边吃。
郑中原忽然全身一震,突然想起来李思文是酒厂的纪委书记,他来就是查贪治腐的,自己怎么还往他枪口上撞?这不是给自己找难堪吗?
“李……李书记,等等我……”
郑中原吓得一身冷汗都冒出来了,抬腿就跟了出去。出去时正碰上小丽端着碟子过来,见他跑出去就问:“郑科长,李师傅让我先给你和李书记拿点刚烤出来的小点心尝尝,后面马上准备其他点心……”
“吃个……不吃了!”郑中原看也不看,一边跑一边向小丽摆手。
李思文回到职工用餐大厅,在柜台要了两个馒头一碗粥,柜台那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妈,夹了两个馒头,又顺手拿了一个碗就着铝桶的勺子盛了一碗粥,端了碗和碟子摆到柜台上说:“三块!”
大妈的拇指都浸到碗里的粥里了,郑中原看得直皱眉头,但当着李思文的面又不好说什么。
李思文倒是没在乎,从裤兜里掏出零钱付了,一手拿碟,一手端碗,转身看了看,径直向那几个还在吃早餐的职工走去,挨着他们坐了下来。
郑中原苦着脸跟柜台大妈说道:“也给我来一份。”
那大妈看也没看他,跟后面的同事说着话,照旧装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粥,“乒”一下摆在柜台上。
郑中原终于忍不住恼道:“讲点卫生行不行?重给我装一碗粥!”
大妈从没听人对她这样不满,顿时恼道:“就这样,你装什么装……哎呀,是……是郑科……科长啊?”
回头一见是郑中原,那大妈立时就慌了,赶紧重新找了个碗,生怕不干净,特地拿干净的洗碗布擦了擦,然后才小心地盛了几勺粥。
从头至尾都没搞清楚郑中原怎么会来职工食堂吃饭,酒厂那么多干部没有哪个来职工餐厅吃过,所以她从不担心领导会来找她们麻烦。说起来也是,干部食堂那边不仅吃的高档,卫生条件也好,几个大师傅想着法子弄新鲜的东西吃,谁不喜欢吃好吃的啊!
李思文一手拿了馒头,一手端碗喝了一口粥,问旁边几个职工:“食堂的伙食怎么样?”
挨着他的职工三十多岁,本来他们也不认识李思文,但见之前郑中原陪他一起进干部餐厅,差不多猜到他的身份了,听他一问,有些拘谨地回答:“还可以吧……”
郑中原这时也端了碟子和粥过来,挨着李思文坐下,一边笑着说:“李书记,职工餐厅的馒头就是好吃,我一顿至少要吃三个。”
原本准备说话的职工见郑中原也过来坐下了,当即就闭嘴不说了。
几个职工把剩下的馒头三两下吃完,喝净了碗里的粥,向李思文和郑中原打了招呼,一起走了。
李思文望着职工的背影若有所思,他们不相信自己,讨厌郑中原却不敢表现出来。这说明酒厂管理层与职工关系并不好。
李思文吃着馒头思考着,郑中原嘴上说喜欢吃馒头喝粥,但吃的时候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至于那碗粥,更是一口都没喝。想起食堂大妈那个浸在粥里的大拇指,他就恶心,但面上还得装样子。
“郑科长你慢慢吃,我先走了。”李思文吃完饭起身要走,他早瞄到郑中原那副假装喜欢却又难以下咽的表情了,保卫科郑科长给他的印象就是很“虚伪”。
郑中原马上站起来,想跟李思文走,又被李思文一把按了下去。李思文指指馒头和粥道:“郑科长,把早餐吃完再走,不能浪费哦!”
郑中原一愣,低头瞄了瞄他那几乎没动的馒头和粥,顿时一脸尴尬,讪讪地道:“是啊是啊,不能浪费,不能浪费……”
这时,郑中原身上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郑……郑科长,你赶紧到厂门口来,出事了……有几百上千职工闹事……”
“什么?”郑中原顺势推开了馒头和粥。
李思文也是一惊,赶紧对郑中原道:“走,去厂门口看看!”
现在的酒厂风雨飘摇,就算是专职纪检的李思文也不愿意看到有群体事件发生,酒厂是要查处贪腐问题,但不等于将整个酒厂倒腾个天翻地覆。
郑中原是酒厂的保卫科科长,防盗和处理治安问题是他的职责,以前有钱大卫那个副科长瞎指挥,出了事他可以找关系摆平,现在钱大卫倒了,责任也只有他郑中原一个人担了。所以他一听出事了就开始心慌,跟着李思文跌跌撞撞地往厂大门跑。
隔得老远,李思文就看见大门那边黑压压一群人,又吵又闹,乱哄哄的。
又走近一些,就见一群人围着停在路边的车发狠,十来个人叫喊着,一排四五辆车没几下就被推翻了。
郑中原看着这个场面吓得脸色煞白,抖抖簌簌地不敢过去,别看他平时威风八面,关键时刻却上不得台面,只有在以多胜少,以强凌弱的时候才能见到他出头。
李思文加快脚步,没理会掀车子的人,径直往人群扎堆的地方冲过去。人群中,几百个人围了个大圈子,李思文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大声说话,声音很杂,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像是关国成的。
其他人都在喊什么“要工资”“把车砸了”之类的话。
李思文使劲往人群里面挤,人虽多,却没看到一个厂里的保安,显然都溜了,谁也不敢出头。
“让一下,请让一下……”李思文一边叫着,一边往里面挤,这时谁也没顾上他这个纪委书记。
李思文好不容易挤进去,只见中间三四米宽的空地上,酒厂党委书记关国成被围在中间,关国成一张黑脸急得满是汗,叫得声嘶力竭,却没一个人听他的。
“大家听我说,我也是没办法……厂里没钱,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厂里一向都是钱克钱厂长管事,大家找我闹也没用,要找,你们找钱厂长去……”
关国成又急又无奈地解释,人群里有人叫道:“找钱克有什么用?钱克这时候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我们都听说钱克被查了,他儿子、女婿都被抓了,这下可好,我们的工资都没着落了。现在不找你这个党委书记找谁?”
原来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才引发混乱的,当然也可能是有人在背后唆使的,这种时候,酒厂越乱对他们越有利。
几个身材壮实的男子推搡着关国成,李思文一个箭步蹿上前挡在关国成身前,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
围在圈里的人都听到了李思文的喊声,静了一下。
关国成一见李思文来了,又惊又喜,赶紧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这位就是我们酒厂新来的纪检李书记,李书记是个说话算数,做得了主的人,大家……大家都听李书记说吧。李书记一定能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思文又好气又好笑,他来解关国成的急,没想到关国成把他给卖了。关国成也是病急乱投医,自己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不抓住才怪。
围观人群一听是新来的纪委书记,顿时就炸了窝,李思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啪啪”两声,两个鸡蛋从人群中飞出,砸在他额头上,鸡蛋碎了,蛋清蛋黄流了他一脸,连右眼都被糊住了。
换了别的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乱了阵脚,但李思文久经沙场,他知道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越不能乱。
他不慌不忙地用衣袖抹掉脸上的鸡蛋液,大声说道:“大家听我说,我是酒厂新任纪委书记李思文,我跟大家保证,无论酒厂的前途怎么样,最先解决的就是职工的欠薪问题,大家现在乱打乱砸既犯法也没有任何作用,请大家保持冷静!”
听到“犯法”这两个字,一部分人冷静了些。
李思文对面的中年男子问道:“李书记,你口说无凭,让我们怎么相信你?当官的哪个不是只顾眼前不管后面?都说酒厂没钱,但是当官的却每天吃香喝辣的,尤其是钱厂长的儿子,刚买了一辆上百万的车。你再看看我们基层职工,哪个不是欠了半年以上的工资?我们哪家不是拖家带口,厂里连我们最基本的生活费都不发,谁受得了?我们听说钱厂长被查了,大家的工资也没人发了,你说我们谁冷静得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思文也知道职工短时间内两次聚众闹事,不那么简单,他挥了挥手大声道:“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我不能保证一下子解决你们全部欠薪,但我保证三天之内我会筹集一部分钱解决大家眼前的困难,大家有没有意见?”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李思文说话的态度很诚恳,不像酒厂原来的领导那样,只会给他们打白条。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有些不相信,在他们的印象中,酒厂这些当官的没一个说话算数的。
那个问李思文话的中年男子又问道:“要我们怎么相信你的话?”
“我不跟大家赌咒发誓,我就说一个事,钱厂长被查,钱大卫被抓,清查酒厂账目,这些事都是我李思文干的。我不是炫耀,而是告诉大家,对于虚报瞒骗、贪污受贿等违规违纪情况,县委和酒厂是零容忍,决不姑息。只有清查了蛀虫,才能给酒厂一个公平安定的生产环境。我李思文在这里撂下话,酒厂的蛀虫有一个没查清,我就不走,大家拖欠的薪资一天没到位,我也不会走。所以,请大家相信我,相信党组织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李思文掷地有声的话说完,现场一片安静。
好半天,就见那中年人一拍手大声道:“好,李书记,我们相信你,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们再说。”
“行,不过我还有话说。”李思文心里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另外,刚才有人捣乱损毁了车辆,这里有监控,是哪些人干的,自己来我这里坦白承认。对是对,错是错,我保证来坦白的人只负经济赔偿责任。如果有人想蒙混过关的话,我就只能移交公安机关来处置了,那样的话,问题就严重了,很可能要负刑事责任!”
刚轻松下来的人群一下子又严肃起来,很多人都在思考李思文的话。
之前参与推车的人,都有些意动。
李思文越是严肃,他们越相信李思文是个敢作敢为有担当的领导,换了厂里那些领导,他们只要能挨过眼前这个关键时刻,你让他们答应什么都可以,不过事后他们就会找你算账。
很快,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走出来对李思文讪讪地道:“李书记,我……我刚才向你扔了鸡蛋,我向你道歉。如果你真能解决我们这些基层职工的欠薪问题,就是让我跪着给你磕几个响头也没问题!”
李思文莞尔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扔鸡蛋是小事,我不会怪你。至于欠薪的问题,就算你不给我磕头我也会帮你们解决,三天后再说。呵呵,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推翻了车来跟我坦白的呢。”
“李书记,我……我跟你坦白,我推了车……”
“李书记,我也推了车……”
在李思文的鼓励下,有十四个职工站出来坦白。李思文安排他们到办公楼登记,然后让修车公司来评估一下修车费用。
把事情处理好,李思文马上到关国成办公室去找他。
“小李书记,来坐坐坐……”关国成见李思文来了,赶紧起身热情地拉着他坐,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说,“今天这事全靠小李书记解围了,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