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皇后的病已然有了十几天了,如今尚未痊愈,便是连太医院的人都只能够让皇上节哀顺变,为方皇后准备后事了。
方皇后向来对聂未央好,是以这一次并没有向召见其他孙子孙女一样召见聂未央,反而是在自己比较清醒的时候让聂未央单独觐见。
“孙女儿见过皇奶奶。”聂未央向方皇后行了礼,到方皇后叫起方才脱下了身上穿的大氅走到了方皇后的身边。
方皇后看着聂未央,方才道:“你何必将身上的大氅脱了?若是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聂未央闻言只是笑道:“孙女刚刚从外头进来,衣裳上必然是沾染了寒气的,哪里能够穿着那样的衣裳走到皇奶奶身边?要是加重了皇奶奶的病情,孙女儿便是有了天大的罪过了。”
方皇后脸上现出了慈爱的笑容,一双已然染上了浑浊的眼睛看着聂未央,倒是渐渐浮现了怀念的神色:“当年啊,你的母妃也是这样聪慧伶俐的,可惜她最后还是年纪轻轻地就去了……”
聂未央闻言不由低下了头。对于她的生母,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了,毕竟在她出生之后,她的母亲便离开了人世,又因为后院被张王妃把持,是以连一幅画像都没有让聂未央见到过。
方皇后见聂未央这副样子,便知道是她没有见过左侧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道:“未央,你不要恨你的母亲。当年你的母亲为了生下你,已经是油尽灯枯了,是以没能够让你见她一面。当年的事情我虽然知道,但是因为张氏家中势力之故,不能够对你的母亲有什么援助,这是本位的错……”
聂未央听闻顿时一惊,看向方皇后:“皇奶奶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母妃是被张王妃害死的吗?”
方皇后闻言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原来聂未央已经知道了还是左侧妃的人是张王妃,脸上现出了惊讶的神色:“你都知道了?”
聂未央点头,道:“知道了,在我刚刚开始会说话的时候,韩妈妈和秋而便一直告诉我,害死我亲生母亲的是张王妃……”
方皇后顿时震怒道:“她们这是要做什么?竟然……”
聂未央却是立即分辩道:“皇奶奶,事已至此,孙女还是很感激她们的,至少让孙女儿知道了谁是谁非,不会让孙女儿认贼作父,到最后还被张王妃利用!”
方皇后闻言一怔,随后却是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本位老了,老得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未央,你是孙辈之中,本位最喜欢的一个。你生性平稳,虽然年幼但是平日里头的作为已然渐趋沉稳。本位原本想着你这样便够了,但是谁又想到你竟是知道了害死你母妃的仇人……”
聂未央低下了头,仿佛是被方皇后说进了心坎儿里。方皇后深叹了一口气,仿佛做了什么决定,道:“本位在皇宫中经营三十余年,皇宫之中的势力大多在本位手上。他们都是本位嫁过来时安插的眼线,或是跟在本位身边的老人。未央,本位便将这份势力传给你了,希望你能够用他们做本位不敢做的事情……”
聂未央脸色微变,道:“皇奶奶,此言何意?”
方皇后却是咳嗽了几声,道:“本位自从染病以来,身体渐虚,这几天更是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候少了。皇上和太医的那些话瞒不过本位,本位已然知道自己是凶多吉少,只是皇上用了许多珍贵药材吊着本位的性命罢了……但是是药三分毒,本位即使吃再多的药,只怕也是活不了多久了。与其死了之后让张氏她们瓜分本位留下来的势力,还不如将他们留给你!”
聂未央顿时只觉得眼眶酸涩,喉头哽咽,竟是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方皇后却像是知道聂未央此时心中所想,脸上恢复了慈爱的神情,笑道:“人生在世,固有一死,本位活了很久了,从和皇上少年夫妻,被人追杀潦倒无依,到现在儿孙满堂,更是有了你这么个乖孙女,本位已然是经历过了这世上所有人能够经历过的事情了。未央啊,你不用伤心,就当是本位先去了天上享福,摆脱了这俗世的纠缠了。”
聂未央听到这里,不由哭了出来,道:“皇奶奶,未央,未央舍不得您……”
方皇后却是叹了一口气,道:“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总该舍得的。好了,你回去吧,记住擦干了眼泪,莫要让人说你。”
聂未央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最后消失在了门外。
而之后便传来了方皇后病情难医的消息,张氏闻言立即带着自己的孩子赶往了皇宫,倒是聂未央此时仍旧留在宫中,很快便赶到了方皇后的燕宁殿。
方皇后此时已经是气若游丝了,只是还坚持着不想见到皇上。
皇上心里又是担忧又是生气,但是终究还是不愿意违抗方皇后的意思,见到了聂未央来了,便道:“未央,你皇奶奶方才一直吵着要见你,你便去劝劝她,让她……”
聂未央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便脱下了身上穿着的貂裘,走进了内室。
“皇奶奶。”聂未央走到了方皇后身边,却见此时的方皇后已经不像是中午时分那样子清醒了,“皇奶奶,您何必同皇爷爷犟着呢?皇爷爷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您也不要继续这样子了好不好?”
方皇后听到了聂未央的话,不由开口道。此时她的声音已经不像是中午那样有力了,倒是现出了几分气虚来:“是未央吗?”
聂未央应了一声。
方皇后却是咳了起来,之后便道:“我不见他,你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吧……”
聂未央脸上现出了难色,道:“皇奶奶,便是皇爷爷有再大的错,您也不该这样子晾着他啊!”
方皇后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关键的地方,原本已经暗淡下去的眼睛倏忽一亮,道:“你叫他进来。”
皇上原本就呆在不远处,听到了方皇后这句话,立即便赶了过来,道:“阿琼,你肯原谅我了?”
方皇后原本小名方琼,然后自从皇上登基之后,方皇后便很少听到皇上叫她的小名了,此时一听,即使心里再气愤,脸上还是泄露出来了几分甜蜜:“皇上,皇上,妾身从来没有想过要皇上休弃整个后宫只陪着妾身一个人。只是皇上,您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您也该记得什么叫做纵欲伤身哪!那个陈美人暗用虎狼之药,妾身要处罚她,您拦了,还说出了妾身善妒这样的话,您让妾身以后便是去了,又怎么去见先帝和先后啊!”
皇上听到此处,脸上顿时浮现了愧疚的表情:“阿琼,是朕对不起你,以后朕必然不会再这样了,你要好起来,好起来!”
聂未央安静地退了出去,走到了门外便看见了赶过来的张氏,向她行了一礼,便向外走去。
张氏没有阻拦,因为此时此刻,已经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了张氏的面前。后宫的势力!
方皇后薨逝,京师之中,第一次迎来了丧钟的敲响。
聂未央穿着孝服,被刘侧妃牵着候在落满了雪的前庭。
“皇后方氏,生性温柔,四十年来未有差错,贫困富贵,皆伴朕身侧,未有少离。今皇后仙去,朕心中哀恸,特令皇室族人,朝中大臣送皇后下葬。”